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溺水屍案九
夜色如墨, 星河天懸。
鄉下聽不到打更人的聲音,但從窗縫裏隐約飄來的鼾聲判斷,大概已是入夢時辰。
空氣好似凝結進睡夢裏, 只剩下不知名的蟲在鳴叫, 微風陣陣吹過衣角,帶起絲絲涼意。
徐琇輕聲咳了咳,嗓子有些難受。
方霖起身給她倒了碗熱水, 熱氣騰騰地撲在她臉上。她才想道謝, 甫一擡頭,夜空裏墜下幾滴雨。
方霖皺了皺眉:“這雨下的沒完了。”
兩人将小板凳挪到屋檐下, 坐在門檻邊。
徐琇捧着熱水緩慢地喝着, 忽然察覺到身旁的方霖好似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無奈地轉頭, 問:“怎麽?”
那雙狹長的鳳眼彎着眼角, 柔柔地看着她, 有些好奇地問:“你家……聽說你家曾遷到江南去過?”
半晌徐琇才反應過來, 他問的是自己冒名頂替的許家。
許家與徐家談不上世交, 不過是徐琇的父親徐惠林與許父許佑是舊友, 兩人在書畫上志趣相投。
二十年前, 許家大少爺和徐琇前後腳出生,兩家還說要定個娃娃親, 還好徐琇的母親沒同意。
而大概在十年前,許佑因常年縱情山水,在書畫上砸了大把銀兩,血本無歸破了産, 無可奈何下只能回到祖籍江南。
此後, 徐惠林與許佑僅有書信往來。當年抄家時, 徐惠林一把火燒了書信, 便再無人知這段往事。
近兩年因為徐琇的原因,許家才重新出現在安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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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琇撐着頭,好似十分疲倦地眯起雙眼。她問:“方少卿對我家的事有些上心啊?”
方霖沒有作答,只是安靜地與她對視。
先前他讓林勤查許家與劉家,他本以為兩家或有利益勾結、結黨營私等見不得光的關系,沒想到不過就是舊識,許佑與劉卿志趣相投,常在一起飲酒作畫。
而許少爺從小到大的經歷更是簡單,錦衣玉食金窩銀窩裏出生。
十歲那年,許家破了産回了祖籍江南。俗話說瘦死駱駝比馬大,回到江南後許家不過是勤儉了些,仍是虧待不了許少爺。
不過許少爺在兩年前大病一場,病好後性情大變。原先逢人熱情似火,現在見人冰凍三尺。
眼前冷冰冰的這位……也能熱情似火的麽?
方霖胡亂想着,覺得那畫面實在詭異。而且據他觀察,徐琇的身體确實不太好。
徐琇與他似有感應般,猛地咳嗽起來。夜晚的涼風着實有些冷了,還伴着淺淺細雨,她耐不住。
方霖伸手拍着她的背,嘆道:“我說你……”
然後被徐琇瞪了一眼,打斷。
方霖愣愣地收回手,想起林勤最後與自己說的。
——許琇病好後回到安城,表面上代許父經營些書畫生意,背地裏卻在查當年的一封書信。
那封書信是給徐惠林定罪的謀反信,這件案子已封棺蓋板五年,許琇為何查它?
“就是好奇。”方霖恹恹地解釋,“阿琇你小時候在安城長大,為何我不認得你?”
“別這麽叫。”徐琇拒絕道。
“林勤都能喊,我為何不能?”方霖好似很驚訝。
稱謂最能體現出兩人的關系,徐琇有些不适應。
她看不懂方霖的态度,并且直覺不願方霖與自己親近。可若按她的計劃,她須得與方霖親近,以便更好地收集證據才是。
于是她想了想,終是沒有再辯駁。
稱謂而已,計較什麽。
徐琇嘲道:“你不認得我不是很正常。”
“嗯?此話怎講?”方霖眉眼微彎,有些好奇。
徐琇的記憶很模糊,那時候她不過八九歲,在書院裏還是小霸王,經常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
她只記得方霖背着把彎刀,要與她争奪書院第一的虛名。兩人各自拉幫結派,今日她畫黑他的小書籍,明日他塞她一只小蛐蛐吓得她半死。
最後當然是徐琇險勝一招,将方霖這個小弟收入囊中。
徐琇忽然驚覺,原來那時候方霖就抱着他的破刀過活了麽。
那憨憨的模樣可比現在可愛多了。
方霖怪道:“想到什麽了,那麽好笑?”
徐琇歪着頭,手抵着額角輕聲道:“想到其實我小時候見過你,但你不認得我。”
“你真見過我?”方霖低笑着。
徐琇一本正經地道:“青鹿書院是不是你小時候讀書的地方?”
“……是。”
“你那時候走路都不看路,怎麽會看得我。”
方霖試探地問:“那你記得書院裏還有個人,她也是出了名的走路不看路呢。”
徐琇一愣,心說正是在下。
但她脫口而出:“不記得。”
方霖啧啧怪道:“那麽多人你獨獨記得我?”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徐琇承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
還好方霖沒有給她回話的機會,緊接着又問:“她是個姑娘,這麽說你有印象了嗎,當年書院裏的姑娘可不多,像她那麽……随性的更是鳳毛麟角。”
徐琇:“……”
這話到底是在誇她,還是在損她??
