第18章 溺水屍案三

小狼毫輕刷過紙箋,許琇對着屍體正畫着畫像。

她的筆下很快就出現一張少女的臉龐,新月眉、杏眼大大的十分明亮,嘴唇微厚飽滿像熟透的櫻桃,長發盤在腦後用木釵固定着。

方霖百無聊賴地坐在桌沿邊,看着身側之人執筆落墨。

不知何時起,他總覺得徐琇身上的某種氣質,會令他想起那位故人。大抵就是現在這樣,徐琇認真作畫的模樣讓他覺得,若是故人還活着,應該也是如此。

徐琇畫完最後一筆,擡手輕輕揉着額角。

方霖問:“畫完了?”

“嗯。”徐琇垂着頭,将畫紙遞了過去。

“看模樣才十五六吧,”方霖盯着手中的畫像,畫中那女子眉頭微蹙,“怎麽有些……苦大仇深的模樣?”

徐琇沉聲道:“方才驗屍的時候,我注意到死者的指尖都有繭,那是常年做農活留下的痕跡。”

“若不是安城人士,就是寧河附近的村裏人。”方霖将手撐在一旁,若有所思,“近日無雨,水流緩慢。兩天前從水裏飄過來的話,應該能飄個四十裏左右。”

徐琇想了想,起身走到一旁的櫃子前,摸出了樣東西。

她轉身交給方霖,是一張安城地圖,包括了方圓百裏的村落。

方霖驚訝道:“行啊,你這兒什麽都有。”

徐琇神色淡漠,目光輕掃過巴掌大還空蕩蕩的驗屍房,什麽都有那真是恭維。

這裏平日也不止她在用,而且她住在大理寺只是表面,實際上她所有的東西都藏在已被查封的徐家舊宅裏。

兩年前回到安城時,她就發現徐家舊宅雖被查封,但後續朝廷就任其空置,也不做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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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疑過是否朝中還有人暗中保徐家,也問過劉卿,但沒有任何結果。

一直提心吊膽的躲在徐家舊宅半年後,她才漸漸放下心來。

“明日你就拿這畫像尋人去吧。”徐琇有些疲倦,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時辰已接近二更,往常她早已歇下。今日驗屍費去她大部分心力,後來方霖硬要她當場作畫,都讓她懸着一絲清明,強行打起精神應付。

她說完往外走去,方霖也跟了過來。

方霖問:“你困了?”

徐琇連眼皮也不想擡:“您倒是挺精神。”

“對了。”方霖停住腳,伸手按住徐琇的肩膀。

徐琇有些懵地回身,只見方霖微微低頭,那雙鳳眼深深地看着她,無端的生出一股柔情。

今夜無雲,月光灑在他的眼裏,令他那張棱角分明的嚴肅臉變得和緩起來。

不知不覺,五年過去了。方霖的模樣與過去有幾分相似,卻多了股成熟穩重的氣息。

她有些心慌。

不解方霖的眼神裏為何暧昧不明。

可他微微張口,問的卻是:“我的腰牌什麽時候還我?”

“啊?”徐琇一愣,她凝滞的腦子回轉片刻,總算将那晚淩雲樓前借腰牌的事想了起來。

方霖嘲道:“我就知道你忘了。”

“……”徐琇尴尬地摸着牛皮卷包,好一陣翻找,才把那枚小小的鐵牌掏出。

方霖将腰牌拿回,便徑直往院外走去。

他揮了揮手:“早點歇息。”

方霖的手慣性的握着虎頭彎刀,步履堅韌背影挺拔,似乎他不是回家而是走向未知的險境去。

院內燭火昏暗,黑夜如墨般将那背影包裹,很快徐琇便尋不到方霖的身影了。

他确實已經離開。

徐琇愣在原地半晌,直到一聲咕咕将她的思緒拉回。

那只胖鴿子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鴿腿處綁着一卷布,她将布輕輕取下。

信是阿奔發來的,只有兩個字——清明。

三日後。

林勤頂着張喪氣臉從外邊回來,彼時方霖也才回來沒多久。兩人在公堂外碰着面,都是一臉不悅。

恰好徐琇正抱着刀具要去清洗,路過公堂時,便聽到林勤在說話。

“大哥,真沒有!”林勤欲哭無淚,一副生怕方霖責怪他的模樣,“沿河我都查到百裏了,一共五個村落,都說沒有見過那女子。”

方霖怪道:“大理寺至今也未曾接到過失蹤報案,尋常家庭如若孩子走失,應當會非常着急才是。”

林勤附和道:“是啊!若我是父母,早來報案了。總不能因為死者是女子,就當做無事發生吧?”

徐琇湊近了些,發現他們在說的是前幾日的溺水屍案。

林勤恹恹地朝她招呼:“許仵作,你忙呢?”

“還好。”徐琇實話實說。

“不忙就先停一會。”方霖往她身邊靠了些,問,“你先前畫的畫像,有幾成把握是準确的?”

