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雙屍案十三
徐琇跟在方霖身邊慢慢走着, 她偶然擡頭望天,發現天色依舊青灰欲雨,令人心生沉悶不大暢快。
“快到清明了。”方霖忽然說道。
徐琇淺淺地應聲:“是啊。”
“清明時節雨紛紛, 總是如此。”方霖似是在寬慰她。
這連日陰雨, 總讓人不得開心顏。
徐琇低落地垂下眼看自己的腳尖,一步一步地邁着,踩在深灰的地磚上, 白色的鞋底稍稍晃眼。
忽然, 她想起了什麽。
“方少卿。”徐琇喚道,“你先前不是奇怪李元青為什麽總是說謊嗎?”
方霖納悶道:“想不明白。”
她道:“說謊是為了逃避責任, 但還有一種可能, 說謊是為了保護在意的人。”
——這是她在上午被龔叔影響得到的答案。人不單會為了自己說謊, 還會為了他人說謊, 類似于包庇, 但其中的情感更複雜些。
方霖聽後蹙着眉沉思, 一直安靜地走到大牢入口, 他才停住腳步。他道:“你還記得陶剛死的地方嗎?”
徐琇回憶片刻:“那個小水坑, 還是周圍的石頭, 你是想起了什麽被忽略的線索?”
“那棵樹。”方霖提醒道。
徐琇這才從雜亂的記憶裏對應出一棵碗口大的樹,就在陶剛死亡現場的附近, 那樹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痕。當時她與方霖推斷,用刀劃傷樹的人大概沒什麽力氣,使不動沉重的刀。
她問:“是樹上的劃痕?”
“林勤曾去東街調查過,李元青根本不體弱。”方霖頓了頓, “雖然我們并不知道, 當時到底發生了何事, 但那道劃痕不可能是李元青弄的。一個人就算再收斂氣力, 也做不到像個什麽都不會的廢物。很多能力其實來源于習慣。”
方霖說的堅定,似乎已有推論。而徐琇聽完也豁然開朗,她原本并未深思李元青到底想保護誰,也沒精力去深思,畢竟她這一整日都在忙着驗屍。
這一番話聽完,她瞬間明白了方霖的意思。
李元青口中的這趟南山祈福之旅,除卻王濤外,還有另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李元青來報案後,還數次說謊想要保護的人。
徐琇擔憂地問:“可是李元青抵死不認怎麽辦?他看上去雖然唯唯諾諾,卻是個有強硬性子的人。”
“一個人如何能将謊言說的完美?”方霖沉聲道,“一次兩次,還是三次?言多必失,他必然會露出馬腳。”
方霖私關着李元青還不給吃飽飯,也是想從精神上擊潰李元青,到時候再問話就容易些。
雖然不能動私刑,但這些折磨可比私刑殘忍多了。
不知為何,徐琇卻有些心驚。
方霖說的不錯,謊言不可能說的完美。但她也在說謊,從進大理寺起,有意接近他開始,她就在努力維持着謊言。
或許總有一天,方霖會識破的。
大牢內陰沉着,李元青已有些瘦脫了相,整張臉慘白兮兮的。看到方霖走進來,還有些木讷。
“大人,你私自關押我是犯法的。”李元青半死不活地吭聲,好好的一句威脅說的沒滋沒味。
方霖并不作答,淩厲的眼神打量着這位謊言公子。等獄卒們搬來張太師椅,他才将就着坐下,并将記錄的冊子丢到徐琇手裏。
“阿琇的字好看,就辛苦記錄下吧。”他這麽說。
徐琇便在他身旁坐下,取筆研墨。
李元青被兩個獄卒壓着肩,按在他們對面坐下之後,一改先前的憤懑,眼淚汪汪地委屈道:“大人,我真的知錯了……您就放了我吧,求求您了……”
方霖冷笑道:“李元青,王濤找到了。”
“什麽?”李元青猛地瞪大雙眼,似乎十分驚訝,“找、找到了?!他在哪?”
“急什麽。”方霖慢條斯理地說,“昨天找到的,我才剛審完話。”
他翹着腿,半倚靠着,姿态很是悠閑。
當然,他的內心并不悠閑,這只是他的一種策略。越是心理防線高的嫌犯,越是要用不在意的姿态去攻擊。
他刻意隐瞞了王濤的死訊,就是為了看看李元青的反應。
李元青有些驚慌地問:“王濤他……他這幾天都去哪了?他是不是真的殺了陶剛?”
方霖注意到,李元青問這些話的時候,神态是非常慌亂,但不是那種如臨大敵的慌亂。如果王濤的死與他有關,他聽到王濤還活着的消息,應當是先反問王濤怎麽會還活着。
有一種可能在他腦海裏形成。
李元青在說謊,這是目前已毋庸置疑的。王濤活着回來,會讓李元青感到慌亂的原因,是因為王濤能戳穿他的謊言,那天晚上在山洞裏發生的事,王濤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當然還有那被謊言隐去的第三個人。
方霖嘲道:“怎麽,你是覺得你來當少卿更合适麽?我話都沒說幾句,反倒你問話問上瘾了還。”
“不敢不敢!”李元青頓時縮着身子打顫,“我只是真的很想知道,王濤他……”
“到底是不是殺陶剛的兇手?”方霖悠悠地将話補全,“倒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只是你看起來和這個案子沒甚麽幹系啊,為什麽我要告訴你?”