她被問煩了,敷衍道:“有吧有吧,那小丫頭确實挺随性的,是不是還經常拉你一起受罰的那個?”
她當年做了不少搗蛋的事,有了方霖以後,經常拉着方霖當擋箭牌,因為方霖的家世特殊,書院的老頑固都礙着方霖他爹的面子,便對徐琇從輕發落了。
“我就說你記得吧!”方霖看似有些欣喜,随後臉色一變,“所以你回安城是為了查她家的舊案?”
徐琇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當今晚方霖吃錯藥來與她敘舊,還親昵的喊她名字與她套近乎,原來全在這等着她呢?
“什麽舊案,方少卿困糊塗了麽。”徐琇打算裝傻。
方霖好整以暇,目光落在那張清秀白皙的臉龐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正疑惑地看着他。
“劉夫人那裏,你就提過五年前的事。”方霖從容不迫道,“那時你三言兩語糊弄過去了,我便沒再深究。”
徐琇沒有答話。
此刻的方霖讓她有些害怕,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審訊的犯人,在對方尖銳的目光裏無所遁形,多說一句都要暴露。
但是“害怕”這種感覺,徐琇早已将其在生命裏連根拔起。
連死尚不能将她擊倒,遑論從小跟在她身後的方霖?
“方少卿。”徐琇勉強直起身子,雖說不能害怕,但她的身體因寒氣入侵有些乏力。
故而那三字雖然念的鐵骨铮铮,無可奈何的短了些氣勢。
方霖悶悶地應聲,等着她繼續。
“我先前就說過,五年前的徐家舊案是下了旨不能再提的,你非要說我與之有關系,可是要陷我清白?”徐琇不堪其憂道,“咱倆認識不過數日,先前或許我言語冒犯多有得罪,你也沒必要……”
“不是。”方霖打斷她,“徐家舊案歸徐家舊案,我并未因此遷怒于你。”
徐琇微微挑眉,略感奇怪。她問:“那我就不懂了,方少卿幾次三番提起徐家舊案,總不能是閑聊唠嗑吧。”
方霖沉默無語。
他确實另有想法,卻不知該如何跟徐琇坦白。
半晌過去,徐琇渾身困倦,恹恹道:“不過,你真的斷定當年是徐惠林意圖謀……”
雨勢漸大,點點水滴濺起,滲透了徐琇的衣角。
她被迫分心,微微蹙起眉頭,有些沉重的、不好的感覺蔓延到了她的腦袋上。
方霖沒等到她将話說完整,有些困惑地轉頭。
只見徐琇呆滞地看着遠方,然後身體一軟,朝他的懷裏倒下。
幾乎是出于本能,方霖伸手接住了她。
那瘦弱的身體好似沒有重量地靠在他懷裏,光潔的額頭微微蹭過他的脖頸,有些暖意流動。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好燙!
“阿琇?”方霖輕拍着她的臉,想要喚醒她。
徐琇意識模糊地眯着眼,擡手抓住了方霖的手,似乎是嫌棄他的動作。
她不滿意道:“……冷。”
礙于姿勢,這聲音貼着他極近,順着他的耳根爬上了他的耳廓,惹得他無端有些燥熱。
方霖低着頭,懷裏的徐琇緊蹙着眉,似乎很難受。隔着衣服,她的身體卻越來越燙。
她當年生的那場病真的很嚴重麽,随随便便淋點雨也要到這個地步……
往常有誰生病,諸如林勤此類的,方霖根本不會管,聽到抱怨了頂多回一句好好吃藥。可徐琇病的突然,不知為何,竟讓他有些慌亂。
他将徐琇橫腰抱起,徑直走到柴房內。
屋內暖和不少,他明顯感覺到徐琇攥緊了他的衣襟,朝他懷裏縮了縮身子。
他用腳踹了踹林勤的臂膀,将人喚醒。
林勤揉着睡眼道:“大哥?這麽快……”随後他看到方霖以及他抱着的徐琇,瞌睡全吓沒了。
方霖道:“他害了溫病,去拿毛巾和冷水。另外,把廖家的人叫起來,看看有沒有驅寒的藥。”
林勤在震驚中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還一邊掐了掐自己的手臂,以确保自己沒有在做夢。
徐琇被輕輕地放在被褥上,方霖将被子掖了掖,以防漏風。
這時,徐琇喃喃低語:“……方霖。”
在喊他?
方霖詫異地低下頭,想仔細聽。
她雙目緊閉,似是燒糊塗了,又似是夢魇住了,說了一堆胡話。隐隐約約,方霖只聽到——
“徐家舊案……你真的、沒有錯麽?”
“小木頭……”
這個綽號是在書院不打不相識後,徐琇給他起的。
方霖的心猛然重重一擊。
作者有話說:
小書籍:懂的都懂~
令外解釋一下,琇琇的名字是後來自己起的,原先的名字不叫這個,所以方霖才不知道的。
後面掉馬會再詳細解釋,現在先淺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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