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溺水屍案十七

方霖擔任大理寺少卿已有五載, 平日裏忙起來顧不上回家,便在頭兩年買了宅,離大理寺僅兩條街。

那宅不大, 起名倒是——

“桃宅……”徐琇嘴角抽搐, 不忍打趣道,“若是将來你有了孩子,千萬要讓孩子娘來起名。”

方霖恹恹的解釋道:“買這宅子的時候, 院裏帶了兩棵桃樹, 我就随便起了個名。”

說罷他推開了大門,繞過影壁, 果真見院內立着兩棵桃樹。

游廊上點着燭火, 照着院內暖盈盈的。

“好美。”徐琇伸手摸了摸桃花瓣, 軟軟的十分粉嫩。

三月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 方霖平時看上去那般雷厲風行, 竟也能将花草照顧的妥帖?

這個疑問在下一刻就得到了解答。

只見偏房裏走出個約摸五十來歲的老人, 對着方霖畢恭畢敬地喊:“少爺, 您回來了。”

方霖颔首, 給她介紹道:“這是方伯, 跟着我一起搬出來的。”

徐琇表面微微笑了笑,心裏卻想, 大概是方霖爹娘不放心他一人獨居,派來照顧并且監視的吧。想必這院內花花草草,都是這位看起來就謹慎心細的方伯養好的。

方伯臉上挂着和藹的笑,一臉善意道:“公子您好。”

徐琇微微點頭, 卻見方伯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轉, 似乎很是好奇。她不解地歪了歪頭。

方伯笑道:“少爺從未帶過客人回來, 今日真是有些稀奇。”

他雖說的誠懇, 但配着他的笑,讓她覺着是婆婆在打量未來媳婦,徐琇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假裝專心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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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伯你去歇息吧,這邊用不着你。”方霖将手背朝外揮了揮,瞬時解了徐琇的尴尬。

見方伯心領神會的離去,徐琇按下心裏怪異的感覺。她疑慮地問:“方少卿帶我來你家做什麽?”

方霖微微看了她一眼,低聲道:“跟我來。”

她跟着對方走過游廊,繞過主屋,進了廚房。

徐琇風寒未愈,但嗅覺靈敏,一進門就聞到些香氣。

看來這廚房平時沒少開火。

方霖踱步到貨架旁,從麻袋裏拿出兩顆圓潤的雪梨。他伸手将雪梨湊到徐琇的鼻子下邊,甜膩膩的果香就鑽入了她的鼻腔。

很好聞。

她順手接下,詫異地問:“給我的?”

“前幾日我娘剛從果園裏摘下的,還很新鮮。”方霖拿起小刀,穩穩地給另一個梨兒削皮,“在廖家村時見你咳得厲害,我便想這麽做了。”

“你……”徐琇頓時語塞。

起初與她争鋒相對的方少卿,那個張口閉口就罵她廢物的方少卿,如今終于是瘋了麽。

“什麽?”方霖說話間已經削好皮,利落地将梨兒切成小塊,放入了一旁的砂鍋中。

“沒什麽。”徐琇不動聲色地背過身,莫名其妙的情緒在她心裏泛濫。大抵這一幕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她幾乎都快忘記的記憶。

方霖從小就廚藝了得,只是她都忘了。

“我一直很好奇。”方霖忽然出聲。

“嗯?”她的身子被身後之人掰了回去,強行面對面。

廚房裏的燭火并不明亮,昏暗地将兩人的影子晃在牆上。

徐琇低着頭,淺淺的咬了口梨。

“沒洗呢你就吃!”方霖一把奪走了她手中的梨,放入水中搓了搓才還給她。

徐琇輕聲問:“你好奇什麽?”

“你的嗓子啊。”方霖蹲下身,翻找出一團銀耳,一同丢入鍋中,“之前你說是染了風寒,可風寒已好,你的嗓子卻不見好,想來你當時是騙我的。”

徐琇:“……”

清水入鍋,方霖丢了幾顆紅棗進去。

他問:“你吃多甜?”沒等徐琇答,他自作主張又丢了幾顆。

“為什麽要問這些。”徐琇有些遲疑地開口,自從廖家村方霖說出他一直在找徐家大小姐後,她就擔心方霖是否已經發現她女扮男裝的事。

方霖想了想,認真地道:“聽聞你幾年前大病一場,總覺得你身體不太好,你的嗓子是不是也跟那場病有關?”

徐琇微微蹙眉,方霖的話聽上去是關心,可到她的耳朵裏卻變了意味。

許家已是沒落商戶,別說家裏少爺生病這種事沒人關心,就是死了爹也難起什麽風浪。方霖能知道這些,就說明他暗中調查過她。他果然是起了疑心。

她暗自心驚,又聯想到之前那個雨夜,她還當方霖是敘舊,其實不過是套話罷了。

但許家家世背景幹幹淨淨,徐琇倒也沒什麽好怕。

對于方霖調查到什麽地步了,她也正好想反套套話。

“實不相瞞,我的嗓子确實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徐琇坦然道,她擡頭看着方霖,黑白分明的眼好似要将對方所有的情緒都收納進去。

“大夫也沒辦法麽?”方霖有些心疼道。

“江南的名醫都看遍了,已損之傷,無法痊愈如初。”她平靜地說道。

方霖燃起瓦爐裏的火,将砂鍋架在其上。

他道:“江南比不得安城,你可以再找安城的名醫看看。”

“是嗎?”徐琇悠悠道,“我許久未在安城,對這已經不熟了,不如方少卿給我推薦幾個大夫吧?”

