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雙屍案九

屋裏滅了燭火黑漆漆的, 屋外偶有亮光閃過,伴随着轟隆的雷聲。那雨滴如玉珠般噼裏啪啦地敲打在石板路上,與之相比, 徐琇的心跳聲倒是微弱不可察了。

“方霖……”徐琇悄聲喚道。

“睡不着啊?”方霖忽然轉身, 面對着她。

黑暗裏他的輪廓隐隐浮現,徐琇努力瞪着眼也看不清楚。但還好看不清楚,否則此刻她的模樣一定不怎麽好看。

方霖低笑着問:“你莫不是害怕雷聲吧?”

“……誰害怕了。”徐琇倒是真不怕那個, 她是怕黑, 所以才試探試探方霖睡了沒有。

也不知道方霖是睜眼還是閉眼,他的臉模模糊糊的在眼前, 聲音也軟軟糯糯的, 帶着些睡意。

徐琇也是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的聲音。

他道:“一年前, 老袁的徒弟殉職了。”

“嗯?”徐琇淺淺的應聲, 心卻頓時提了起來。

方霖低沉的聲音非常悅耳, 好似在講睡前故事, 但徐琇知道, 他是說那件事——林勤曾經提過的一年前, 老袁先前的不悅及隐忍。也是在解釋最初與她為何惡語相向, 為何争鋒相對。

“那時候就跟現在一樣忙。”方霖思索片刻,可能是困意阻礙了他的邏輯, 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大理寺就沒有不忙的時候,總之案子一個接一個的來,老袁便從家裏找了個親戚來幫忙, 暫替了他徒弟的職位。”

“也就是我現在的職位?”她問。

“差不多吧, 阿琇你做的可比那人好太多。”方霖将手肘枕在腦後,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後來我們接到個報案,風月樓內有人跳樓。說是被捉奸,死者羞愧難當便往外跳,結果腦袋先着地……死了。”

“風月樓?”徐琇喃喃道。

方霖打趣道:“怎麽,你去過?”

“自然沒有。”徐琇悶悶道,“你這人能不能有個正形?”

屋外又閃過一陣白光,照亮了徐琇慘白的臉。她匆忙擡手捂了捂額頭,閉上眼卻被光影的殘痕席卷着。

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雨夜,确實有些駭人。

但是她也借着那光模糊地看見方霖的臉,他竟然在偷笑!也不知為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方霖道:“也不知為何,越與你相處,越覺得你身上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我們曾是認識了許久的好友。”

“是嗎?”徐琇随口敷衍道。

“是啊,所以當初在書院時,我真的不認得你嗎?”

“都過去那麽多年,你問我我也真想不起了。”徐琇含糊不清的轉回話題,“你說故事說一半,別跑題。”

“不是你說我沒個正形嗎,我便想說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才如此。”方霖頓了頓,殊不知他這番話讓徐琇失神了。

才微弱下去的心跳聲,順着耳根爬上耳廓,轟隆隆的連外邊的雷聲也蓋不住。

她轉了個身,仰面躺着。

目光直視着頭頂的紗幔,盡管根本看不清,但大概就是個紗幔吧。她捂着不安分的心跳,恨不得念上一段清心經來安撫。

“好了好了,我繼續說。”方霖見好就收,怕徐琇真被他氣着,明日起來就不睬他了。

“死的現場挺可怖的,腦漿子碎了一地。”他說着啧啧嘆了聲,可能想起來仍難以接受。

雖然方霖已經收斂着說了,徐琇知道那肯定不是什麽好場面。

他繼續道:“風月樓有三層,足有四十尺高。任誰看,第一想法都是摔死的。但是……”

能成為方霖心中的疙瘩,想必不會是摔死那麽簡單。但徐琇沒有接話,只是随意應和幾聲,讓他往下說。

“是什麽?”她問。

“死者身上的傷痕很多,老袁的侄子卻判定死者是摔死,責任歸到了風月樓和死者家屬身上。”

“傷痕很多……”徐琇喃喃道,“那不應該如此武斷,若人死再将其從高處抛下,也能僞裝成摔死。須得仔細檢驗才是,老袁對此沒說法嗎?”

老袁畢竟有着幾十年的經驗,行事謹慎,有他把關應該也不至于出錯才是。

“是吧,老袁啊……”方霖微微打了個哈欠,也翻身平躺,“那陣子刑部也忙,他兩頭跑。我當時心有疑慮,見驗屍報告上有老袁的簽字,便也沒多想。可誰知道,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在另一處酒樓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也是死者被殺後僞裝成摔死。”

“連環案?”徐琇問。

“說實話,不能确定。”方霖沉聲道,“那之後我們才知道先前的驗屍錯了,老袁太信任他侄子,那份驗屍報告他根本也沒看過,就簽字按印交到我這兒來了。”

徐琇倏然心驚,沒想到當年竟是這樣。

現在想想老袁在方霖面前的姿态,年紀雖已能是他的長輩,且資歷也遠超于他,卻總是客客氣氣,有些謙卑。

原來都是因為這件案子,老袁因私誤事,自覺有愧。

“直到現在,真兇依舊逍遙法外。”方霖很是頭疼,這件事何嘗不是他的心結?

