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溺水屍案十五

方霖追出兩裏地, 最終還是讓殺手混進漆黑的夜色裏,逃脫了。

對方身手矯健輕盈,腳踏泥地時如履棉花般無聲, 方霖雖是從小習武長大, 可對聽聲辨位一術仍是修煉不精。

因此他得出一個結論,這個跟蹤他們的殺手絕非等閑之輩。

在安城裏,只有王權侯貴能雇得起或是養得起這樣的殺手。那麽, 這位殺手是沖着誰來的?

想到徐琇的家世, 許家近兩年才回到安城,做些販賣字畫的生意, 明面上得罪不到那些人。

但她背地裏調查徐家書信一事……

林勤并非出生世家, 而是源于安城街頭。

他在十四五進了禁軍, 認識了方霖, 後來被方霖調到大理寺, 但他那遍布安城的“眼線”并未因為他高升而斷聯。

這也是方霖為什麽提拔林勤的原因之一。

所以縱使現在的方霖有疑慮, 也還是相信林勤的調查。徐琇查書信一事做的隐秘, 且沒有得到什麽結果, 不會驚擾到那些人。

而且, 相比于徐琇,他自己反而更危險。

——這些年來他不僅對安城的無名屍過分在意, 甚至多次利用職權去幹涉它縣的無名屍案,只害怕他在意的那位徐家大小姐客死他鄉。

他在回廖家村的路上想了許多,最終所有結論都被那支箭打破。

“阿琇。”方霖失措地看着手中的箭,“這是禁軍的标志沒錯, 但是……但是絕不可能是沖着你來的。”

徐琇半眯起眼:“我不明白。”

這其中思量兩人都心知肚明, 做個排除法都能得出一定是沖着徐琇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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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霖沉思片刻, 搖搖頭:“他們用禁軍的箭矢太過明目張膽。”

說實話, 徐琇倒也是想過這個可能。

畢竟禁軍的标志指向性太明顯,更像是栽贓嫁禍。但她的确先入為主的認為方霖那方的勢力發覺她了,所以想要除她滅口。

可即使不是禁軍,安城裏的勢力,有誰不想除掉她?

難不成,還能是方霖那臭脾性終于将某位權貴得罪了個徹底,讓對方不顧方家勢力也要将方霖趕盡殺絕?

“不管如何,我都希望方少卿能給我個說法。”徐琇冷聲道。

“自然。”方霖将箭收進腰兜,擡頭卻發現徐琇與他隔着幾尺遠。

他好不容易費心拉近的距離,因為一支突如其來的箭,劃出一道裂痕。

“阿琇。”他上前幾步,逼近道,“不管背後是誰,我都會護你周全。”

徐琇輕輕擡眼,看着一臂距離的方霖。

她有些訝異,那種關于對方的眉眼間帶着些溫柔的錯覺,多看幾遍竟有些習慣,以至生出些這話過分珍重的意味。

曾幾何時,她多希望那天的方霖,與她說這句話。

可惜,終究是錯了時間。

“方少卿的心思,還是多放在廖家村的案子上吧。”徐琇毫不避諱地直視他,直到仰着的脖頸有些疲憊。

她的眼神裏是與對方相反的淡漠,好似那番聽上去動人的話語并不能打動她,而是更讓她嫌惡。

方霖愣愣地解釋:“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是大理寺的人,那我定然不會任憑阿貓阿狗傷害你……也不是……”

可是好像越解釋,從話裏延伸的意味越亂。

“我知道了。”徐琇打斷他,垂下眼不再看他。

方霖收住聲,旋即才補了句:“知道就好。”

以防突變,林勤快去快回,調來了大理寺的人馬。

但最後還是生了個小變故。

隐婆自戕在家中,留下一封指明了廖蓉蓉出生地的遺書,帶着這些年所有的愧疚、自責離去了。

徐琇将手從隐婆的脖頸上抽回,無奈地搖了搖頭。

大理寺的捕快便将隐婆的屍體擡起,埋在了後面的荒山上。

多少陳年往事,多少悲歡喜樂都随着這一抔黃土,掩埋進了地底,此後再無人得知曾有個家族,與病魔鬥争了百年仍是歸于天命。

方霖攥着手中遺書,吩咐道:“去書信黔南刺史,務必找到廖蓉蓉的生父母。”

林勤領命而去。

徐琇獨自立在墓前,凝視着墓碑出神——薄薄的一塊木板,書寫着寥寥幾筆。或許再過百年,木板也會腐朽,化作這無言青山的一部分,再沒了痕跡。

方霖悄步走到她身邊,安慰道:“沒辦法了,隐婆已無親眷在世,我們也只能做到這份上。”

他原以為徐琇是嫌這墓太過簡陋,畢竟隔壁的墓好歹還是石砌的,看上去比這塊破木板好得多。

徐琇卻沉聲道:“若我有天死了,你能把我火化了嗎?”

