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32日(6)

六月眨眼就過完了,天氣愈發炎熱起來。

這期間,易阿岚又去看了幾次心理醫生。當然,易阿岚不再和田路說那些三十二日的事情,他已經不需要認同了。

他更多的是傾訴在家裏感到的那無孔不入的來自母親的壓力,以及向田路求助他該如何尋找出路。

田路說道:“我覺得你母親早已經心知肚明。很少有性向為女的男孩子到了你這年紀還從來沒談過戀愛,尤其你長得很不賴。而你對感情的回避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易阿岚無言以對,他很早就覺得母親知道,母親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如同這繞口的言辭,他們的相處也千纏百繞。明明知道,但不願意耗費心力去主動解開或者直接斬斷。

他們都在等。

易阿岚的等,是一種消極,他只想等着無路可退的事實落到他頭上才願意去承認,去面對。

而母親的等,則是一種妄想,對現實無從選擇,只好逃進妄想中,遲遲拖延着。

畢竟,如果易阿岚真的喜歡男人,她作為母親,只得像接受易雲山的死亡一樣不得不接受兒子的一切;她作為曾經的受害者,又怎麽會讓另外一個女孩子重蹈覆轍。命運,從來沒有給予岳溪明選擇的權利。

而一想到母親的妄想背後,其實是巨大的傷痛,易阿岚就更不忍心也沒有勇氣去打破這搖搖欲墜的平衡。

“你需要一個值得你為之坦白的同性伴侶。”田路說,“我從不鼓勵我的同性戀病人掩飾性向,你應該嘗試打開心扉,去和男人接觸。”

或許還需要很多個療程,易阿岚才能跨越心理障礙去走到陽光下談一場戀愛。但變故來得如此之快。

6月30號那天晚上,易阿岚臨睡前還和周燕安讨論過,6月只有30天,三十二日如果是周期性、規律性的,會在6月再次出現嗎?如果三十二日再也沒出現過,是偶然的,那他們的經歷就可以列為世界未解之謎榜首了。

但很快,他就見到了周燕安,面對面。

易阿岚完全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其實他有刻意地保持清醒,他看着手機上的時間從6月30日,變為7月1日,看着零點逐漸變為一點,兩點……他并不是在期待什麽。或許三十二日會像是哈雷彗星,周期性地經過地球。當時還愚昧的人不知道是引力在牽引哈雷彗星做橢圓形運動,視其為惡兆,恐懼那星星龐大的尾巴。他們不能理解哈雷彗星,正如現在易阿岚和周燕安無法理解三十二日。

但他和周燕安仍然不覺得三十二日會一個月便降臨一次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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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日更像是一次不小心洩露出來的巨大秘密的一角,無意牽扯到他們這些凡人,現在幕後之主應該收攏好一些漏洞,不會再被人窺探到。

易阿岚感到很困,這股困意難以抵抗,他并沒有睡着,只是進入一種對外界還有感知但意識迷迷糊糊的狀态。

嬰兒的哭聲撕裂了他迷糊暈乎的外殼,易阿岚猛地從床上坐起,因為用力過猛,身下的移動病床受到作用力滑動,撞到了另外一架移動病床,接着那架又撞到牆壁,在幽深的醫院長廊裏發出刺耳惱人的噪音,久久不絕。

易阿岚看到周燕安就站在他身旁不足一米的地方,在喧天的噪聲中,他們無言相對,眼神前所未有的深沉,帶着埋藏着的恐懼。

“小涵!”梁霏本來是熟睡的,被走廊的動靜吵醒,接着就看到了育兒箱裏的孩子,激動地叫喊。

她迫不及待地爬下床,跪倒在育兒箱前,抱起孩子哭吼。那聲音像是野獸瀕死前痛極的吼叫。

當周燕安和易阿岚走進病房時,梁霏緊緊抱住自己的孩子,以一種抵抗和戒備的姿勢看着他們。

周燕安其實一直讓梁霏感到安心,他一點兒也不像壞人。可是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後,梁霏思考過無數可能性,還是覺得只有一條路說得通,那就是周燕安其實和醫院聯合起來,拐賣新生嬰兒。至于為什麽這麽大費周章,騙她世界末日一類的,梁霏搞不清楚,或許是為了讓別人以為她瘋了,就不再追究孩子的事了吧。

但梁霏立即感覺到了身體的痛苦,那是生産後沒多長時間、遍及全身的痛。

可她已經出院一個月了,把身體養得很好,好到讓她有一種能在周燕安那高大的身軀下保護好孩子的錯覺。

梁霏忍不住呻/吟,內心更是害怕極了:“你們到底是誰!這是什麽地方!”

