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空氣陷入了寂靜。

陸朝空望着面前男生認真的面容,一時竟愣住了。

——男生的眼本來就很好看,澄澈幹淨,似乎這二十年人世間的經歷未曾在其中留下過一絲雜質。

因為醉醺,他的眼尾染上了些許紅暈,淺色眸底有幾分水光潋滟,此刻仰着臉、目不轉睛注視着自己時,便給人一種他全然信任自己、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般的感覺。

陸朝空和他對視了許久,心底隐隐有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升了起來。

這個角度時言的表情和眼神,和記憶裏小時候的紀拾煙太像了。

還有他的話。

你為什麽喜歡我。

那一瞬間陸朝空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猛然伸手抓住了紀拾煙的手腕:“你再說一遍。”

紀拾煙歪着頭看他,似乎是訝異為什麽要再說一遍。

但他還是乖乖重複:“我說,陸朝空,你為什麽喜歡我啊,我們之前又不認識。”

陸朝空瞳孔微微一縮,自己都未察覺到聲音出現了一絲顫抖,大概是因為在強壓情緒。

他注視着男生的眼,一字一頓:“我喜歡紀拾煙。所以你是紀拾煙麽?”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紀拾煙都能從陸朝空眸底看見自己的倒影。

雖然他覺得陸朝空此刻的眼神有些不太對勁,像是那暴風雨來襲前盤踞在高空的層層烏雲,看似平靜、實則內裏蓄滿了無數積壓,只需要一個契機就會湧出。

但紀拾煙依然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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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萦繞在鼻尖的清淡香味,仿佛透明屏障,将他護在了一方天地,他知道,那暴雨一定不會落到他的身上。

紀拾煙仰着臉,靜靜地看向陸朝空,聲音帶着醉意、愈發乖軟:“為什麽會這麽問,我是紀拾——”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前世名字一出口,暈沉的大腦自我保護般驟然察覺到了什麽,酒瞬間就醒了大半。

意識還不太清醒,但紀拾煙恍恍惚惚間好像想起自己剛才都說了什麽,心髒漏跳了一拍,一陣冷意席卷了全身。

再看去時,陸朝空眼底的幽深已經快要把他吞沒。

紀拾煙立刻松開了抓着陸朝空衣領的手,整個人顫抖着向後退去,在掉下椅子的一瞬間被陸朝空摟住了腰。

淡香再度充斥入感官,但紀拾煙心底全是有沒有被認出來的恐懼,掙紮着要從陸朝空懷裏出來。

“煙……煙?”

熟悉的兩個字一出,紀拾煙先是渾身一僵,而後掙紮得更厲害了,瘋了般去推陸朝空、流着淚聲嘶力竭地叫喊着:“我不是煙煙……不要叫我煙煙,放開我!你放開我!!”

陸朝空不知道男生為什麽會有如此強烈的應激反應,望着他眼底的驚慌和絕望,怔住了,而後緩緩松開了手。

紀拾煙推開椅子,跌跌撞撞向樓上跑去,連回頭再去看陸朝空的表情都不敢。

但所幸,陸朝空也沒有追來。

紀拾煙沖進自己房間,反鎖住了房門,靠着門蜷縮在了地上,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他不斷告訴自己那是陸朝空不是池眠、他和池眠關系很不好、他喜歡自己、就算認出來他肯定不會告訴池眠……

一遍一遍的自我催眠,紀拾煙砰砰亂跳的心髒終于平靜了下來,把臉埋在膝蓋間,睜着眼、迷茫地看那一片黑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床上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在大腦的頭疼欲裂中睡去,再度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紀拾煙想起自己今天要回家,猛然坐起來去摸手機,看到群裏Liquor發了消息說底下有醒酒湯和粥。

但其他人還沒回,估計都還睡着。

紀拾煙站起身,倒是沒有宿醉後的頭疼,就是眼睛有些腫,左腹也突然傳到一陣絞疼,像是被什麽東西硌着了一般。

他想起來這具身體有慢性胃炎和闌尾炎,穿好拖鞋,邊揉着腹部邊去洗漱,打算趕緊喝點粥哄一哄鬧脾氣的胃。

下到一樓,Liquor正坐在沙發上寫複盤筆記,看到紀拾煙,他站了起來:“時言。”

紀拾煙應了聲。

Liquor問:“頭疼嗎?”

紀拾煙搖了搖頭。

“陸朝空說你有胃炎,囑咐我看着你多喝點粥。”

Liquor往廚房方向走去:“你先坐,我給你盛粥。”

他又道:“對了,陸朝空公司突然有急事先走了,讓我送你回家。”

紀拾煙愣了下,而後道:“好啊,謝謝哥。”

Liquor端了粥過來,放在紀拾煙面前時突然欲言又止:“昨天你和陸朝空……”

紀拾煙擡眼看他。

——昨天夜裏、确切說應該是今天的淩晨快早上了,Liquor睡了一覺後打算接點熱水喝,開了房門就看見陸朝空低着頭站在紀拾煙的門口。

陸朝空的手就扶在門上,但是一直沒有推開。

Liquor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下去接了兩杯水想也給陸朝空一杯,但再上來時陸朝空就不見了。

紀拾煙有些好奇,卻見Liquor突然停住了:“沒什麽,快喝吧。”

紀拾煙:“啊?”

