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言。”

訓練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後跟着淩忘。

看見紀拾煙身上陸朝空的外套時,唐平也是一愣,而後打量了一下陸朝空沒有表情的側顏,才對紀拾煙道:“你好,我是KPG一隊的經理唐平,你才來二隊應該沒有見過我。”

紀拾煙有些不自然地蜷縮了一下手指,道:“你好。”

“陸朝空給我說了讓你提一隊的事情,但轉會期內我們還會試訓其他輔助選手,目前首發位置的合同還給不了你,需要看你們的訓練賽情況,可以嗎?”

紀拾煙愣了下,他以為自己還要進一步由教練組試訓才能提上一隊,卻沒想到陸朝空權力這麽大,直接就定了下來。

KPG這樣的隊肯定有無數職業選手擠破了頭想來,轉會期試訓其他輔助也是理所應當,但曾經連官方都稱他為“世界第一輔助”,紀拾煙對自己的能力依然很自信。

只是……紀拾煙還沒有想好自己要不要回到電競圈,他放不下傾注過無數心血與榮光的賽場,卻又不願重現曾經受過的傷痛。

紀拾煙點了下頭,小聲道:“謝謝。”

“你明天要跟隊一起去是嗎,那這兩天先住這兒吧。”

唐平說:“二樓是宿舍,我帶你來看看你的房間,如果你不介意進一隊可能沒有首發合同的話,就可以把行李往裏搬了。”

紀拾煙又道了聲謝。

唐平能看出紀拾煙精神狀态不太好,讓他不用下去了,一會兒KPG現在的輔助做完手部療養他們會打訓練賽,複完盤就睡了。

等唐平走出去後紀拾煙才發現陸朝空的衣服自己還沒有還給他,思考片刻,還是決定不打擾他訓練了。

紀拾煙把衣服鋪在床上,一寸一寸撫平,然後挂在了衣櫃裏,打算明天再帶下去。

夜色已經很濃,紀拾煙站在窗邊,望着萬家燈火與璀璨光海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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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神奇。

也好不真實。

半天前他還在決賽與KPG對戰、在池眠的股掌之間茍且偷生,半天後他就來到三年之後、重生在了另一人身上,加入了前世對家KPG。

紀拾煙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縱然五官感知都告訴他這不是夢,但他還是害怕哪個時刻一閉眼一睜眼,就又回到了池眠身邊。

于是紀拾煙縮進被窩努力讓自己入睡後,還是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夢見他小時候在孤兒院和池眠一起長大,因為從小眼睛受過傷看不清東西、還特別怕黑,池眠每天都會給他唱歌哄他入睡。

因為小時候的紀拾煙長得漂亮又乖巧,孤兒院的老師們很喜歡他,也就惹得了其他人看他不順眼。

他眼睛又看不清東西,總是被人欺負,池眠因為他和人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架,總算沒有人再找他的事了。

那時候池眠就是他唯一的光。

紀拾煙十二歲的時候池眠被人領養接走,但沒幾天他又被送回來,還病了一場,從此性情大變。

紀拾煙覺得他是被人給了希望卻又抛棄而導致的,于是換成了紀拾煙來照顧他、做他的光。

紀拾煙十四歲的時候池眠再度被人領養,這次一走就是兩年,再見面,是池眠回來接他。

紀拾煙很開心,沒有絲毫思索就跟池眠走了,雖然脾性依然不好,但池眠對他很好,找國內最好的眼科專家治好了他的眼病、供他讀書住最好的別墅、在他對英雄聯盟感興趣後還給他請了頂尖退役選手做私人教練、顯露天賦後直接砸錢建了俱樂部讓他去打職業。

紀拾煙覺得池眠是上天為了彌補他從小沒有父母還眼疾而派來的神衹,他一直把池眠當成他唯一的親人,只是後來,紀拾煙都記不清具體什麽時候,他的神衹親手把他拖拽進了深淵。

大概就是……他向池眠提出想轉會、轉會去KPG的時候。

尤其在陸朝空加入KPG後,池眠對紀拾煙的态度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陸朝空官宣那天晚上要不是紀拾煙對性愛的心理障礙讓他在池眠懷裏直接暈了過去,池眠那天就能強要了他。

雖然之後池眠在這方面收斂了,但他陰暗的占有欲與偏執瘋批性格日益增長,給紀拾煙左手手腕戴了一個鐵質手環,監聽、監控着他的一切,稍有違背心意就會電擊将他疼暈。

紀拾煙猛然驚醒,坐直了起來,劇烈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砸在耳側,汗水已經浸透了碎發和衣領。

他下意識就摸向自己左手手腕,發覺那裏并沒有了手環,而是睡覺不當被壓出的淺淺印子。

難怪做了噩夢。

紀拾煙右手撫上心口,垂着頭,張着嘴大口地呼吸。

想到了什麽,他掀開被子下了床,跑到衣櫃邊扯過陸朝空的外套,把自己緊緊裹了起來,然後靠着衣櫃的門慢慢坐在地上,臉埋在膝蓋間蜷縮成了一團。

衣服上的淡香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但紀拾煙心底還是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緩了許久,他扶着牆站了起來,喉嚨無比幹燥想喝水。

