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一次,也不過是一支舞罷了。”

“不僅僅是一支舞。”容嘉上搖頭,“我知道,那對你來說,應該有別的用意。”

馮世真意味深長道:“真想知道?”

容嘉上認真專注地看着她,洗耳恭聽。

賓客們随着高昂的旋律齊身旋轉。容嘉上略一分心,手松開,馮世真從他的懷中滑了出來,逃之夭夭。

一雙有力的胳膊自身後将馮世真扶住,握着她的手将她轉過來,摟進了懷中。

所有的賓客們也都交換了舞伴。

“輪到我了。”孟緒安朝容嘉上略點頭。

就那麽一瞬,歡樂洶湧的人流就将馮世真他們和容嘉上隔開。

渙散的神智瞬間歸位,馮世真背脊一涼,仿佛從暖陽下被拽回了陰寒的地窖裏,來不及褪去的笑被凍結在唇角。腰肢被男人堅實的胳膊緊緊摟住,感受到一種被挾持的不自在。

同容嘉上那種靈巧的引導不同,孟緒安的姿态十分堅定霸道,不允許女伴有自主的動作,全部都要聽憑他的指揮。在舞池裏,他仿佛就是操縱一切的霸主,可以為所欲為。

馮世真并不喜歡,但是也只有盡力配合,努力跟上孟緒安的腳步。

“笑得這麽開心,看來這容嘉上真是個很讨喜的人。”孟緒安嗓音低沉,貼着馮世真的耳邊低語,“真有那麽喜歡他?”

“誰也不會喜歡上一個成天擺着臭臉的人吧。”馮世真垂着眼簾,“我要不回應他,他又怎麽能和我交心呢?”

“看來魚兒差不多上鈎了。”孟緒安道。

“注意一下,七爺。”馮世真輕聲說,“人們都看着這邊呢。”

确實,不論是容嘉上,還是關心妹妹的馮世勳,都時不時往他們看。再加上那些受孟緒安俊朗外表吸引的女士們。他們倆是場上十分引人矚目的一對。

“留神了,世真,”孟緒安呵呵輕笑,“我反複提醒過你,不要被魚兒拖進水裏。”

“我把七爺的話銘記在心呢。”馮世真冷冰冰道,“七爺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耽擱了我們的計劃。”

孟緒安挑眉一笑,随着旋律猛地傾下身。馮世真抽了一口氣,後仰倒在他臂彎裏,又被他拽了起來。她的心一陣狂跳,感受到了這個男人的不悅和警告。

“不要忘了你進容家的初衷。”孟緒安神情溫柔,語調卻冷如寒冰,“你回家多看看令堂的樣子,會讓你腦子清醒一點。況且,他是富甲一方的豪門公子,而你……”

“而我,不過是個清貧的家庭教師罷了。”馮世真緊咬着牙關冷笑,“我是什麽身份,不用七爺特意提醒。”

“你這麽清醒,我就放心了。”孟緒安咧嘴笑起來。

馮世真被他霸道地拉扯、轉圈,猶如男人手中一個任由他擺弄的玩偶一般。她頭暈目眩,眉頭忍耐地絞着,咬緊了牙,不屈地對抗着。

孟緒安似乎很欣賞她狼狽卻又倔強的模樣,愉悅的低笑好似大提琴的低鳴一般。

“我真喜歡你倔強卻又不得不馴服的樣子,世真。”

馮世真厭煩地別開了臉,正望見一身俏麗白裙的餘知惠正在同容定坤跳舞。

容定坤本來被不請自來的孟緒安壞了心情,可此刻摟着青春靓麗的表外甥女,滿面紅光,十分享受。

“十八年過去了。”孟緒安說,“容定坤的喜好始終沒變。可他卻不喜歡你,你說多奇怪。”

馮世真漠然道:“有兒子喜歡,做爹的喜不喜歡,就不重要了。”

孟緒安一愣,繼而大笑起來。

馮世真輕輕翻了一個白眼。

孟緒安突然握住了馮世真的腰,猛地将她托起。他的力道又大又猛,完全不容抗拒。馮世真第二次猝不及防,吓得緊抓住他的胳膊。

“你太緊張了,世真。”孟緒安促狹笑着,把馮世真放下,“你應該多學會享受。畢竟,你今晚是這麽美麗。”

他彎腰親吻馮世真的手背,猶如一個完美的紳士。繼而,力道靈巧地将她一推。馮世真轉身,恰好就轉進了楊秀成剛空出來的臂彎裏。

楊秀成意外一笑,“馮小姐不繼續同孟先生跳舞了麽?”