李元青詫異地擡起頭看他,好似沒想過堂堂大理寺少卿還能這般無賴。他是頗有微詞,可左右無法撼動方霖的威嚴,又不想忍氣吞聲,所以在憋着氣想對應之策。
“既然沒幹系,你又為何關押着我?”李元青忽然問,這須臾間他好似換了副嘴臉,變得不再像從前懦弱。
方霖也來了精神,稍稍坐直身體:“啊,你真的比我想象還要嘴硬。我已經知道你在瞞着什麽了,既然你要護着她,受點牢獄之災也是你自找的。”
李元青瞪大雙眼,一臉震驚。比他方才聽到王濤回來了還要震驚,那震驚的臉龐下還透露着些惱怒。
他顫抖着聲問:“王濤、王濤他都說了?!他竟然……他竟然還有臉說那晚的事情!”
這副震驚之餘還帶着憤怒的神态很難做假,方霖便知道自己這番話詐對了,那晚上發生的事很快就要浮出水面。
“是啊,他是沒臉說。”方霖沉聲附和着,“可奈何人家比你誠實啊,不然如何是你在這受牢獄之苦呢?”
他意有所指,指責李元青不說實話。
“大人!你別聽信他一家之言,我、我不肯說實話是有苦衷的!”李元青以掌拍胸,似是非常苦悶。
方霖啧啧稱奇:“來大理寺的人,誰沒個苦衷呢?”
這就跟每個犯人都會哭喊冤枉一般,苦衷二字,方霖也是聽膩了。當然他表達的如此不屑,并不是他不願意聽所謂的苦衷,而是為了激化李元青與王濤的矛盾,誘使李元青說出真正的實話。
李元青頓時語塞:“我、我……”
方霖逼問:“你還要保護她嗎?那位在山路上停下要歇腳的姑娘,那位與陶剛在山洞裏起了沖突的姑娘,還有那壇酒不也是那位姑娘與王濤喝掉的麽。”
每說一句話,李元青的臉上就黑沉一分。方霖字字铿锵,步步緊逼,最終在酒字時,李元青潰不成軍。
謊言如何能說的完美?
真假摻半才能讓人說起來無愧,才能讓人再次圓謊時有邏輯可言。所以李元青的話也并不全是謊話,他只是将很多發生在第三個人身上的事,轉接到了他自己身上。
包括李元青的傷口,正是因為與陶剛起沖突的是他在意的人,他才會與陶剛動手,落了個小傷。
“我只是保護我喜歡的人,有錯麽?”李元青垂着頭,聲音嘶啞,“這一切都是王濤先提議的,說要去南山祈福。祈什麽福?他根本是揣着色心行事,為的就是将思凝帶到深山裏,好方便他為非作歹!”
徐琇稍稍擡頭,手上卻不停歇地仍在寫。
她看到李元青有些肮髒的臉龐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裝着憤怒,還有些悔恨。他陷進了冗長的回憶裏,這對他來說很痛苦,因為那并不是什麽好的記憶。
南山忽然下起暴雨,噼裏啪啦地捶打着林間樹葉,泥地裏的水流漸漸彙集成一股,嘩啦啦地流動着。
山洞的洞口坐着一位姑娘,穿着藕色紗衣,發髻上插着銀蝶簪,有絲絲細雨飄過她的發端,微風吹拂着她的發梢。
“思凝!”李元青緊張地踱步到她身邊,“王濤說裏邊發現了獵戶留的酒,好像是家釀的米酒,聞上去不錯,你可要喝一些?”
鐘思凝轉身看他,白淨的臉龐上一雙燕眉微彎,嘴角淺淺勾起,讓人看着心曠神怡,心情也随着她的笑容變好不少。
她笑道:“好啊,元青哥。”
鐘思凝身材嬌小,看上去盈盈柔軟,非常惹人憐惜。李元青與她是青梅竹馬,兩家僅隔一牆之隔,所以平日她都喊他哥。
這次祈福是王濤提議的,李元青知曉後硬要跟着來。彼時他只是心悅鐘思凝,想要親近她,對王濤的印象倒還好,所以并未發現其中端倪。
陶剛坐在稻草堆上,他的肩膀處包着止血的草藥,是鐘思凝給他弄好的。女孩子的手還是要巧些,到此刻藥起了效果,陶剛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一聽到有酒,他性子豪爽,已拿起一壇暢快地喝了起來。
四人圍坐成一圈,那三人分着喝另外一壇酒。
陶剛忽然道:“這位李兄,我方才就覺着你有些眼熟,此刻喝了酒才想起,咱們是不是以前一塊喝過酒?”
李元青還未作答,一旁的鐘思凝開了口:“他家就是開酒肆的,你應該是去過吧!”
“在何處?”
“東街,李家酒肆。他家的酒确實好喝,是安城裏人人都得尋上機會去一次的呢。”鐘思凝聲音甜美,說出來的話也讓人聽着悅耳,因此她也經常幫東街上的街坊們宣傳拉客。
陶剛來了興趣,坐到鐘思凝身旁。他笑眯眯道:“那妹子你可曾喝過他家的酒?滋味如何?”
說着,他将手不動聲色地往鐘思凝身上摸去。
作者有話說:
下章接着反轉~明天上夾了,所以明天那章更新在11點之後,睡得早的小可愛們就別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