徐琇黯然,當初的方少卿不是針對她,她自然是知道的。可她卻是真真切切地挑着方霖的脾氣而上,現在想來倒有些太過玩鬧。

“阿琇?”許久未等到身旁人的應答,方霖試探着輕喚。

徐琇在這聲輕柔中回神,稍稍側臉,發絲蹭着枕畔摩挲出聲。她嘆息道:“會抓到的,所有被掩埋的真相,總有一日會重見光明。”

她似是在安慰方霖,更是在安慰自己。

徐琇原以為和方霖睡在一起,她會整晚惶惶不安,都已經做好了聽着雨聲失眠的準備了。

結果,她再睜眼時,屋外天光已大亮。

她根本記不得是何時睡過去的,還睡得如此安穩。

起床時,身旁的一半已經平平整整,她半側着身子,一只腿已經逾越了邊界。

嘶——

徐琇揉了揉睡眼,心想她的睡相也太差了,不知道昨晚到底是什麽情況,方霖不會發現什麽吧?

不過方霖從小就是個木頭,她身上的衣服完完整整、服服帖帖的,那木頭應該發現不了什麽。

她這一晚睡的意外好,很快就精神起來。推開門時,發現雨下了一夜,地上積着許多水,将澄澈的天空倒懸在裏邊,朵朵桃花瓣淺淺飄落在水面上,甚是好看。

“阿琇,你起來了。”方霖的聲音出現在院裏。

徐琇轉了轉頭,視線輕掃過庭院,在花圃的一個角落找到了方霖——對方正拿着水瓢澆花。

“你在做什麽?”徐琇有些驚訝。

“澆花。”方霖的語調微揚,似乎心情不錯,“這是蜀中來的繡球花,據說等到夏季就會開花。這盆是藍色,這盆是粉色,這盆是黃色……”

他說話間,徐琇已經踱步到他身旁。

她當然知道方少卿在澆花,只是她實在驚訝。初次來這兒時,是方伯在打理,她原以為方少卿是個什麽都不做的大少爺呢,沒想到……或許是方伯有事,才讓他随手照料一番?

她疑慮地問:“方伯呢?”

“出去采買了。”方霖答道,“你喜歡什麽色的?上回見你磨的顏料挺好看的,不知道這繡球開出來能不能比得上。”

他一邊淡定自若地答着話,一邊拿小鏟松土,動作娴熟穩重。徐琇看着就知道他是熟手,沒想到這院內的花花草草還真是他照料出來的。

見他精心打理着,徐琇到底還是不由贊嘆道:“你竟還懂花卉?”

“平日裏沒什麽愛好,除了做做吃食外,就是養些花草了。”方霖有些得意,“當初看中這宅子,也是因為這院子夠大,還有這兩棵桃樹。我打算明年再多種些,将這半片都種滿如何?”

徐琇一怔,這是在問她的意見?

“你的院子你想如何便如何。”徐琇匆匆轉過身,假意看一旁的蘭花。

方霖道:“但那半片是你住的西廂,還是要問問你的意見才是。”

“我……”徐琇頓了頓,“我未必住的了那麽久吧。”

先前許筱交與她的冊子,她研究過。當年之事從風月樓起,自然也該從風月樓查。劉家那處有阿奔與劉夫人,而方霖這裏,她也大概掌握了方霖的作息,想來摸清楚他家的邊邊角角不難。

明年麽……她若有命活的過明年再說吧。

“說的也是。”方霖倒沒怎麽失望,“先吃早飯吧,我今日做了玉米雞絲粥和香菇燒麥,快去嘗嘗!”

“你起多早,怎麽能做這麽多?”徐琇跟着他往後廚走,老遠就聞到食物的香味。

方霖笑道:“是你起太晚了!明日再起早些,我教你如何用那血玉軟鞭。說起這個,你怎麽沒戴着?”

“……”徐琇見他打量自己,有些羞赧,“忘記了。”

“你可要記得緊些,那是防身武器。”方霖叮囑道,“以後若遇到什麽危險,定要保護好自己。”

前路未知兇險,但他卻先将利刃贈與。

徐琇見他說的認真,眼神裏透着股堅定,竟有些動搖。如果,當初方霖沒有出現在家中,或許此刻她能将一切都說明。

她也想坦然地問當年之事,可終究此刻的他們,走着不同的路,有着不同的立場。

殊途如何能同歸?

作者有話說:

因為21號也就是本周六我要考試了,所以暫時不更新啦,21號回來。

請假條我也會挂的,感謝小可愛們的理解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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