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溺水屍案五(修)

煙雨蒙蒙,涼意漸濃。

老妪的家就在村的南邊,孤零零的,不與旁家挨着。

徐琇與方霖決定跟着老妪回家,借口避雨。盡管老妪有些言辭抗拒,但出于他倆面善,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一進院,徐琇就發現老妪家的院子有些不同。

見不着雞鴨鵝之類的家禽,貓狗等活物也沒有,做農活的農具倒是有些,但都落滿了泥灰許久沒人用過。

忽然,她整個人被拉了一下。

方霖悶悶地道:“發什麽愣,雨有那麽好淋嗎?”說罷,他将她拉到了屋檐下。

徐琇擦了擦額前的雨水,毫不在意。

她看老妪在低頭開鎖,于是靠近方霖,低聲問:“你覺得不覺得很奇怪?”

“什麽?”方霖有模學樣也低聲附在她耳邊問。

徐琇怔了怔,道:“這院子裏沒有活物。”

“……”方霖匆匆掃過一眼,“你別一驚一乍的,興許阿婆不吃家禽也不養,不靠這些生活。”

徐琇不以為然,總覺得另有古怪。

門鎖咔噠一聲,開了。

天色因下雨而昏暗,顯得屋裏更加漆黑。老妪扶着門框,有些費力地擡腿邁過門檻,才對他們道:“進來吧。”

屋內有張方桌,燭臺火石、茶壺茶杯,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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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皺紋密布的手拿起桌上的火石,摩擦間撞出炫亮的火光,旋即又熄滅——她的力量不夠。

方霖殷勤道:“我來幫您。”

他從老妪手中接過火石,毫不費勁地點亮火焰。

盡管只能照亮很小的範圍,徐琇還是立馬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這不大的屋子裏,靠牆放着一張長桌,上面擺着各種怪異的面具,皆是青面獠牙,與牛頭馬面神似。

牆上挂着幾件祭祀祈禱的巫袍,無一不顯露出這間屋子的主人,也就是老妪的身份和巫術有關。

方霖好奇問:“阿婆您是……巫姑?”

巫是自古只活在傳聞裏的部落,傳聞部落裏有人善術法推衍,有人善醫術,巫姑是部落裏掌管通天巫術的最高人,能與鬼神言,非常神秘。①

但是小小的廖家村,應該不可能出的起這樣的人物。

老妪沉默許久,久到方霖覺得她不會回答了,才聽她緩慢道:“巫姑不敢當,不過是個逃亡人罷了。”

伴随這話音落下,長桌上的某樣東西就“哐”一下倒了。

方霖本就凝着神等回答,被吓得哆嗦,不禁往徐琇身邊靠,似是尋求安慰。

老妪低笑着,扶起倒下的東西——徐琇看清那是挂杯,兩瓣烏黑烏黑的木頭做的。

“別怕……”老妪說的時候用粗糙的指尖摩挲着挂杯,那動作就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孩。

徐琇覺得這句話可能不是對方霖說的,而是對她手上的挂杯說的。

她看了看身旁的方霖,對方已經将手緊握在虎頭彎刀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你別一驚一乍的,”徐琇拿胳膊肘輕輕撞向方霖,“算卦用的小物件罷了。”

方霖恹恹地看了她一眼,被自己的話噎住顯然不太暢快,偏偏他此刻沒有詞可以還回去。

老妪終于放下那挂杯,道:“老婆子家就這樣,勸你們少碰少動,雨停了便離去。”說罷便往裏間走去,毫無作為主人的好客之道,還有些嫌麻煩的意思。

徐琇愣了愣,一把攔下老妪。

“阿婆,我們是大理寺的。三日前我們在寧河裏撈到一具女屍,就是畫裏這女子。您再好好想想,您是否認識她?”

她說着,将畫紙展開。

老妪的眼尾堆滿了皺紋,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認真看畫,還是對此無動于衷。

半晌,才聽見她那老樹皮般的沙啞嗓音響起:“不認識。”

方霖大感不解:“您是有什麽難言之隐?方才在廟裏不便多說,此處沒有旁人,大可直言,我保證沒人能為難您。”

老妪看都不看方霖一眼,擺擺手走入裏間。

她的聲音飄着遠去:“不認識便是不認識,你們這些年輕娃娃若是再問,就是惹人煩了。”

徐琇拉住正欲争辯的方霖,她低聲道:“別急。”冰冷又沉穩的聲音将他有些煩躁的心緒按住。

裏間與他們所在的廳僅用門簾隔開,門簾是半塊厚厚的棉布,四周還串着奇怪的貝殼。

徐琇走進細看,才發現那都不是貝殼,而是不知何物的骨頭。

方才老妪說自己是巫的逃亡人,看來不假。老妪會巫術,只是不知此刻她要做什麽?

徐琇與方霖趴在門外,透過門簾縫隙往裏看。只見屋的正中間擺着張矮腳圓桌,圓桌上擺着龜殼、錢幣、簽筒一類的,還有奇怪的骨頭,比門上串的更大些。

方霖輕聲問:“桌上那些……是什麽東西的骨頭?羊?牛?”

徐琇半眯着眼,半晌才道:“都不是。”

方霖:“都、都不是?”若不是獸骨,那只能是……人骨。他想至此處,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徐琇低笑:“方少卿,膽子還是小啊。”

方霖有些惱怒地揉了一把她的頭,就像平時他對欠揍的林勤那樣。堂堂大理寺少卿,居然被小三歲的徐琇嘲笑了!