徐琇沉思片刻,答:“十成。”

她見林勤雙眼微睜,似是不信,于是補充道:“屍體的臉雖已被河水泡腫,但她的骨相是不會變的,我根據她的骨相作畫,自然是半分差錯也沒有。”

“那就奇怪了,”林勤悶聲道,“若死者不是安城人士,也不是安城外的人,那兇手得廢多大勁将她帶到寧河?更何況還要對她施虐……”

方霖握着虎頭彎刀的指尖輕敲,思考許久道:“若你的畫沒問題,那只能是村裏人說謊了。”

“什麽?”林勤不可置信,“為什麽村裏人會假裝不認識她啊?難道死者原先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嗎?”

他話一說完,被方霖猛地敲了下頭。

“說幾次了,不要随意帶入任何人。”方霖厲聲道,“死者做了什麽,兇手做了什麽,都不是僅憑你猜測就能定論的事。”

“破案,講究的是證據,而不是我的私情。”林勤假哭道,“大哥我錯了,下回一定牢記于心!”

“下回?”

“沒有下回!”

徐琇倏地垂下眼睫,視線模糊不知落在何處。

她想起前幾日方霖回答她的話,為百姓,為盛世太平。方霖如此正直,如此相信證據,當年父親被誣陷謀反時,他又為何不問青紅皂白就将徐家劃為異黨?

方霖敏銳地捕捉到她的失落,難道他的懷疑讓徐琇不自信了?原先他質疑她的畫時,不還伶牙俐齒嗎?

他解釋道:“我沒有說你的畫不好的意思。”

徐琇錯愕地擡眼:“……”

林勤拿出地圖,張開。

方霖匆匆将目光收回,拿手指着地圖道:“還是這兩個村落,廖家村和文家村,這兩個村挨得近,且距離發現屍體的地點四十多裏,距離上非常符合。”

“大哥,我想起來了。”林勤用空閑的手打了個響指,“廖家村确實有些奇怪,最近他們村好像在搞什麽祈雨祭拜,我昨天去的時候還差點被趕出來。”

徐琇一愣。

祭拜?典禮?聽上去可不是什麽好場景。

“什麽怪力亂神?”方霖遲疑道,“怎麽老是要我提到,你才把這些異常的地方說出來?林勤我是不是太慣着你了?”

林勤見勢頭不對,一手撒開地圖就往徐琇身後鑽。

“許仵作!阿琇!救我!”林勤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擋在方霖面前。

徐琇:“……”

方霖有些憤懑道:“你就躲着吧!”

“好了好了,你們倆停一停,不是在說案子嗎?”徐琇先擡手将方霖推開兩步,然後又将袖子上的手掰開,再推了林勤兩步。

方霖手搭着腰,悻悻道:“你回去給我抄刑律十遍,明天出發前交與我過目!”

“十遍??!”林勤下巴都掉了,“大哥你不能那麽心狠啊,我真的知道錯了!!”

方霖:“沒得商量!”

他作勢擺擺手,轉身欲離去。

徐琇追了過去,與他并肩,道:“明天我也想一起去。”

“你明日沒事嗎?”方霖稍稍側頭,将步子放緩。

“刑部那幾具屍體已經處理完了,剩下的老袁自己也能應付。”徐琇如實答道,“而且我總覺得那個祈雨祭拜有些問題,想去看看。”

“你可有防身的武器?”方霖忽然問。

徐琇想了想:“沒有。”

“那村子或許不一般,能搞神啊鬼啊的地方,多半有些怪異。”方霖提醒道,“你要去之前找個防身的武器,明日若是發生什麽事,我不一定能照顧到你。”

照顧……

徐琇頓住腳。

“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徐琇堅定道。

“如此便好。”方霖回頭看了她一點,微微颔首。

翌日。

接連許久的晴朗天氣在此刻終于變了樣,煙雲如灰墨般低垂,懸在半空,好似輕輕一擰,就能擰出水來。

徐琇将馬缰拴在村口木樁上,跟着方霖走進了廖家村。

沒走幾步,她便感覺有些不對勁。

雖說天氣陰沉,但也不至于那麽冷,冷到有一股子陰氣要鑽入骨髓,讓人如患風濕般疼痛。

“奇怪!”林勤快步追上他們,“村裏的人呢?!”

徐琇比了個“噓”。

确實,廖家村雖不大,但每家每戶都挨得緊,白日裏留守家中的老人、婦人便會圍坐在一起閑聊。

他們走過近十戶人家,院內竟沒有人。

方霖握着刀柄,走到一戶農家面前,擡手敲了敲門。

他敲了幾下沒回應,便厲聲道:“有人嗎?!”

林勤則走到一旁的窗戶往裏望,發現了端倪。同時屋內傳來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碗碟倒在桌上。

方霖喊道:“再不應聲我就進去了!”

話聲剛落,只見門嘎吱開了條小縫,半人高的地方露出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方霖一把推開門,那只駭人的眼睛竟來自個六七歲的小孩。小孩雙眼瞪得大,似乎非常害怕,攥着衣袖的手都在發抖。

徐琇将方霖拉開,輕輕搖了搖頭,大意是不要那麽兇狠。

她蹲下身,視線與小孩齊平,柔聲問:“孩子,家裏的大人呢?”

小孩支支吾吾地答:“阿爹阿娘都、都去龍王廟了……”

徐琇從牛皮卷包裏拿出畫像,問:“那你見過這個姐姐嗎?”

小孩順着她的手仔細看了看,然後點點頭。

作者有話說:

副本·廖家村已開啓,請握好桃木枝、符咒護好身,出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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