馮世真神色一轉,抱怨道:“這個孟先生真是個包打聽,什麽都問,手勁兒又大,好不容易才從他手下逃了出來呢。”

“他朝你問了什麽了?”楊秀成警惕。

“就是些日常的事罷了。怎麽教書的,同容家上下相處如何一類的。哦對了,還有孫小姐的事。”

楊秀成忙問:“你都同他說了什麽?”

“楊先生放心,這點規矩我還是知道的。”馮世真寬慰他道,“我從來不同外人說東家的長短。再說他這人油腔滑調的,我也不想同他多說話。到是楊先生,我看你今日同餘小姐一起來的。你們的好事可是近了?”

楊秀成下意識望了一眼正同容定坤跳舞的餘知惠。

餘知惠穿着那條銀白小裙,在一片姹紫嫣紅中份外醒目,好似帶着露珠的白芍藥。容定坤往日裏對她并不熱絡,此刻卻和她有說有笑。

楊秀成不自在地皺着眉頭,沒說話。

“好像我說錯話了,還請楊先生別介意。”馮世真讪笑,“之前餘小姐來借裙子的時候,說起你們的事,還挺有希望的。”

“原來她的裙子是表姨借她的。”楊秀成的不悅更加重了一層。

“是老爺送她的。”馮世真說,“容老爺很疼愛餘小姐呢,一聽她沒有裙子參加跳舞會,就立刻送了她一條。”

楊秀成的臉色透着青,像是誤吃了花椒似的,嘴角好一陣抽。

餘知惠清純秀麗,同容定坤過往的那些情人如出一轍。沒有誰比一直跟在容定坤身邊的楊秀成更清楚容定坤對這類女學生的迷戀的了。但是,餘知惠是他的堂外甥女。他應當不會……

“楊先生不覺得餘小姐今晚特別漂亮麽?”馮世真笑眯眯道。

楊秀成心緒混亂,下意識咄咄反問:“馮小姐想暗示我什麽呢?”

馮世真無辜道:“我是覺得,你們郎才女貌,非常般配。要是我多管閑事了,還請楊先生不要介意。”

楊秀成神色緩了下來:“馮小姐是一片熱心,是我多心了。我和知惠,也許還差了點緣分吧。”

馮世真柔聲說:“我覺得,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便是青梅竹馬,相依相伴。緣分這東西,其實有時候也是需要人為地用力去維護的。盡過力了,再放手也不遲。”

楊秀成怔住,陷入了沉思。

馮世真感覺得出他有所動搖,點到為止,不再多言。兩人沉默地又跳了一會兒,随着換舞伴而分開了。

伍雲馳笑嘻嘻地摟住了馮世真:“等了好半天,這才終于能和馮小姐跳半支舞了。”

他一貫沒個正經,馮世真也不同他計較。

“馮小姐今天真漂亮,”伍雲馳恭維道,“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再漂亮也就今天一晚的事,過了後半夜就又變回去了。”馮世真謙遜道,“借來的裙子,總是要還回去的。”

伍雲馳道:“我看馮小姐氣質清華,不像是會永遠受窮困之人。”

“伍少還會看面相?”馮世真調侃,“那我承您吉言了。将來發了財,一定贈你一份厚禮。”

伍雲馳笑眯眯地湊近了,“我還會別的,馮小姐想不想知道?”

馮世真嫣然一笑,一腳踩在了伍雲馳的鞋面上。伍雲馳一個踉跄,咬牙強忍着痛,身子好一陣東倒西歪。

“你可真……”

“真烈?”馮世真眼風如刀,“你們這些男人背後議論女人的話,真以為我們不知道?”

