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溺水屍案八
屋外天已黑,濃墨般的厚重感壓進屋內。
搖晃的燭火将隐婆的影子拉長,潑在牆上,淡去了那可怖的符咒。
“這些……都是蓉蓉小時候畫的。”隐婆凝着牆壁出神,從她痛苦的表情來看,顯然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徐琇原本以為牆上這些是什麽封禁,比如抵禦惡鬼入侵的符咒,或是某種邪惡秘術的陣法。卻沒想到竟然只是小女孩的畫作,那個年紀本該天真浪漫的小女孩,為什麽會畫如此可怖的……符號?
隐婆繼續道:“小時候,蓉蓉愛跑出去玩,可惜村裏沒人願意和她玩。我都看在眼裏,但卻無能為力。”
徐琇不解:“孩童心性純良,不會帶入長輩的是非恩怨,為何他們不願與蓉蓉玩?”
“是我害了她……”隐婆答非所問。
徐琇柔聲道:“還請您說出來,若是有誰曾經就對她惡意相向,我們也好知道。”
“哎!哪有誰?都是我害的!”隐婆仍是自責,“那時我不能接受女兒的死,便拿家裏的活禽喂藥,結果全都失敗了。蓉蓉埋屍骨的時候,被村裏那些孩子看到了。後來話裏話外便傳開,都說蓉蓉虐待動物。一來二去,便再也沒人願意和她來往。”
徐琇心驚地問:“蓉蓉不解釋嗎?”
“解釋有什麽用?”隐婆反問,“老婆子我解釋了許多年,現在你們在外頭聽到的不還是那樣?”
她聽完隐婆說的這些往事,聯想起躺在大理寺的蓉蓉,便心有不忍,還有些憤懑。
曾經多麽天真活潑的女孩,卻活在各種謠言的陰影下。
可究其原因,徐琇總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
隐婆對于蓉蓉的一切都非常自責,這種自責已經超過了正常的親眷虧待,更像是隐婆把蓉蓉這悲慘的一生都怪罪到了自己身上,而非村民的不待見與流言蜚語。
或許,隐婆仍有未盡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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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從隐婆那盯着牆壁上的符咒的眼神來看,徐琇心裏有了個驚人的推論。
她下意識地朝方霖看去,只見對方也在看她。
目光相撞間,徐琇竟然從方霖的眼中讀出一種安慰。
方霖……安慰他??
定是屋裏燭光太暖,照的方霖那雙鳳眼柔美溫和,照的她頭暈目眩被美色迷惑神志不清。
但她知道,方霖眼裏的意思。
想說就說吧,有他在這,她想說什麽都可以。
“您是解釋不了還是不想解釋?”徐琇突然責難道,“大門上的那把鎖從蓉蓉……被你拐來後就用到現在吧?”
隐婆猛地一驚,錯愕地擡眼看她。
“那把鎖,一直被你用來鎖住她。”徐琇冷冷道,“不管是剛拐來後蓉蓉害怕要逃跑,還是接受你之後想要出門玩,你都用那把鎖鎖着她,不讓她自由。
“畫是最能體現人心境的東西,不管執筆的人是否會作畫,當他下筆的那刻,就會毫無保留的将所思所想融在墨裏。”
徐琇擡手指着牆壁,微微發怒道:“可是你看,蓉蓉她畫的……”她的手指蜷起,想要攥成拳,“她被關在這裏時,有多害怕,多無助?她到底是什麽樣的心境,才會畫出如此可怖的東西來?”
方霖稍稍直起身體,将手輕搭在她的肩上,安撫着。
徐琇不自禁挪開他的手,繼續道:“那些孩子究竟是害怕蓉蓉,還是害怕您?”
隐婆被她質問到失神:“是了,都是我的錯……”
“您分明可以解釋的,您女兒女婿的死,您家族的病,都不是一條路走到黑的。”徐琇凝着那張皺紋密布的臉,到底是狠不下心說話,只能無奈作罷。
別人的人生,她沒資格做評價。
她也不能在此刻去指指點點,去追憶往昔該如何。
沒有人的人生可以重來。
方霖給她倒了杯水,在她耳邊輕言:“我來吧。”
三個簡簡單單的字,輕輕拂過她的耳廓,莫名的不适應讓她挪開了些距離。
方霖不甚在意,問:“那阿姍您知道嗎?”
隐婆被他沉穩的聲音喚回神,疲憊的眼皮擡了擡,答道:“阿姍啊……蓉蓉經常會偷跑出去和那個女孩玩,兩個女孩子跑的遠遠的,也不讓我知道。”
徐琇:“……”
方霖繼續問:“下午高臺上的瘋姑娘就是阿姍吧,您所言的驅鬼又是何意?”
“阿姍她的瘋病來的奇怪,老婆子我沒能耐,前兩日去阿姍家還被趕了出來……”隐婆頓了頓,“想見她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您想見她?”
