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溺水屍案十
晨光微熹, 冷露沾衣。
青鹿書院的無涯室裏,小徐琇正拿手撐着頭打盹。
她紮着左右雙髻,綁着桃粉色的紗布條發帶, 軟軟地垂在肩上。她的手縮在毛絨絨的袖口裏, 搖頭晃腦時,雪白的毛就蹭過她的耳畔,牽着發帶也微微動了動。
教書先生坐在最前面念着之乎者也, 底下已經困倒一片。
忽然, 她感覺自己的發帶被扯了一下。
在她昏昏沉沉要睡不睡的時候,那股輕輕的力量将她拉回現實。
她揉了揉臉蛋, 冰冰涼涼的。
安城的冬天總是大雪飛揚, 就算屋裏燒着火盆也還是好冷啊。
“放學後去不去東街玩?”耳後傳來個蚊子般細小的聲音,
小徐琇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教書先生, 見其仍在搖頭晃腦, 才敢稍稍回頭。
她一臉嫌棄道:“是不是你扯我頭發?”
“我沒有扯你頭發……”小方霖憨憨地笑着。
“還說沒有?”小徐琇一臉正經, “我方才睡得好好的, 就是你擾我清夢。”
小方霖眼光微轉, 仍是笑道:“我明明扯的是你的發帶。”
小徐琇:“……”
這時, 教書先生猛地咳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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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徐琇一激靈,發現周圍學童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甫一擡頭, 正對上教書先生那雙淩厲的小眼睛。
教書先生搓了搓他那稀疏的山羊胡,陰陽怪氣道:“我在上頭講學,你們也在底下講學?!”
小徐琇昨日才被罰抄了千字文,今日怎麽也不敢再得罪先生。更何況這群學童哪個沒遭過她欺負?都等着看她笑話呢。
于是她像個悶葫蘆似的, 任打任罵絕不還口。
“平日裏就你話多, 此刻怎麽不言語了?”他指了指小徐琇, 往她桌前走了兩步, 正欲發難。
忽然,小方霖站起身:“先生,是我先與她說話的,要罰罰我吧。”
教書先生好笑道:“這不是方家的大少爺嗎?”
“不敢……”小方霖有些尴尬。
他爹的威名實在太大,在書院裏他受父親的名聲庇佑,沒有哪個先生敢為難他,偏偏眼前這位是例外。
例外的教書先生憤懑道:“你們倆一個也跑不掉,孔孟各抄五遍,明日上學前交。”
周圍一片嘩然。
小徐琇拉着臉,驚訝道:“五遍??!”
教書先生:“嫌少?”
“不不不!”小徐琇連忙擺手,同時狠狠地瞪了眼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拿出一疊紙,放在小徐琇的桌上。
屋外已是夕陽西斜,可惜困在青鹿書院的兩位,看不到東街的華燈初上。
小徐琇悶聲道:“都賴你!我今日也不能出去玩了!”
而被抱怨的小方霖低着頭,正奮筆疾書着。
“賴我賴我。”他敷衍地附和。
哎,五遍孔孟也太多了!本來今日還想去東街玩的……
雪簌簌地落在院內,壓白了一片枯草。
小徐琇半邊屁股熱得快,根本坐不住。才抄沒兩遍,已有了個鬼點子。
她轉了轉眼珠,飛快起身尋了支筆回來。随後,她将手中的兩只筆捆到一塊。
小方霖好奇道:“你這是做什麽?”
“看着啊!”她嘴角微彎,還有些得意。
小方霖雙眼微睜,驚奇地看着那兩只筆唰唰地齊寫,瞬間紙上出現兩列一模一樣的字。
“哇!”他贊道,“這樣只要抄兩遍就行了!”
“你會不會算數,是三遍!”小徐琇放下筆,掰着手指算,“二……四……咦?”
“怎麽了?”
“沒錯沒錯!”小徐琇看着他笑道,“我抄兩遍你抄三遍。”
小方霖一愣,連忙拿起手指數。
她一掌拍住他的手,道:“別數了,我不會騙你的!”
“好罷。”小方霖笑了笑,“那我們抄完去東街玩嗎?”
徐琇不假思索:“我想吃東街的糖人!”
“你喜歡什麽樣的糖人?”
“不要動物的,好醜……我喜歡小人的。”
徐琇擡筆沾了沾墨,院內忽來一陣冷風,惹得她直打啊啾。
她縮了縮微紅的鼻頭,将手捂在袖子裏,道:“這天兒也太冷了!小木頭,你去将炭盆挪過來些。”然後推了推小方霖。
不料小方霖穩坐如鐘,她根本推不動。
“你是吃秤砣了嗎?!”小徐琇扭頭看去,只見方霖凝着眉,一臉嚴肅地看着她。
他半跪在地上,手撐着虎頭彎刀,刀刃上有鮮紅的血滑落。
血?!!