伍雲馳驚訝地上下打量着馮世真,充滿興味地一笑,“難怪嘉上對你這麽着迷。”

馮世真沉下臉,“伍少說話請注意一下用詞,當心再挨耳刮子。”

伍雲馳卻是嬉皮笑臉,“我哪一日不挨女孩子耳光,就渾身不舒服。還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被馮小姐的玉手賞一巴掌呢。”

馮世真拿這種賴皮還真沒什麽法子,又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真扇他臉。

馮世真不方便扇男人耳光,可餘知惠卻沒有那麽多顧忌。

餘知惠和容定坤随着換舞伴分開後,就由孟緒安接過了手。孟緒安相貌堂堂,一身名貴西裝,昂貴金表,更有一股男性雄渾的氣息。餘知惠心如小鹿亂撞,不自覺拿出自己最溫婉娴雅的姿态來,知道男人們都喜歡這樣。

可是她的喜悅并沒有維持多久。孟緒安含笑看着她,開口就問:“小姐的舞裙是從哪裏借來的?”

餘知惠好似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渾身都冷了。#####

五十八

孟緒安輕浮的目光上下掃着餘知惠窈窕的身段,還刻意在她胸口停留了片刻:“小姐還在念書吧?”

餘知惠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吓得都忘了逃跑,呆呆地說:“我……在金陵女子大學念書……”

“我最喜歡女學生了。”孟緒安笑意加深,“又單純又聽話,而且還特別幹淨。你要不要和我做個朋友?我可比容老板大方多了。至少,我可不會用這條锆石的項鏈就把你打發了……”

“啪——”

孟緒安的臉偏向一側。

餘知惠氣得渾身發抖,滿臉通紅,轉身跑走了。孟緒安揉了揉下巴,渾然不在意地笑着。

那頭鬧得那麽大,馮世真他們也都看到了。

“這姓孟的倒是有趣。”伍雲馳笑道,“都以為他是個尋常富商,沒想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我看他找上容伯父,怕是來者不善。”

馮世真道:“容家這麽大的家業,還會害怕他?上海的銀行又不只有他一家。不同他們家做生意就是了。”

伍雲馳只當馮世真到底只是個女老師,不通世事,也不和她詳細說明。他的目光掃到一處,突然笑着将馮世真推了出去。

一雙熟悉的手臂敏捷地将馮世真接住。

容嘉上的胸膛溫暖堅硬,手臂緊環住了女子柔韌的腰肢。馮世真覺得身子一輕,雙腳離地,被男人抱着轉了一圈。

燈光明亮如烈日,人群環繞旋轉。四目相對,目空一切,只有彼此。

“我又抓住你了。”容嘉上低沉的笑聲在胸膛裏振動,驅散了所有勾心鬥角的陰霾,讓這一場圓舞恢複了本該有的浪漫。

閃耀的燈光下,青年俊美的面孔輪廓分明,雙眸如深秋的夜空。

馮世真忽然生出一種想同他離開這裏,離開所有一切的沖動。

“世真,你這下逃不掉了。”容嘉上用力摟緊了馮世真的纖腰,“想好怎麽回答那個問題了嗎?”

馮世真垂着眼簾,目光越過容嘉上的鼻尖,落在他溫潤的唇和輪廓精致的下巴上。

記憶中那個遠遠站在彼岸的白衣青年,清高冷漠如雪山孤峰的俊美青年,此刻正擁着她,笑容溫暖,猶如秋日幹燥的金色陽光。

那個她曾經覺得在另外一個世界的身影,如今離她這麽近,近得聽得到對方蓬勃的心跳,近得要被青年灼熱的體溫炙傷。

她當初為什麽會請他跳舞?

不僅僅只是想用這個男人試試手,看看自己是否有勾引男人的魅力。

更多的,她是想試一試,自己終究能離月亮有多近,離那個她已經錯過的花好月圓的美麗世界有多遠。

不知不覺中,她赤着雙腳,淌過了那一條遍布着冰淩碎石的河灘,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而他并不知道她這一路是如何走來,不知道她的踯躅,也不知道她之後将要前往的方向。

“世真?”容嘉上不折不撓地糾纏着,“你就說吧。我不笑你。”

馮世真心裏泛起了一股酸澀的暖意,就像有什麽東西終于融化了,流淌進了四肢百骸,讓她渾身懶洋洋的,失去了繼續抵抗下去的力氣。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女子輕輕低語,眼裏好似盛滿了皎皎月光。