易阿岚多麽希望自己能回答她啊,但他現在什麽也不想說。

他腳步虛浮地喚醒屏保中的電腦,登錄三十二日社區。不出所料,很多人發現自己再次回到三十二日,第一時間都是登上社區,這裏亂得像一鍋粥。

易阿岚沒點進去具體的帖子,只有氣無力地看着帖子标題不停地刷新,大多都是表示同樣的不安和困惑。比如他們都在說他們回到了正常的世界裏,過完了和過去差不多的一個月,也就是三十天;在網上搜不到任何關于三十二日的消息,害得他們都以為是場夢;哭叫着為什麽又回到這個沒有人的地獄……

好一會兒,這群無頭蒼蠅才亂哄哄地撞到特定的帖子裏交流。

因為Joker出來一錘定音,他表示他們回到正常世界卻搜不到三十二日,是他做的手腳。

大家紛紛質問他為什麽這麽做。

全網屏蔽居然真的是Joker做的,這倒是出乎易阿岚的預料。

易阿岚想了想,對周燕安說:“如果真是他,我只能想出一種可能性。在三十二日出現時,他就在某個量子計算機旁邊,他也許就是量子計算機工程師,本就擁有密鑰和權限。”

在變故發生時,Joker肯定是第一時間就用量子計算機去搜索外界消息,随後發現互聯網陷入前所未有地沉默;然後依靠着量子計算機驚人的算力,将網絡上極少數還活躍的人收羅到一起,并接管大型服務器。這也能解釋,當世界恢複正常,Joker也會第一時間利用量子計算機進行全網屏蔽,而沒人發現他的手腳,畢竟他天天用量子計算機做研究,他突然分出點算力去做點其他事,也沒幾個人會質疑。

面對衆人的質問,Joker很坦然地表示這是為了大家好。無論三十二日是什麽層面什麽性質的事情,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這是只屬于極少部分人知曉的秘密。對于秘密,尤其是參與的人本身都不了解的秘密,還是保守起來的好,不管是對上,還是對大衆。

否則,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禍端。

很多人逐漸冷靜下來,思考之後開始認同Joker的話。但也有人十分害怕,覺得以他們這些人的力量,完全無法查清三十二日的起因,還是上報給政府才能更好地解決。

Joker:那也是體制內的人才好上報。我們這些人中應該有為不同政府工作的吧,或許有人已經上報了,但由于太過離譜,不被重視。

Joker說出這句話絕對是有所了解,他清楚社區中人的IP地址,知道哪些來自于國家重要部門。

沒人出來應答,這或許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策略。畢竟如果只是單純的三十二日,什麽政府、黨派、國別都不再重要;但他們已經經歷過一次三十二日和正常世界的交替,如果不出意外,很大可能還會繼續交替下去。屆時,會牽扯出無窮無盡的麻煩。

這個話題很快就被帶過,衆人開始提供自己知道的信息,試圖研究出三十二日的規律和秘密。

最先被大家讨論的,依舊是時間。

此刻,網絡時間為6月31日00:10分。6月當然沒有31日,這個日期的性質其實和上一次的5月32日差不多,都不是常規時刻表裏的。

日期倒是其次,讓大家真正奇怪的是時間,準确來說是時空的連續性。

他們都發現了,這一次變故發生時他們都在家中或者辦公室,但在三十二日裏出現的位置,還是上一次離開的地點,甚至還是離開的那一時間點。

比如梁霏那虛弱的身體。她明明出院了一個月,現在卻還是生産第二天時的狀态。

三十二日和正常世界的時間維度是不一樣的,這成了大家最早達成的共識。

正常世界在過那一個月時,三十二日的時間是靜止的。

三十二日就像是一個游戲軟件,平時會關掉服務器,一切數據都停止;只有他們這些人一起進入,數據才接着上次的游戲進程流動,時間開始繼續走動。

這個結論都有很多事例證實,比如某個人放在桌子上的一碗熱面,在他回到正常世界又再度來到三十二日時,那碗面還冒着熱霧,吃一口依舊美味新鮮,是十分鐘前剛剛出爐的口感。

有個人在上廁所時回到了正常世界,再回來時,他的尿液還在繼續噴射,吓得他尿了一褲子。

還有個人不幸在6月中旬的時候出了車禍,雙腿截肢。但在這個三十二日裏,他的雙腿居然還是像5月份那樣健康靈活,他開心得在樓下跑了十幾圈。

易阿岚這兒也有個更好也更直觀的例子,那個嬰兒。他沒有長大一絲一毫,也沒有餓得奄奄一息。在他母親離開三十二日後,嬰兒的生命便陷入停滞,如同電視按下暫停鍵。

那個嬰兒。

易阿岚和周燕安又看向梁霏和孩子。

梁霏已經安靜下來,只抱着孩子蜷縮在床腳邊,眼神呆滞地看着地板,她開始明白這一切不是某幾個人某幾個團夥就能做到的陰謀。

孩子被母親的懷抱安撫,不再哭泣,只揮舞着小手小腳。

這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活生生的嬰兒。

孩子是特殊的。因為他不存在于正常世界——那個世界只有一個早已經被解剖、被埋葬的死胎,他只存活于三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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