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32日(35)

嚴飛說起此次來找羅彩雲的主要目的:“A國也在大力追查Joker的蹤跡。”

“應該的。”羅彩雲說, 這也是他們對外放出一部分Joker信息的原因,只有更多的國家注意起來,身為頂尖駭客的Joker才有可能從漫無涯際的互聯網中某個黑暗角落裏曝光。

羅彩雲嘗試過聯系Joker, 想必其他國家也有這種心思, 三十二日裏的三十二日社區上就有不少直接喊話Joker的帖子, 但除非是必要問題或者關于網絡的求助,否則Joker從來不回複, 除了對易阿岚表露過一丁點私人情緒外,他再無意與人發展交情,更無意與哪個國家官方代表走得近一點。這種态度讓人暫時心安, 但絕無法永遠心安, 尤其是在他援救易阿岚過程中展露出來的驚人力量已經足夠每一個國家為之緊張。

讓Joker從幕後走到臺前, 這是必然。

“他們追查的思路還是三十二日第一次出現時, 網絡上對三十二日相關關鍵詞的全球性屏蔽。無論當時Joker做得多麽嚴密,但倉促之間還是在互聯網裏留下了蛛絲馬跡,線索最終指向應該是A國國境內, 和我們查到的差不多。只不過我們查到這一步無法再繼續深入,在別國境內肆意侵入互聯網太容易陷入外交糾紛,但A國政府沒有這個顧慮, 想必只是時間早晚問題,他們應該能鎖定Joker最初發出屏蔽指令的位置範圍。”

羅彩雲拿起嚴飛帶來的那份文件, 文件顯示目前Joker的懷疑人選為七個,其中四個在A國,另外三個分別在B國和D國。雖然線索已經指向A國, 但不能排除Joker并不是個人而是一個組織的可能性, 所以不在A國的其他懷疑對象也不能輕易忽略。

羅彩雲掃了幾眼說:“如果我們能趕在A國之前發現Joker真身是很好,但也不必強求, 不能太冒進而讓諸多特勤人員陷入危機。反正A國尋找Joker的行動是被全球矚目的,哪怕找到了,他們也不能将Joker悄悄隐藏為自己所用,他們必須向國際交代。”

“行,我知道了。”

嚴飛想了想又說,“離下一次三十二日也沒有幾天了,易阿岚還是沒交待,怎麽處理?”

羅彩雲也感到頭疼:“三十二日裏就先讓周燕安把他控制住吧,不能讓他接觸手機、電腦等智能機器,其他的就溫和對待,争取感化他。”

嚴飛點頭:“經過這一個月的審問,我倒是發現易阿岚意志力堅韌得可怕,別看着平時溫溫柔柔的,像水一樣任人拿捏,但想改變他固執起來的念頭也像改變水的形狀一樣,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羅彩雲看着他笑:“咱情報部聲名遠播的嚴副部長要想讓人開口,會沒有辦法?”

嚴飛也笑:“有些手段不适合用在公民身上嘛。”

又一次三十二日步步逼近,事先針對部署、力求把三十二日裏的事态變化控制在自己能接受的範圍內已經是各國慣例。

A國為三十二日專門隔離出來的議事廳內,一位負責人将寫了幾個地點的指示交給一位三十二日者,叮囑道:“這是我們國內幾處重要的超級計算機和量子計算機所在地,你這次主要是去查看一下有沒有人在裏面活動過。對了,記得随身攜帶武裝,如果有人,又溝通不了的情況下允許你射殺他。如果沒有人,就毀掉那些超級計算機。Joker就算再神通廣大,也只是一個趴在電腦前的普通人,沒有足夠的帶寬和算力,他也做不了太多事的。”

北山市,1月31日晚,三十二日者、物理化學小組、生物醫療小組等數十人都聚在燈火明亮的圓形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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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以往相必,這次少了易阿岚。易阿岚還在審訊室,他的對面是盯着他的嚴飛和陳汝明。

被緊急事務組明面上招納的三十二日者就那麽幾個,少一個十分醒目,但大家好像都當做不知道一樣,若無其事做着自己的事情。

孟起注意到周燕安保持沉默地坐着那裏,只等時間到了,再躺到床上,讓身上纏滿傳感設備。他本就不是活潑的性子,但此時的他卻沉悶得讓人有些心驚肉跳。

而肖昊,沒抑制住不自然的緊張。或許是因為他在機關單位習慣了謹小慎微,在他心底對易阿岚的消失已經作出了各種極其可怕的猜想,但他只是力求不要好奇、不要禍從口出。

孟起受不了這種奇怪的氣氛,徑直往羅彩雲那裏走過去。

物理化學小組長正站在羅彩雲面前:“我想知道前幾次他們在三十二日裏到了哪些地方、做了哪些事,我們需要綜合一些數據來驗證我們的猜測。”

羅彩雲問:“什麽猜測?”

“沒有一定的數據之前,我覺得還是不要胡亂說得好。”小組長很嚴謹。

羅彩雲沉吟一會兒:“需要具體到什麽程度?”

“最好事無巨細,如果你怕洩密的話,可以安排人貼身監視我和我的幾個助手,我們自願放棄任何隐私,以此來保證不會洩露出軍事機密。”

羅彩雲察覺他語氣裏前所未有的鄭重:“那些東西對你們的研究很重要?”