這一瞬,容嘉上聽到了自己心底傳來了什麽東西坍塌的聲音。

樂曲拖着長長的尾音,緩緩停歇了下來。人們氣喘籲籲地站住,歡笑、鼓掌。

兩人卻依舊執手而立,仿佛被魔法定格,沉醉于那攪亂心跳的電流亂竄的感覺之中。

“世真……”容嘉上喉中哽咽,艱難地開口,“我其實……”

滿場燈光倏然熄滅,驚呼聲響起。

繼而,一道明亮的光柱投向人群,照在了還相擁着的容嘉上和馮世真身上。

容嘉上還未反應過來,馮世真就已從他的懷裏掙脫了出來,後退一大步,從燈光下退避到了幽暗之中。容嘉上雙臂之間空落落的,一臉茫然。

生日歌曲響了起來。賓客們恍然大悟,拍起了手,齊聲唱歌。

人群分開,容芳林和容芳桦親自推着生日蛋糕走了出來,容定坤和太太也攜手而來。

“生日快樂,嘉上。”杜蘭馨拿着個尖帽子走上前,笑盈盈地給容嘉上戴上,繼而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賓客起哄,有人吹起了口哨。杜蘭馨順勢依偎進了容嘉上的懷中,如一只慵懶的波斯貓。

橋本詩織一臉驚愕,好似被一口氣扇了幾個耳光似的,反應不過來。

容嘉上的表情是麻木的,摟着杜蘭馨,機械地朝道賀的賓客點頭致謝。

馮世真就站在不遠處,随着人們一道微笑,鼓掌。兩人的目光仿佛越過一段遙遠的時空相聚,連接起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今日多謝諸位親友捧場。”容定坤拍了拍兒子的肩,高聲道,“孩子大了,總是要離開父母的懷抱,獨立出去成家立業。犬子如今還在讀書,立業尚不急,但是可先成個家。我們容家同杜家也是世家之好。杜小姐美貌聰慧,體貼懂事,我和太太都很喜歡她。她和嘉上情投意合,感情深厚。今日借着這個好時機,特向諸位宣布兩家即将締結秦晉之好的消息。還望将來舉辦婚禮,各位都能來捧個場。”

話音一落,賓客們的道賀聲如潮水一般蔓延向了四面八方,也斬斷了那一道飄離着的視線。

橋本詩織朝後踉跄了一步,繼而轉身推開人群,跑走了。容家姐妹面面相觑,繼而追她而去。

音樂聲,歡笑聲,将氣氛烘托到了高潮。

人群攢動,馮世真被擠得一步步後退。

透過人影間的縫隙,容嘉上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取出了那枚閃亮漂亮的大鑽戒,戴在了杜蘭馨纖細的手指上。

賓客們又爆發出一陣歡呼。

馮世真最後所見,是容嘉上淺笑着和杜蘭馨深情相擁,就如他剛才擁抱自己一樣。

随後,她被孟緒安抓住了胳膊,狠狠地拽出了人群。

初冬時節,屋外的風帶着陰濕的寒氣。馮世真光着胳膊,猛地從溫暖的室內出來,只覺得一股涼意由外自內,浸透到了五髒六腑裏,令她齒縫裏都泛着寒意。

孟緒安脫下了西裝,搭在了她的肩上。

身後的門緩緩合上,将那些歡聲笑語隔絕在了屋內,唯有明亮的燈光透過雕花的玻璃照射出來,映得兩人面孔輪廓分明,又透露着一股陰恻恻的意味。

夜空裏沒有月亮,只有幾點稀疏的星子在天邊閃爍。庭院裏倒是有些賓客,大都是成雙成對的年輕情侶,不畏寒冷,躲在庭院燈照不到的角落裏喁喁私語。

馮世真喝出一團白霧,問:“有煙嗎?”