“她說蓉蓉被龍王爺收走了,我以為她在裝瘋。于是我便說龍王爺不肯降雨是因為她,她在污蔑龍王爺的名聲。”
因此才有後來的方霖三人到廟內,看到村民們齊聲詢問之事。
“沒想到阿姍是真瘋了。”隐婆說完,仿佛耗盡了最後的力氣般,整個人垮了下去,栽倒在身後的牆上倚着。
事已至此,徐琇覺得沒什麽必要問下去了。
隐婆雖對廖蓉蓉的控制過于強勢,但顯然不是害死廖蓉蓉的兇手,一來是廖蓉蓉身上的污漬是來源于男子,二來隐婆對廖蓉蓉是有些感情在的。
盡管那感情是畸形的。
徐琇正欲起身離開,隐婆卻忽然拉住她的手。那幹枯的皺皮磨着她的手背,令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無可奈何地坐穩身子,将手抽出。
只聽隐婆低聲道:“小兄弟你若願意,老婆子可以為你算一卦。”
徐琇一愣,拿手指了指自己:“我嗎?”
隐婆那黯淡無光的眼裏沒有一絲波瀾,她重重地嘆息道:“你身上背着的太沉重,若你需要我可以為你算上一卦,也算是我老婆子最後能盡的善吧。”
徐琇心驚肉跳,從隐婆說出沉重二字開始。
她不禁扭頭看方霖,好似求助般,實則是查看方霖有無異常。
方霖怪道:“你想算就算,看我作甚?你要是不算的話,就把機會讓與我,讓我來算算我何時能遇到樁好姻緣。”
他調侃的模樣太過大方正常,徐琇看不出端倪。
她心裏其實是想算的。
有些玄而又玄的東西,她還是寧信其有。
“好吧。”徐琇點點頭。
一陣折騰後,隐婆輕聲道:“孩子,你所求之事的轉機,就在你身邊。”
就在……她身邊?
徐琇的心“咯噔”一跳。
她身邊是方霖,可她所求是滅門案的真相是否能沉冤昭雪,而隐婆卻說轉機?
她神色不悅的看着隐婆,實則也難以分清這詭異的推衍到底有幾分真假。可能一切只是她過于執着,竟對玄而又玄的卦象起了期望之心。
罷了。
她旋即起身往外走,背影裏滿載着失落。
方霖有些納悶,本欲追出去,卻被隐婆攔下。
她神神秘秘道:“你的姻緣,也在你的身邊。”
“……我身邊?”方霖有些琢磨不過味來,“我娘倒是經常說起許多與我同齡的姑娘,可我都不喜歡啊。”
“癡兒!”隐婆罵道,“罷了,言盡于此。”
方霖無奈道:“還是多謝了。”
“蓉蓉她……”隐婆大抵是想問兇手的事。
方霖意會,答:“我一定會抓到兇手,但是您誘拐蓉蓉這事,恐怕難逃法責。”
隐婆微微颔首,模樣很是疲憊:“我明白。”
等方霖追上徐琇時,已到了廖姍家門前。
林勤蹲在院子裏,捧着個大碗吃飯,看到他們回來,興奮道:“大哥!阿琇!你們去哪了?”
方霖微微蹙眉,什麽阿琇?林勤瘋了麽。
“林勤啊林勤,”他怪聲道,“你可真是有吃萬事足呢。”說罷探頭看了眼碗裏的夥食。
不過是青菜豆腐小炒肉,十分寡淡。他還當林勤吃了什麽雄心豹子膽,敢如此親昵稱呼。
林勤欲哭無淚,不知自己又哪兒得罪了方大少爺。
他郁悶道:“我一天沒吃飯了大哥!您可憐可憐我吧!”聲音不小,一下就把屋裏的廖家兩口喊了出來。
“來來來,別嫌棄啊!”廖母端着小桌板到院裏,廖父擺上碗筷和菜,給他們添了飯。
徐琇毫不介意地坐在小板凳上,端起碗就是一陣猛塞。
她也太餓了。
為什麽跟着方霖辦案子總是要餓肚子??
方霖攔下要離開的廖父,問:“我想見見廖姍,可否方便?”
“這……”廖父有些為難,“實在不是我不願,是方才我與她娘好不容易将她哄睡着,現在叫起來就太麻煩了。您若是不急,明日等她醒了再見,您看?”
他倒是不急這一時,遂放廖父離開。
飯後,林勤喪着臉和方霖彙報情況——因為他與廖姍哥哥閑扯半天,也沒得到有用的信息。
徐琇聽沒兩句就離開了,她拿着一床被褥走進柴房,然後發現柴房的一半堆滿了柴,剩下的地方只夠睡兩個人,還十分擁擠。
要說她是個真男人也就算了,可她偏偏不是。
她無奈地出門,找到閑聊的兩位,睜着眼說瞎話般提議道:“廖家村過于詭異,咱們輪着守夜吧。”
方霖居然也睜眼說瞎話般贊同道:“也行,那林勤你先睡吧。”
林勤沒想到這種好事先輪着他,喜笑顏開地撲了過去:“大哥你真好!阿琇——”
他抱完方霖就要去抱徐琇,猛地被方霖拽起衣領丢到一旁。
方霖嫌棄道:“我是不想與你同枕,你別想太多。”
“……不管了,我先睡!”林勤伸了個懶腰,“差不多時辰再喊我起來啊,阿琇。”
方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阿琇阿琇?他都還沒這麽叫過呢!
徐琇坐在小板凳上,拿手撐着下颌發愣。
雨後的天空很澄澈透亮,星星細碎地灑在夜幕上,閃閃的如流動的河。
方霖悶聲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她身旁,彼此肩并着肩。
“……阿琇。”他試探地喊了句。
徐琇一動不動,只拿嘴出聲:“沒話不要找話,方少卿。”
方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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