Liquor摸了摸他的腦袋,笑了下:“我先去收拾廚房,你吃好了叫我。”

紀拾煙慢吞吞“哦”了一聲,注視着Liquor離開,舀了勺粥送進嘴裏。

他心道果然和淩忘說的一樣,這兩人沒有隔夜仇,吵完就和好了——其實也不算什麽吵架,陸朝空肯定知道Liquor是想他好。

紀拾煙思緒一頓。

他猛然想起來昨天Liquor給自己說過的話,自己死後陸朝空的那些狀态。

紀拾煙微微垂了眼,心情驟然又低落了下去。

不過自己聽Liquor講完後出來又喝了好多酒,然後是不是……碰見了陸朝空?

他記不太清了,那是他兩世加起來第二次喝酒,之前在KTV也就是抿了幾口而已,昨天卻抱着果酒和洋酒一個勁的喝,到最後果然斷片了。

紀拾煙撐着腦袋努力地回想昨天見到陸朝空說了什麽,但越想越隔着層層煙霧,觸碰不到真相。

他索性放棄了。

喝了粥後胃果然舒服了不少,Liquor還給他拿了盒陸朝空買來的胃藥,但讓他除非急性疼痛外不要吃,不然身體會有抗藥性。

紀拾煙回去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不過好像也沒什麽可以拿的,于是Liquor說路上經過商店時給家裏買點水果牛奶。

孟母三遷的道理,所以時言的媽媽帶他來了上海,但畢竟是魔都,生活水平太高了,他們只能住在很遠郊區的老式小區裏。

紀拾煙和Liquor一點出的門,車上兩人不約而同沒有提昨天的事情,而是聊着新賽季與其他戰隊的戰術風格。

陸朝空自己的打法很激進,所以能與他搭檔的輔助必然也需要能跟上他的節奏、在适當時機果斷開團。

之前的黃軒就算是繼紀拾煙後LPL裏風格最激進的輔助了,所以紀拾煙加入KPG,KPG整體的戰術與打法并沒有多大變化。

兩人聊着天,到地方不知不覺已經是三點半,不過還好,并沒有到飯點。

紀拾煙不太敢在家多呆,怕和這具身體的母親說話久了會露餡,打算見一面就找個借口開溜。

“謝謝哥。”

紀拾煙拉開車門:“你先回吧,我坐地鐵或者打個車回基地就好。”

“這麽遠怎麽能讓你自己回。來都來了,我在這裏等等你,一起回。”

“啊。”

紀拾煙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太麻煩你了。”

他本來是打算邀請Liquor一起上去坐的,但在車上時轉念一想,自己都對這個家全然陌生、且血脈相連的母親最容易發現孩子的變化,萬一時言的母親察覺到一些不對勁,自己一個人還能想辦法應付過去,實在應付不過去就說實話。

當然,實話可以給時言的母親說,但帶了Liquor、他知道自己是紀拾煙的話一定會告訴陸朝空,那事情就鬧大了。

所以最後紀拾煙還是決定不讓Liquor和自己一起上去了。

Liquor笑了下:“是陸朝空的命令,讓我保證把你送到還要接回來。沒事,你上去吧,我也沒什麽事,就在車上等你。”

“那實在麻煩了!”

紀拾煙朝他笑了笑,關好車門,拎着牛奶和水果、遵循記憶走上樓去。

老式小區都比較破舊,樓道牆壁有油漆噴灑和繪畫的印跡,電線裸露在外、飄忽着懸挂在頭頂,地面和樓梯臺階上蜿蜒着水流,偶爾還有垃圾堆積在角落。

上輩子被池眠接出孤兒院後,紀拾煙過的都是富貴人家的嬌養生活,再也沒有見過這種大衆百姓的真實狀态,猛然一看到,還有幾分懷念。

站在門口,紀拾煙猶豫了幾分鐘,深吸了口氣給自己打氣,然後敲了敲門。

片刻,随着一聲陌生又熟悉的“來了”,門被打開,一個中年婦女探出了頭。

那一瞬間,大概是這具身體的血親感應,又或許是原主未曾消逝的執念與母子情深,紀拾煙脫口而出一句“媽”,眼淚就快要掉下來。

“言言。”

黃曉梅愣了一下,而後伸手去拉他:“言言,你可算是回來了,媽都多久沒見到你了,快進來。”

進門時她的目光落在了紀拾煙手裏的袋子上,神情微微一變,嘆了口氣:“你怎麽還帶了東西,哎,真是長大了……出去一趟,果然懂事了不少啊……”

紀拾煙心下一驚,面上卻不敢顯露,笑了笑:“是啊,我……出去後才知道你養我不容易,就随便買了東西回來。”

黃曉梅本來想接過他手裏的東西,但突然發現自己手上還有泡沫,便道:“言言你先坐,媽這件衣服馬上洗完就出來。”

紀拾煙應聲,把袋子放在門邊。

黃曉梅往裏屋走去,開門時随口道了句:“對了,你俱樂部老板也來了,在廚房切水果呢,你去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

紀拾煙愣了下,而後應道:“好诶。”

他脫了鞋,見旁邊只有一雙拖鞋,大小也和這具身體的鞋碼差不多大,便去穿上,而後走向廚房。

陸朝空也來了?

他忙完了怎麽沒給自己和Liquor說一聲,還讓Liquor也跑一趟。

不過也可能是從公司直接過來的,順路來看看。

紀拾煙邊心不在焉地思考,邊推開了廚房的門。

他腳步驟然頓住。

水池邊,池眠含笑的眼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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