孟緒安抽出一支雪茄。

“更好。”馮世真哂笑,叼在唇間。

孟緒安劃了火柴,替她點上。以往總是她為自己點煙,今日終于反了過來。

馮世真深深吸了一口,吐了白煙,靠着欄杆站着。她低垂着頭,大半張臉都沉浸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孟緒安斜倚着柱子,盯着她笑,“你要是想哭,我這兒還有帕子。”

“哭什麽?”馮世真擡起頭來,雙目清亮,連一絲水痕都沒有,“他們今天要宣布訂婚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在容定坤的小書房裏翻到過他們的結婚合同。”

孟緒安滿意地點了點頭,抽出她指間的雪茄,吸了一口。

“杜家不僅有錢,杜老二還是海關下一任的準司長。容定坤尤其看好這第二個好處。他正需要一個壯大自己運輸渠道的機會。如今這個渠道打通了,他的那些賊贓,就可以更輕松地運送出國了。”

馮世真側頭挑眉:“問你個事。上次那批貨,你怎麽處理的?”

“那批明朝古董?”孟緒安說,“放心,我沒有私吞。如今到處打仗,政府形同虛設。交還給政府,隔日就不知道被哪個大帥賣出去換了軍饷。而這批文物棘手得很,交給誰代管都不妥。所以,我将它們重新埋了起來。”

“埋了?”馮世真還真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處理結果。

“埋在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孟緒安夾着雪茄,笑得意味深長,“世真,有些東西,是國器,它們是不屬于任何一個人的。”

馮世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五十九

“說回來,如今他都訂了婚了,你有什麽打算?。”孟緒安道,“多個未婚妻在一旁,你以後親近他的機會可就不多了。”

“何止未婚妻。”馮世真說,“原來橋本會社家的三小姐是容嘉上先前在重慶時的女朋友呢。”

“這倒是個新聞。”孟緒安有些意外,“前有未婚妻,後有老情人。容大少爺豔福不淺。你這下的處境和有些不妙。”

“七爺倒是會長他人志氣”馮世真輕笑着,側臉在光影之下,透出一分少見的冷硬決絕來,“不過是争寵罷了。我既然能讓容嘉上把我接回容家,又怎麽會沒有法子繼續籠絡住他呢?”

孟緒安道:“就算魚已經上了鈎,沒有釣上岸之前,也不可以掉以輕心。”

“七爺,容嘉上只是我的任務之一。”馮世真有些不耐煩,“我們的目的,是通過他而能做到的事。不要因為我是個女人,就覺得我的用處只有勾引男人。”

“你是我的高徒,我從來不曾小瞧了你。”孟緒安把還剩大半的雪茄丢在地上,皮鞋狠狠地碾了碾。

“我助你一臂之力吧。”他笑得意味深長,目光灼灼,如狼盯着獵物,“要讓男人作出選擇,往往只需要給他們一個恰到好處的刺激。”

他話音未落,人已欺了上來。

馮世真感覺到不對勁已經晚了。男人如鷹隼撲獵般籠罩而下,将馮世真壓制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這甚至不能算是個吻。

馮世真只覺得唇上傳來一股極大的壓力,雄渾的男性氣息充斥鼻端。孟緒安幾乎要将她生吞活吃了似地,用力地碾壓着她的唇,撬開她的牙齒,放肆地逗弄着她驚慌到失去反應的舌。

而這也只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馮世真随即反應了過來,開始掙紮。可孟緒安堅實的雙臂用力收緊,将她整個兒抱住,抵在牆上。

馮世真覺得肋骨都要被擠斷,渾身汗毛倒立。

“放開她!”

伴随着一聲怒吼,孟緒安被人大力拽開。容嘉上的拳頭夾着風,兇狠地砸在他的臉上,将他打得趔趄後退,險些跌倒。

馮世真雙膝顫抖,扶着牆大口喘息。

容嘉上看了一眼她發青的臉色,繼而又向孟緒安撲過去。

這一次孟緒安有了準備,準确地接住了容嘉上揮舞過來的拳頭。

“別打了!”馮世真低呼,一邊朝大廳望,生怕有人看到。

容嘉上置若罔聞,瞬間就同孟緒安過了數招。孟緒安平日看着不聲不響的,身手竟然十分不錯,将攻擊全部都化解了。

“別打了!”馮世真上前兩步,鐵青着臉朝容嘉上喝道,“你想讓別人知道我又被男人調戲了嗎?”

她這個“又”字說得咬牙切齒,像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容嘉上停了下來,氣喘籲籲,雙目赤紅,如一頭盛怒中的豹子。

“年輕人身手不錯。”孟緒安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認真練過?”