“可能沒有任何用處,也可能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

羅彩雲終于答應了:“行。”

她看向走過來的孟起:“有事?”

孟起有話直說:“易阿岚呢?”

羅彩雲回:“他在別的地方。”

孟起毫不畏懼地直視着她:“他是安全的對吧?”

“當然。”

孟起點點頭:“那就行了。”他轉身離去。

當易阿岚再次看到周燕安近在遲尺的臉,還是相當的恍惚,那面容背後的幽藍天空和密密星辰都快暈眩成梵高筆下流淌的星空。

是冰冷而堅硬的觸感捉回了他的清醒。

他聽到咔的一聲,低下頭,一副金屬手铐已經将他的雙手鎖在一起。

易阿岚怔怔地望着那副周燕安不知何時但肯定早早就準備好的手铐,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沉默,但周燕安有話要說。

“易阿岚。”周燕安叫着,艱澀的吐字仿佛在叫一個陌生的名字,他依舊離得很近,用他的身軀和雨燕10将易阿岚困在這狹窄的空間裏,退不能,進不能。

“這一個月來,大家都在想方設法地去弄清你在想什麽、你想做什麽……”

易阿岚嗫嚅着,幾乎想和盤托出,他受不了周燕安用這種悲傷的語氣對他說話。

卻聽周燕安說:“但我更多的時候卻是在想,我自己到底在想什麽,我想做什麽。”

易阿岚疑惑地擡起頭,跌進了對方深深的眼裏。

“早些年我主動被動地看過不少的心理醫生,”周燕安又說起好似無關的話題,“他們的治療手段各不相同,但通常都會說起一套大同小異的說辭,他們都告訴我,去找到自我的真正存在,那或許會是自私排外不講理的,而不是把自己完全消融在高尚無私的理念中。只有找到了我的存在,才能在浩瀚世界看清自我的渺小,明白人力有所不及,才能不迷失在宏大的理想裏、沉溺在無能為力的痛苦中,會為生命裏那些微小但真實存在的美好而心滿意足,聽到那極為輕微、極容易被喧嚣掩蓋了的意味着活着的脈動。

“而也只有這樣,那些宏大才有了具體的支撐,是值得去努力追求的。至于追求過程中的痛苦,所遭遇到的現實的鋒利,也就變得可以忍耐了,并且相信總會越來越好的。

“我一直無法理解他們說的那些虛無缥缈的概念,只能聽從他們的建議退役,回到熱鬧的都市裏生活,并找到一些愛好,去體驗生活中細小的喜怒哀樂,并借助這些細小的東西,讓它們像一面鏡子來觀照出自我的存在。但我還是不懂,我沒找到鏡子,曾經我做不到的那些事依舊讓我在噩夢中反複品嘗痛苦。”

“我,”易阿岚終于開口,并不知道周燕安說這些話的意義,也許是想讓他感到愧疚,于是他便妥協了,“我并沒有讓你為難,我做的事其實是……”

“聽我說。”在距離真相只有一秒鐘的時候,周燕安打斷了他。

易阿岚發覺周燕安深沉的眼裏仿佛正往外奔湧着火焰,又好像巨大的冰山在海面不動聲色地移動,燃燒與沉靜,正在同時上演。

這樣一雙複雜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在搜索那些無法真正溝通、無法被信任的呼喊和細語之外的東西。

周燕安說:“當看到你罔顧命令對外傳送郵件的時候,我首先感覺到的是背叛——并不是你背叛了國家,而是……你背叛了我。這很不可理喻是不是?就像心理醫生說的,那是不講理的。你效忠的是政府,你有義務熱愛的只是國家,你從來沒對我承諾過什麽,你只是說過喜歡我,但這算得了什麽?而說到底無論你怎麽做,都是你自己走的路,就算違法犯罪,被法律制裁或者逃脫,那也都是你明白并選擇的。可是,那我呢?”

易阿岚顫抖起來,為他不甚明了卻又隐隐有所預料的情感而發抖,他在恐懼,在期待。他幾乎快要死了。

周燕安的聲音因為承載了太多而不堪重負地變得暗沉而沙啞:“那我呢?我是那麽真切地感受到我的自私和欲望,我不僅僅是在為了同行者忽然走向不同的路而失望和心痛,不僅僅是作為一名軍人而譴責你的行為。所以我一直在想,還有什麽,我到底在想些什麽,我想要什麽。”

易阿岚艱難地張開嘴,如同把血液從身體裏抽出來那樣把聲音從聲帶裏抽出來:“那你,想清楚了嗎?”

周燕安如實地回答他:“我想清楚了,我是在,我在恨你。恨你明明說過喜歡我,卻又與我背道而馳。我似乎也在害怕,害怕你說過為了我才有勇氣從坍塌的地底爬出來都是假的,都是陰謀的幌子,我怕你并不喜歡我。我好像想要得到你更多的喜歡。我要你,愛我。”

“為什麽?”易阿岚雙眼模糊地看着周燕安,“因為你也愛我嗎?”

“是的,因為我也愛你。”周燕安沒看到易阿岚霎時間淚流滿臉,因為他同樣也沒有抑制住洶湧的眼淚,“你是我的鏡子,在你身上,我終于看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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