“什麽死不死的,你別亂說。”方霖匆忙阻止她。

她知道接下來的路必是荊棘密布,稍有不慎,或許就連個全屍也沒了。

生死之事,她早已看淡。

但此刻的她有些莫名的脾氣,若她不幸身死,還要被埋在土裏永不見天日,她寧願一把将自己揚了,自在地随風而去更好。

最後她只是淡淡一瞥,沒有再同方霖言語。

回到大理寺已是晨光微熹,不知何處的雞鳴聲起,此起彼伏。

隔壁的王家包子鋪已燒熱第一籠,徐琇聞着飄香鑽進了鋪子裏,要了一籠小籠包和豆腐腦,在桌前坐下。

“吃完回去睡一覺,老袁那邊我與他說。”方霖坐在她身旁,與她說道。手上不自覺地那碗豆腐腦摸到跟前,用湯勺将大塊的豆腐腦劃開,搗碎,再遞回徐琇手旁。

這個事情原本也沒什麽稀奇,幼時的他總幫小徐琇這麽做。

大抵是因為禁軍那支箭的緣故,方霖總覺得有些愧疚,想找補一些。他這輩子也只對小徐琇好過,于是便照搬照套的用了。

但林勤是頭一次見。

“大哥你對阿琇也太好了吧?!”林勤那大口能生吞下兩個包子,“我也要……”

林勤碗裏的是豆漿,還在騰騰冒着熱氣。

“你信不信我把醋倒你碗裏。”方霖說罷真撈起桌上的醋罐,拿起小勺舀了一點。

“別別別!”林勤匆忙護住碗口,“我開玩笑呢!大哥的好我可是無福消受,阿琇你可得好好珍惜。”

徐琇一臉“與我何幹”的表情,囫囵吞下兩個肉包,便起身離開。

那碗豆腐腦,她只勺未動。

方霖沉着臉起身,拿虎頭彎刀敲了敲林勤的腦殼,不悅道:“還吃?人都在牢裏等着審呢。”

林勤欲哭無淚:“大哥……”

大理寺的地牢內,廖猛與廖子瞞分別關在兩頭。

方霖手裏拿着廖家村村民的證詞,逐漸還原了祈雨那天發生的事情。

他冷冷道:“三月十六未時,廖蓉蓉在龍王廟主持祈雨一事,在接近酉時結束。結束後,有村民看見你上前與廖蓉蓉說話,你同她說了些什麽?”

廖猛一雙劍眉緊蹙,方方正正的老實臉上有些惶恐。

“我一向不愛用刑。”方霖靠在椅背上,沒入地牢裏昏暗的光線之外,看上去陰森森的,“但對付你這種人,未嘗不可。”

廖蓉蓉慘死的模樣他至今有印象,包括後來廖家村對廖蓉蓉失蹤之事的隐瞞,還有廖姍的瘋病,以及昨晚廖猛對廖姍做的事,方霖都極其反感。

身後的捕快配合地将牆上挂的刑具摘下,一個夾指扳在方霖手中打轉,似乎被他把玩的是個算盤般。

廖猛的額角滲出豆大的汗,他苦悶道:“大人,冤枉啊!”

“來大理寺的人,最會喊的話就是冤枉。”方霖不屑道,“你同我說說,哪裏冤枉了?”

“廖蓉蓉的死真的和我沒有關系!”廖猛攥拳錘了錘桌板,“都是廖子瞞!都是他做的!”

“我問你什麽,你答什麽。”方霖不悅道,“還有桌子砸壞了你可是要賠的。”

說罷他将刑具撂在桌上,幾乎是沒發出什麽聲音,但來自方霖不可阻擋的怒氣,壓的廖猛不禁哆嗦。

廖猛哭道:“我正要說呢!祈雨那日廖子瞞突然回到村裏,說是要取落在家裏的東西。他見大夥都往龍王廟去,便問我祈雨的事。我告訴他主持祈雨的是廖蓉蓉,長得十分漂亮,他便起了歪心思,讓我去将廖蓉蓉約至河邊。”

半個時辰前,方霖在廖子瞞那聽過一模一樣的話,不過主次調了順序。

他蹙了蹙眉,輕蔑地問:“後來呢?”

“後來……我見他許久未歸,便去河邊尋他,結果他一臉慌張地同我說,廖蓉蓉失足跌進河裏不見了!”廖猛言語間頗有遺憾,“寧河老深了,掉下去十有八九是死了。我那時沒想太多,廖蓉蓉嘛本來村裏人就不喜她,死了便死了吧。”

“死了便死了?”方霖語調微揚,帶着些責問。

廖猛立馬改口:“不不不,那好歹也是條人命不是?!後來我家妹子突然害瘋病,還說廖蓉蓉被龍王爺收走,我便知道廖子瞞一定是撒謊了。”

“你早知道廖姍的瘋病與廖蓉蓉有關啊。”方霖指尖輕敲桌沿,半張臉沉在昏暗裏明滅。

廖猛慌張地解釋:“大人!大人!真不是我有意隐瞞,村裏近百戶人家幾百張嘴,我根本沒法說啊!說了他們也不會信的!”

“那昨晚你又如何說?”方霖微微擡眼輕睨着他,“廖姍被你們綁在那,別說是過家家玩。況且你若是心不虛,見到我跑什麽?”

廖猛臉色發白:“昨晚、昨晚阿姍是被廖子瞞綁了去的!我發覺不對勁找了過去,他卻以此來威脅我不許說出廖蓉蓉的事。大人啊,你可得相信我,定是廖子瞞殺了廖蓉蓉!”

紙筆相觸,一旁記錄的捕快将廖猛的供詞快速記下。

這之後的片刻裏,廖猛仍想說些什麽來辯解,卻被方霖鐵青的臉色吓到不敢多言,生怕多說多錯。

方霖伸手拿起供詞,翻看了幾眼,忽然怪聲怪氣道:“你可知廖子瞞說,一切都是你做的呢?是你将廖蓉蓉推到河裏,是你綁了廖姍,也是你威脅他不許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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