方霖認真道:“行啊。哪天你不輪值,我帶你去我常去的醫館。”

徐琇本以為方霖會在她的前半句做做文章,沒想到方霖是真的關心她的嗓子,一瞬間有些了然無趣——就算是天上的神醫,也治不好她的嗓子。

“說到名醫,廖姍如何了?”徐琇拐了話題問。

廖姍跟着他們一起來了安城,立馬就被方霖安排了大夫檢驗,畢竟他們對廖姍的瘋病一直持懷疑态度。

她一路勞頓,早晨方霖放她去補覺,她便去了。只是這一覺如何睡也不踏實,總在夢裏夢見那支箭。

又夢見瘋瘋癫癫的廖姍,張着血口獠牙指責她畫不好畫像。

廖蓉蓉也來搗亂,說她拿自己開玩笑,沒有為她伸冤,還伸出老長的手掐她的脖子,要借她的屍還魂。

然後她便醒了,急匆匆地去驗屍房看廖蓉蓉的屍體,确認一切只是夢之後,才安心的離開。

再之後就遇見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方少卿,莫名其妙的跟着他回了家,還在這煮雪梨汁。

方霖答:“真瘋了。”

徐琇微微睜眼:“竟然是真瘋?”

“但好像沒那麽瘋。”方霖拿起一個木勺,攪了攪鍋裏的梨汁,“大夫說廖姍是心病大過瘋病,需得靜養幾年才能恢複。”

徐琇的心裏五味雜談。

她問:“廖蓉蓉死之前,廖姍真的看到了嗎?”

方霖遲疑片刻,才輕聲答:“應該吧。”

“她為什麽……”不阻止、不說出真相?徐琇想問這些,可話到嘴邊忽然又覺得沒有問的必要了。

廖猛是他們家最大的勞動力,也是家裏的頂梁柱。廖姍于身沒能力反抗,于心也無法反抗。

方霖明白她的未盡之言,沉聲答:“我明日向劉卿彙報時,會強調廖家村裏正的失職,追究其責任。”

“我當時還懷疑她在裝傻……”徐琇有些失落地搖頭,“如果我不執着于此,在你們發現畫像裏有廖猛時,也不輕易下定論,認為親緣關系不會有恐懼,或許就能阻止那天晚上廖姍受到的傷害。”

“阿琇,若沒有你的畫像,很多線索都還埋于深土,那才會讓我們錯過向廖姍她娘問詢的最好機會,我也不會從中判斷出她哥哥來。”方霖安慰道,“而且拆分五官的方法,換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來的。”

徐琇問:“所以,兇手是那個廖子瞞?”

方霖:“是他,也不全是。”

徐琇在這句矛盾的話裏恍然大悟,驚道:“原來兇手是兩個人!怪不得廖姍會對一些五官遲疑,她遲疑的地方都是屬于她哥哥的,而廖子瞞是真正讓她害怕的。”

方霖投去贊賞的目光:“不錯。”

“可你是如何知道的?”徐琇不解地問。

雖然綁架廖姍的是廖猛和廖子瞞兩人,但廖蓉蓉一案并無更多證據指向兇手有兩人。

廖姍的瘋病也是真的,更不能為其作證。

鍋內咕嚕嚕地冒着泡,沸騰而起的白煙淺淺地飄在他們中間,隐隐有股梨的清香,但似乎太甜膩了。

徐琇責怪道:“你放了多少糖?”

“不多,大概半個雞蛋那麽大。”

方霖說的輕輕松松,徐琇聽得想立馬走人。聽過下毒的,沒聽過下甜的!

見徐琇滿臉嫌棄,方霖打趣道:“你喝完它,我就告訴你我如何知道兇手是兩個人的。”

“……忽然沒興趣了。”徐琇擡腳就要跑,卻被攥着衣領子揪了回來。

起初她看見方霖這麽對待林勤,只覺得好笑。現在報應來了,她比林勤還輕巧,逮她跟逮小雞似的毫不費力。

“我同你說就是了。”方霖無奈妥協,接着将牢裏審問兩人的事都與她說了。

方霖說的時候,徐琇還想着趁其不備,往鍋裏摻點水。可惜方少卿的眼跟鷹眼似的,一下就抓住了她作怪的手。

彼此尴尬的幾回合後,徐琇便打消了心思,認真聽他講述。

等他終于講完,鍋內的梨汁早已熬成了糖漿,正被徐琇有一搭沒一搭的攪着。

徐琇奇怪地問:“為什麽他們會交代?是我就咬死與自己無關。”

方霖忽然低聲笑了笑:“阿琇啊,你真可愛。”

“……”徐琇氣鼓鼓地看他,“有什麽好笑的?”

“其實是他們太貪心罷了。”方霖将爐子裏的火熄滅,拿出個幹淨的湯勺,放在鍋裏,直接将鍋端到徐琇面前。

“貪心麽?”徐琇随口附和道,看着眼前的銀耳雪梨汁,試探地先舀起一勺遞到唇邊。

“他們都想自己的責罰最輕,而對方的責罰最重,所以都會選擇坦白。”方霖頓了頓,“真的很甜嗎?”

軟軟的梨肉入口即化,糖分都已融入了湯裏。而脆脆的銀耳剛好沖淡了甜膩的味道,徒留一股清新的觸感。

“還行吧。”徐琇說着又喝了兩口。

溫熱的雪梨汁撫過她的喉嚨,好似溫軟的棉花般,一直融化到胃裏,那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悄悄萌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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