依稀記得一樓有飲水機,紀拾煙裹着風衣外套,走了出去。

雖然換了個身體,但怕黑的心理還是沒變,二樓走廊有燈,下到一樓後他就打開了手機手電筒。

紀拾煙找到了飲水機,但沒有一次性杯子。

他照着燈往前走了幾步,還沒進廚房,突然就看見旁邊訓練室的門沒關嚴,有微弱的燈光傳出。

他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半。

明天有比賽,這個點肯定大家都睡了,紀拾煙以為是燈忘了關,于是走過去推開了門。

他一怔。

——陸朝空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看着比賽,訓練室漆黑一片沒有開燈,方才傳出的微弱光芒是電腦屏幕的亮度。

紀拾煙心道難怪那年陸朝空剛一出道就能帶着KPG直取冠軍,他在背後付出的是旁人遠不能想象的艱辛。

紀拾煙輕輕走了過去,想問下陸朝空哪裏有一次性水杯,然而剛走到他身後,卻驟然發現陸朝空看的是三年前那場春決的錄播。

比賽裏沒有在打團,陸朝空的目光就落在左下方選手鏡頭紀拾煙前世的那張臉上。

紀拾煙怔住。

餘光裏陸朝空的側顏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電腦反射光,深邃的眸底看不清神情。

五官依舊淩厲,線條清晰分明,薄唇輕抿着,睫毛投下一片暗色的陰影,顯得淡漠疏離。

不知怎的,紀拾煙突然覺得此刻他身上的氣質……有些傷感,隐隐勾人淚下。

紀拾煙張了張嘴,半晌沒有發出聲音。

許久,陸朝空才發現身後有人,轉過了臉,見是紀拾煙,開口:“怎麽了?”

“我……”

紀拾煙找回了自己的意識:“我想喝水但沒有找到杯子。抱歉陸神……”

陸朝空按了暫停,站起身,同時道:“不要叫我陸神。”

“那……”

紀拾煙仰起臉看他,試探着道:“隊長。”

陸朝空沒有拒絕,向外走去:“過來。”

紀拾煙連忙跟了上去。

陸朝空進了廚房,倒了杯溫水遞給他。

紀拾煙接過,道謝,雙手捧着水杯開始小口小口喝水。

陸朝空看着他的動作,表情有微微的停頓,而後側過了臉。

空氣一時安靜了下來,良久,紀拾煙喝完了水,突然聽到陸朝空說:“昨天是紀拾煙的忌日,所以賽事組把春決推遲到了今天。”

紀拾煙意識到已經過了十二點,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嗯”了一聲。

“一次性水杯就在這裏,早點回去睡吧。”

陸朝空說完便向外走去,紀拾煙趕忙叫住了他:“隊長你的衣服。”

陸朝空沒有回頭:“夜裏冷,你先穿着。”

見他自己卻穿的很薄,紀拾煙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你不睡嗎?”

“我再打兩把。”

“隊長。”

陸朝空腳步一頓。

紀拾煙抿了下唇,道:“我現在睡不着,我能和你雙排幾把嗎?”

他對KPG有過了解,知道KPG的輔助與自己打法風格很是相似,而KPG輔助馬上手傷退役,從今天晚上後者還治療了一段時間來看,估計也沒怎麽和其他人一起訓練。

陸朝空剛才雖然偶爾會看自己的選手鏡頭,但不管爆發大或者小規模團戰時,他還是在複盤。

電腦浏覽器開着近三年KPG和CJ的全部決賽錄播,陸朝空說他再打兩把,應該是把最近兩年的比賽已經全研究過了吧。

紀拾煙想,自己也許能幫上點什麽。

陸朝空沉默了片刻,道:“好。”

等匹配時,紀拾煙拿手機查了一下自己現在這個id Efface的意思——随時間流逝而抹去或忘卻。

他前世的id是ym兩個字母,因為池眠讓他把兩人的名字縮寫各放一個上去,但不許用c。

雖然前世那個id已經揚名立萬受人仰慕,但紀拾煙還是喜歡現在這個。

像他自己一樣,終會消逝在時間的洪荒,不會也不願被人記起。

他還偷偷查了一下陸朝空的id,意思是轉瞬即逝、朝生暮死的。

紀拾煙不知道陸朝空為什麽要取這麽一個……帶着悲劇色彩的id,但他覺得也挺像自己,因為Ephemeral做名詞釋義是短命的生物。

半世浮萍随逝水,茕茕無所依,朝生而暮盡。

此一盡,曾經存在過的痕跡也被人抹去,無從記起。

就好似白來了一趟人間。

進入BP界面,紀拾煙恍然回神,發覺自己大概是到了深夜情緒開始不對勁了。

他揉了下自己的臉,側過頭,去問陸朝空:“需要我玩什麽輔助英雄?”