容嘉上狠狠地盯着他,面容猙獰,眼裏迸射浴火憎恨。

“你再靠近她,我滅了你全家!”

容嘉上轉身抓起馮世真的手,拖着她就走。

馮世真踉跄着,扭頭望向孟緒安。

孟緒安鼻梁紅腫,朝她露出一個戲谑的笑意,濃眉微微一挑,仿佛在邀功。

“別理他!”容嘉上扯下了馮世真肩上搭着的孟緒安的外套,丢在地上,将她半摟半推地帶進了一扇小門。

門裏是起居室隔壁的吸煙室室,亮着燈,幸而沒有客人在。

屋內暖氣融融,驅散了兩人身上的寒氣。可容嘉上卻一直沒有松開手。他緊緊摟着馮世真的胳膊,霸道而充滿占有欲。

“可以了。”馮世真把他推開。

容嘉上憤怒地抓着她的胳膊:“我說過孟緒安不懷好意,你怎麽還同他單獨相處?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馮世真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我同什麽人來往,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吧?”

容嘉上吼:“他這樣輕薄了你,你居然還不生氣?”

“我當然生氣。”馮世真道,“但是也輪不到你來數落我。”

她甩開容嘉上的手朝門口走。

容嘉上追過來拽住他,眼神充滿一種難言的火熱。

門外有賓客說笑着經過,幾乎随時都有可能推門而入。

“放手。”馮世真低聲道,“我該回去了……你也該回去了。”

容嘉上手似鐵鉗,緊緊握住她的手,力道重得令馮世真疼得皺眉。

“嘉上,你放手!”

“先生……”容嘉上開口,嗓音卻十分暗啞,幾乎都不像他的聲音。而他專注的眼神又那麽幽深,好似深淵。

“你喜歡孟緒安這樣的男人?”

“你想要說什麽?”馮世真眉頭扭曲,“你想說我剛才是自找的嗎?”

“不!”容嘉上用力咬了一下牙,“我只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先生……世真,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孟緒安那樣年長成熟的?”

馮世真用力掰着他的手:“你簡直無理取鬧!”

“我也能做到!”容嘉上将馮世真用力拉到自己面前,注視着她的雙眼,“你要喜歡那樣的男人,我也能做到。”

馮世真停止了掙紮。

青年目光堅定如磐石,英俊的面孔激動地微微發紅。

“世真,只要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很快成長起來。我會比他更好!”

馮世真覺得自己就像一塊石頭,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狠狠地拽入了水中,往深處拖去。

她突然感覺到了惶恐,猛地推開了容嘉上,匆匆朝大門走去。

門方被拉開一道逢,又被容嘉上一掌砰地合上。

身子被強硬地扭轉了過去,後腦被手掌扣住,黑影籠罩而下,唇上傳來沉重的壓力。

這是個同孟緒安一樣霸道,卻相對溫柔一些的吻。也許正是因為這一份溫柔,又或是青年身上那股好聞的清爽的男性氣息,讓馮世真驚駭之餘,忘記了掙紮。

容嘉上輾轉吮吸着她的唇,随之加深了這個吻。

令人麻痹的電流竄過背脊,馮世真如被抽了筋一般酥軟了下來。容嘉上擁着她,将她壓在門上,放肆地吻着,貪婪地索取。他接吻的樣子很認真,充滿了憐愛之意,令被他吻的人感覺到一股幸福。

馮世真的眼簾緩緩合上。

原來,被這個男人吻,是這個滋味。

仿佛置身雲端,輕飄飄不知所以,渾身通了電,又像浸在溫泉水裏,連指間都感覺到一股乏力。

“世真……”容嘉上在她耳邊呢喃,唇親吻着她的耳垂,鼻尖蹭着她的脖子,像一頭忠實的狼,嗅着她的氣息。

“相信我……”

唇又覆蓋了下來,将馮世真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話語撞擊得粉碎。

她情不自禁地開始回吻,也想去品嘗一下對方溫潤的嘴唇。

容嘉上感受到了,欣喜若狂,用力擁抱住了她,将這具纖瘦柔韌的身軀徹底禁锢在懷抱之中。

唇沿着下巴落在頸側,尖尖的牙齒仿佛随時能刺破輕薄的肌膚。

尖細的痛感讓馮世真瞬間清醒了過來。

她這是在做什麽?