他沒意識到這個動作稍顯親昵,徐琇尴尬地往旁邊挪了挪,與他錯開些距離。

這時,屋內的老妪從櫃架裏摸出個東西,穩穩地丢入了桌上的香爐裏。

幾乎是一瞬間,香爐頂上燃起青煙,空氣裏有一絲甜味。

徐琇猛地倒退幾步,背後滲出一層冷汗,和已被雨淋濕的衣服緊貼,難受的緊。

他奇怪地問:“怎麽了?”

她磕磕絆絆地答:“是……是生犀。”

生犀不敢燃,水怪恐摧捽。①

老妪熟練地念起詞,詭異的發音念得人如芒在背,再待一刻都覺得要被做法獻祭了。

“生犀?”方霖怔住。

“別看。”徐琇急忙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屋外扯。

方霖被一路扯到了門口,兩人跨過門檻,站在屋檐下。

屋外的雨勢漸小,變成了絲絲密密的毛毛雨,随微風輕飄到他臉上,帶着些泥土的清新氣。

方霖盯着自己被拉住的手,異樣的情緒竟然都把恐懼掩蓋,好半晌他才回過神問:“生犀是什麽?”

徐琇深吸一口氣,平穩住心神解釋道:“生犀就是犀牛角。傳聞燒生犀,能通鬼神。”

方霖驟然回頭,只見桌上的燭火仍在燃燒,而光照不到的角落裏,好似真的藏着什麽似的,要撕破黑暗朝他奔襲而來。

他反手握住了徐琇的手腕,問:“你不是故意吓我的吧?”

徐琇掰開他的手,危言聳聽道:“我們才說死者是從寧河裏撈起來的,阿婆緊接着就燒生犀,你猜她想見到誰的魂魄?”

方霖大驚:“……她孫女??”

徐琇失笑道:“那你見到了嗎?”

“……”方霖瞬間意識到他又被戲弄了!他惱怒道:“你不是不怕這些嗎?那你拉着我出來做什麽?”

“屋裏太悶。”徐琇一本正經地解釋。

方霖沉着臉:“許仵作的心思可真難猜。”

“首先,死者肯定是廖家村之人。”徐琇望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解釋道,“是不是阿婆的孫女咱們确實無從證實,但阿婆是認識死者的,從先前她兩次看到畫像的表現就可以判斷出。”

“若死者真是她孫女,為什麽要否認呢?尋常人的至親死了,不都該非常哀恸嗎?”

“……這樣的,能算尋常人嗎?”

徐琇往漆黑的屋裏望了眼,空氣裏隐隐還有那味道。

方霖不禁捂住口鼻,悶聲道:“你別裝神弄鬼。”

徐琇被他如臨大敵的模樣逗笑,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什麽神神鬼鬼的我保護你。”

昨日才被方霖提醒要帶武器,怕不能被照顧,今日徐琇便揚言要保護他。

雨已停住,灰沉的天被明亮撕開,灑下柔軟的光線籠着徐琇。

方霖擡頭便是這副景象,那雙明眸裏裝着一個錯愕的他,好似有什麽異樣的情緒劃過他眼底的湖泊,泛起微微漣漪。

徐琇毫不察覺,自顧自地說:“阿婆這裏很難探聽到什麽,不如……”

“去隔壁家問問。”方霖倏地起身,目不斜視,好似這樣就能将方才心底的情緒掩蓋。

當他們走到隔壁家院門前時,才發現并非是老妪家不與隔壁家相挨,而是隔壁家刻意将籬笆往內遷了幾尺,不願與老妪家相挨。

徐琇冷聲道:“看來村裏的人的确非常厭惡阿婆。”

方霖颔首,徑直走入院中,敲響大門。出于方霖的威懾力,家中的六旬老漢毫無抵抗力地打開門,迎了上來。

老漢顫顫巍巍道:“你們、你們是村外人吧,怎麽會去隐婆的家?”

方霖:“她家有什麽講究?竟去不得?”

“哎喲你們沒發現?”老漢害怕地望了眼隔壁的院落,“她家沒有活物啊!”

這個自然是早就發現了。

徐琇怪道:“興許是她不養呢?”

“才不是!是她家養不活!”老漢一臉驚恐,“莫說是她家,就連我家的雞鴨靠她家近了些,不出三日必死!”

徐琇與方霖對望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看向那收緊的籬笆。

原來隔壁家不願與隐婆家挨着是這個原因,但把家禽的蹊跷死亡歸咎于鬼神之談,到底有些愚昧。

老漢見他們不信,又補了句:“你們離她遠些,她八字太硬克人克鬼什麽都克!住她家屋子裏頭的人,全都死了的!”

方霖目光微轉,正欲多問幾句,只聽原來傳來熟悉的喊叫。

徐琇驚道:“是林勤。”

兩人追到院門口,只見林勤追着一個身影飛奔而過。

“別跑啊!我不會傷害你!”林勤大喊。

林勤的身後還跟着兩個村民,一位上了年紀顯然跑不太動,一位年輕力壯,很快就追上了林勤。

他們的目标都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位瘋姑娘。

作者有話說:

2022.4.25已修,删除幹擾項“門檻”,修改了在隐婆的家的對話,明确了隐婆的身份信息。

①生犀不敢燃,水怪恐摧捽。出自[唐]皮日休,《太湖詩·投龍潭》

燃生犀能見鬼最早大概是出自這首詩,後來在網劇《靈魂擺渡》裏引用。真不真的,我沒試過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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