“随你。”

“唔。”

紀拾煙想了一下:“版本強勢輔助英雄有哪些?”

話剛出口,他就愣了下。

他從三年前而來,這半天時間過得太充實還沒來得及了解當前版本,但從陸朝空的角度來看,作為輔助位,連版本強勢英雄都要問ad,還做什麽職業選手。

“我……”

“軟輔是璐璐娜美,硬輔洛錘石布隆都可以。”

紀拾煙的成名英雄就是洛,盛大登場打斷對方關鍵技能,輕舞成雙靈動折返,而驚鴻過隙在敵陣來去自如、掌控戰局。

于是他選定了洛。

陸朝空選了當前版本強勢ad英雄女警。

兩人的配合依然有種奇異的默契,每次紀拾煙盛大登場擡起對面ad,陸朝空總能第一時間穩穩在對面ad的腳下放一個夾子,在那人還沒有反應上來之時便暴擊加上E的爆發傷害直接秒殺。

而後紀拾煙輕舞成雙再回到陸朝空身邊,同時微光飛翎給他回上一口血。

29分鐘就打完了這一把,陸朝空10/0/4已經超神。

第二把見陸朝空選擇了厄斐琉斯,于是紀拾煙鎖下了錘石。

六級時,敵方打野正一個人在打龍,紀拾煙隔牆勾中了打野,同時閃現回來在陸朝空身邊扔了一個燈籠,而後觸發一技能第二段,直接帶着遠在下路線上的陸朝空一起到了龍坑。

厄斐琉斯拿下一血。

又是不到三十分鐘就結束了對局,陸朝空依然是完美的KDA。

一打起游戲來紀拾煙便有種忘我的境界,他等着陸朝空再開一把,卻遲遲不見陸朝空點下匹配。

紀拾煙轉過臉去看陸朝空,對上了後者深色的眸子。

陸朝空說:“我看過你在二隊時的比賽視頻,你不是這個打法。”

紀拾煙一怔,心髒驟然咯噔了一聲。

他忘了自己已經換了一具身體,而對于職業選手、尤其是陸朝空這種頂級職業選手來說,一個人風格和打法的變化太容易被看出來了。

尤其還是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尤其紀拾煙自己的風格是一般人模仿不來的。

雖然面前坐着的是陸朝空不是池眠,但紀拾煙還是有一種被認出就會回到那個人間煉獄的恐慌,他大腦是一片空白,就這麽睜着無助的眼望着陸朝空,嘴唇微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用怕。”

陸朝空道:“很多輔助都會去模仿紀拾煙,但他的打法沒有那麽好學,別因此丢失了自己的風格,得不償失。”

紀拾煙微怔,他突然想起來陸朝空以為自己是自己的粉絲。

他提起的心髒緩緩放了下來,還好陸朝空只是以為自己在模仿偶像,并沒有朝荒誕的方向去想。

“知道了。”

紀拾煙垂下了眼:“抱歉……”

陸朝空卻又道:“但你是我見過模仿紀拾煙最成功的,這也是我把你提到一隊的原因。”

紀拾煙不知道該說什麽。

前世陸朝空出道之前,紀拾煙就在峽谷之巅遇到了一個ad,和自己配合異常默契。

兩人一路雙排登頂王者排行榜,而那個ad給紀拾煙說他會去KPG,問他要不要來。

紀拾煙有些心動,于是他去問了池眠。

從這輩子看陸朝空和池眠的關系,也許那個時候池眠就知道是陸朝空邀請他去KPG了,自此對紀拾煙的态度急轉而下。

紀拾煙不知道為什麽池眠這麽厭惡陸朝空,一涉及到陸朝空就開始發瘋,也許池眠知道陸朝空……對自己有點不一樣的情感嗎?

……有嗎?

紀拾煙還記得自己墓碑前陸朝空那句“對不起”和“我好想你”,但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自己那短短一生有什麽地方值得他去道歉、以及想念。

“我和紀拾煙打過一段時間雙排,本來也許有機會一起上賽場,但是他……”

陸朝空的聲音很平靜,就像他說“對不起”和“我好想你”時的那般平靜,就好似方才他對着自己選手鏡頭時不經意顯露的傷感只是紀拾煙的幻覺。

但未完的後半句兩人都心知肚明是誰的手筆,也都心照不宣不願那麽直白的提起。

空氣再度陷入了寂靜,只有電腦主機輕微的散熱聲音,在這片空間被無限放大,打在耳畔擾亂着本就一團糟的思緒。

良久,紀拾煙依然沒有擡頭,卻輕輕開口了:“那你才要好好休息,打一場勝戰給紀拾煙的在天之靈看。”

陸朝空搭在鼠标上的指尖一頓。

他望着與自己并排的錘石的戰績,沉默了半晌,還是關閉了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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