馮世真如被燙着一般,用力将容嘉上推開。

容嘉上猝不及防,倒退了兩步,愣愣地望着馮世真。

兩個人都在急促喘息,像才狂奔過。隐形的罩子消失,門外的音樂和說笑聲再度傳入他們耳中。

馮世真身上一陣熱一陣涼,覺得難以置信。她茫然地四下看了一眼,才想到去擰門把。

容嘉上的手沉重地撐在門上。

“讓開!”馮世真低聲喝道。

“不!”容嘉上固執地禁锢住她,“你聽我把話說完。我……我喜歡你。”

話說出口,容嘉上覺得胸中的積郁随之一空。就像河水決堤,白浪傾瀉奔騰,又似塵封已久的機器突然接通了電路。那一瞬間,洶湧的感情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宣洩之處,天地之間頓時一片明亮。

原來,把這句話說出口,是這麽舒服愉悅的一件事。

“我喜歡你,世真!”容嘉上堅定地加重了語氣,自背後将馮世真重新擁入懷中。

馮世真呆滞如木偶。

“給我一點時間,世真。我會成長起來,就像你喜歡的那樣。我會保護你,照顧你……”

“大少爺!”馮世真冰冷地打斷了容嘉上深情款款的告白,“我不知道你将來會如何。可你現在就已經同那些男人一樣,一邊娶妻生子,一邊對別的女人說着情話,許着承諾。你覺得我會想要這樣的男人?”

容嘉上愣住。

馮世真用力從他懷中掙紮出來,轉身把他推得後退兩步,憤怒地瞪着他。她抱着手,一副防禦的姿态,臉色發青,渾身都在細細顫抖。

“你将我當成什麽了,容嘉上?你十分鐘前才宣布訂婚,轉頭就來向我表白,這就是你說的喜歡?”

“不是……”容嘉上無措,伸手想拉馮世真,卻被她甩開。

“我和杜蘭馨沒有一絲感情,這樁婚事不過是一場交易。”容嘉上慎重地說,“我只喜歡你,世真。”

“那我謝謝你的欣賞。”馮世真出奇地冷靜,“但是很抱歉,我不能給你回應。”

“別這樣。”容嘉上近乎絕望地看着她,“給我個機會。我會處理好杜蘭馨的……”

“怎麽處理?”馮世真尖銳地問,“解除婚約?”

容嘉上有片刻的猶豫。#####

六十

馮世真譏笑起來:“還是你覺得,未婚妻用來妝點門面,再來一個紅顏知己溫柔解語?”

“不!”容嘉上立刻否認,“我不會這麽做!我不會像我爹那樣。”

馮世真深呼吸,不說話。

“你問的很對。”容嘉上低垂下頭,“我這樣做很不負責。我現在這情況,沒資格向你求愛。所以,想求你給我一點時間。”

馮世真已漸漸冷靜了下來,突然覺得很難受。

一個辛苦許久,終于把魚兒釣上岸來的人,看着水盆裏的魚,卻并沒有多少收獲的喜悅。

這不是她想要的麽?為什麽還是不開心?

“世真。”容嘉上慎重地說,“我喜歡你,真心的。”

表白猶如魔咒,每次被容嘉上說出口,都能對馮世真的世界造成一次摧枯拉朽的沖擊。她覺得自己沒法再招架幾次,唯一的途徑就是趕快逃離這裏,遠離這個會讓她失控的男人。

她這一次拉開門,容嘉上沒有再阻止。他憂傷地看着她,好像被抛棄的幼犬。

“我說真的。”容嘉上說,“你只需要給我一點時間。”

“嘉上,”馮世真緊緊握着門把,不敢回頭,“我們不合适。”

“不。”容嘉上突然笑了,“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其實也知道。”