小徐琇尖叫出聲,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嘶啞着,好似個漏風的風箱,呼啦呼啦的茍延殘喘。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手上傳來粘稠的觸感。
她的手全是血。
冰冷的血。
好冷……
“阿琇。”面前的方霖伸出了他的手,扼住她的脖頸。
書院裏的一切都不見了,耳旁是呼嘯的寒風,白雪在空中打着轉,倏忽間落在了她的臉上,化成了冰涼的淚。
徐琇緩緩地睜開了眼。
她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從夢魇中回過神,出了一身汗,渾身黏答答的。
忽然,她的額頭上覆來一只溫熱的手掌。
“你醒了?”方霖的嗓音有些低沉,分不出喜怒。
“……我。”徐琇說不完一個字,就感到喉嚨裏很疼,好似被刀片刮過一般,生生撕裂着。
對于昨晚,她只記得特別冷,腦袋特別沉,似是發了熱。加上她常年服用藥物,才讓嗓子因此遭了罪。
“不燒了。”方霖将手收回,“你感覺還好?”
徐琇勉強嗯了聲。
方霖攙着她的臂膀,将她扶着坐起身。
“等我一會。”方霖快步走出柴房。
徐琇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太好,眼眶微微泛青,似乎是昨夜未眠導致的。
他……難道一晚上沒睡,在照顧她?
徐琇揉了揉隐隐作疼的額角,又回想起些昨晚的事情。
她和方霖在院子裏聊小時候的事,說起了青鹿書院,才讓自己夢見書院裏的事麽。
夢裏的前半段都是曾發生過的,到了最後卻變成了方霖拿着刀,抹了她的脖頸?
這夢真實的可怕,讓徐琇心有餘悸。
忽然,她猛地低頭。
她的外衣淩亂地敞着,中衣的衣襟也松了些,露出脖頸下一截白皙的皮膚。
在這一瞬間裏,她腦海裏閃過的不是羞赧,而是震驚。
方霖昨晚……有發現些什麽嗎?!!
她仔仔細細地檢查着身上的中衣,衣帶是她打的結,沒有被松開過。
方霖難道只是解開了她的領口而已嗎??
這時,方霖端着一碗藥走了進來。
他看見徐琇慌亂地摸了摸身體,緊張道:“別瞎弄,一會又着了涼。”
說着他靠近了些,徐琇匆忙将衣裳裹緊,抱着臂冷冷盯着他。
“喝了。”方霖将藥遞到她面前,濃烈的藥味帶着苦澀鑽進她的鼻子裏。
徐琇皺了皺眉,但沒有動作。
“驅寒的藥。”方霖解釋道,“昨晚你突然發熱,可把人老兩口吓着了,把家裏能治風寒的藥全翻出來了,煎了一晚上呢。”
徐琇見方霖說的認真,言語間也如往常般無礙,好似并未發現自己的女兒身。她稍稍安心,将藥接過後仰脖一口悶盡。
才喝完,方霖就将擰幹的臉帕湊過來,想要給她擦汗。
她吓得立刻擡手拒絕,并将身體往後挪了挪。
“你、你做什麽?”徐琇費勁地說。
方霖郁悶道:“你昨夜發熱渾身是汗,還是我幫你擦的身,我都沒嫌棄你,你醒了反倒嫌棄起我來了?”
他撇着嘴啧啧稱怪,言語間頗有些“好心當成驢肝肺”的指責。
“……擦?身?”徐琇面如土色。
方霖煞有介事地點頭:“是啊。”
其實昨晚的真實情況是,方霖一臉焦慮,看着渾身發燙的徐琇幹着急。被林勤提醒,才知道光拿毛巾捂額頭不行,還得幫忙她擦汗。
可惜一切都準備好了,徐琇卻跟着魔似的攥着衣服不松手。
雖同為男子,但寬衣解帶這種事他沒做過,也下不去手。
最後只草草擦了擦徐琇的額頭和脖頸,就沒再逾越。
而徐琇那衣襟……其實是她自己睡夢中扯的。
大抵是,熱糊塗了吧。
看徐琇那張臉煞白,迷茫的眼神越來越慌亂,方霖沒忍住破了功。甫一笑出聲,徐琇就全明白了。
這個方霖……拿她尋開心呢!!
徐琇攥着拳頭,猛地砸向方霖的肩膀,可惜病剛好沒什麽勁,方霖倒是配合地歪了歪身體。
他笑彎了眼:“阿琇你這樣倒挺好的。”
“什、什麽……挺好的。”徐琇摸着喉嚨,勉勉強強地出聲。
這樣比較有活人氣。
當然方霖沒敢這麽說。
“沒什麽。”方霖擺擺手,“我向廖姍她爹要了件幹淨衣裳,你一會換了吧。”
徐琇往他身後看去,果然擺着件褐色的衣裳。
她微微颔首,卻看方霖打了個哈欠。
“你昨晚……”徐琇有些遲疑。
“嗯?昨晚?”方霖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對了我要問你,你對徐家那位很熟麽。”
徐琇愣住:“哪位?”
方霖饒有意味地看着她的表情,思慮了片刻,才道:“昨晚我們說了那麽多,我也不遮掩了。”
徐琇:“?”
“就是徐家那位大小姐,在青鹿書院裏被罰抄過最多書,面過最多壁,念過最多課文……”
徐琇:“我不認識。”
“你別着急否認。”方霖湊到她跟前,兩人隔着一臂的距離。
她那雙幹淨澄澈黑白分明的眼裏,裝着認真嚴肅的他。
方霖沉聲道:“昨晚你喊我小木頭,我可都聽見了。你跟她一定很熟,不然怎會知道她給我起的綽號?”
作者有話說:
這個馬,它咋就那麽牢固!
問就是方霖人如其綽號,是個木頭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