馮世真實在無法應對,倉惶地逃了出去。

外面是一條通往大廳的走廊,賓客三三兩兩靠牆私欲,空中漂浮着悠揚的樂曲。沒人注意到馮世真的狼狽。她還沒有調整好表情,不敢回大廳裏,便随手拉開了隔壁一扇門躲了進去。

幽暗的房間裏,她靠着牆站着,深深呼吸良久,身體裏那一陣陣的顫栗猶如餘韻不止的潮水,緩緩褪去。

嘴唇依舊滾燙腫脹,微微疼痛。青年熱切地、反複地親吻下來的影響總會在閉目的一瞬間回閃,好似鎂光燈的閃光,印刻在了視網膜裏。

馮世真按着胸口,調整着呼吸,像個溺水的人掙紮上岸一般,狼狽地喘息着。

幽暗中一點聲響傳入耳中。馮世真一個激靈,周身燥熱褪去,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盞小臺燈亮了起來。餘知惠蜷在沙發裏,手裏握着酒杯,雙目紅腫,朝馮世真苦澀一笑。

“今晚找個僻靜點的地方不容易。”

馮世真一時沒說話。

房間是隔壁,牆壁不厚,容嘉上嗓音也不小。餘知惠估計全聽到了。

“男人,嘴裏的海誓山盟說得再好聽,都只是為了圖你的人罷了。”餘知惠理了一下鬓角的碎發,冷笑道,“那些話從他們口裏說出來,都沒有經過心。嘉上是我表弟,可是我也得說,他這樣的富家少爺,并不太會把女人當一回事。他說的那些話,馮小姐你聽聽就好,千萬不要真被糊弄了去。”

“所以我才忙不疊跑了。”馮世真哂笑,“倒是讓餘小姐看了笑話。”

“彼此彼此。”餘知惠冷淡道,“我如今也沒什麽資格笑旁人。”

馮世真走到她身邊坐下,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的威士忌。酒瓶已經空了一半。餘知惠的目光已渙散,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沙發裏,慵懶而疲憊,臉頰猶帶淚痕。

“如果是為了那個孟先生,你不必如此。”馮世真說,“那人不過是個拆白黨,先前還來騷擾過我。聽嘉上的話,他也不是容家的朋友。”

“他算個什麽東西?”餘知惠苦笑着搖了搖頭,“不過他道是說出了今日在場的人都想問我的話。借來的舞裙和珠寶,強撐出來的風光,就是為了能糊弄住哪個傻帽,給自己找過金龜婿罷了。馮小姐英文好,應當知道洋人管我這樣的女人叫掘金女孩。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不怪人家嘲笑我。”

馮世真拿過餘知惠手裏的酒杯,大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落,一股辛辣酒勁沖了上來,又刺激又爽快,令人周身發暖,身體變得柔軟輕松,如浮在雲端一般舒服。

“難怪都說一醉解千愁。”馮世真脫了皮鞋,也學着餘知惠的姿勢,蜷縮進了沙發裏,“餘小姐其實想太多了。誰人沒有不堪的秘密?今日舞池裏那些光鮮的客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也是在強顏歡笑。”

“別人是哭是笑,于我何幹?”餘知惠苦笑道,“我自己的日子都過得看不到希望呢。最難過的是,一想到我還不知道要這樣卑微地尋找到什麽時候,就覺得絕望。”

“你和楊先生……”

餘知惠搖頭苦笑:“昨日他來我家吃晚飯,我爹娘旁敲側擊想讓他和我把婚期定下,他卻一直虛與委蛇,不肯給個肯定話。我心裏清楚,我和他,是不成了。都是媽媽的錯,先前一直讓我拖着他,覺得我還可以找到更好的。”

酒後吐真言,這話是餘知惠清醒的時候絕對不會說的。

馮世真心裏譏笑,關切道:“餘小姐并不用急着嫁人吧?”

“我家中越來越困難了。”餘知惠說。

“你大學畢業,可以去找一份工作……”

“然後呢?”餘知惠譏諷,“然後像你這樣,卑躬屈膝地伺候東家,還要被少東家騷擾輕薄?”

馮世真冷着臉站了起來,朝門口走。

“對不起!”餘知惠急忙拉她,“我醉了,說話不由心,你別生氣。”

餘知惠說着,身子也軟綿綿地往馮世真身上靠,不住往下滑。馮世真哭笑不得,扶她躺了回去。

“你醉了。我讓聽差的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餘知惠立刻大叫起來,“我不要回家!我要留在這裏。容家這麽好,那麽漂亮。我不要走!“

馮世真哄道:“你要喜歡,以後天天來玩呀。“

“我不要回家。“餘知惠啜泣起來,“我回了家,就再也出不來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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