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方丈先生

xxxx-xx-xx 星期x 晴好

我想我應該懷着激蕩的心情去贊揚我們的方丈先生的年輕有為、寬大的胸懷和神出鬼沒的身手。

我嚼着寺裏的飯菜,努力地下咽未果,再一次默念着毛鄧的教導和“粒粒皆辛苦”,然而我的喉嚨始終未能接受這些不帶一絲肉味的食物,我只能一邊感嘆着肉的強大,一邊往隐秘的樹林走去。不知是春天使陽光顯得如此溫柔多情,還是陽光讓春天增添了無可匹敵的魅力,連着這禪院也是花兒鮮,葉兒嫩的,柔媚得叫人只想在睡夢中揮霍無比珍貴的時光。到了個四下裏無人之地,我慚愧地将飯菜潑到那樹下,這舉動被樹上的幾只鳥兒瞧見了,叽叽喳喳許是在責罵我。我對着它們吹起口哨,希望它們能發揚我中華美德,秉承杜絕奢侈浪費的精神,将這殘羹冷炙收到肚子裏去。許久,鳥兒們無動于衷,對我的深情呼喚視若無睹,我待要遺憾離去,眼角忽然瞥到一墨色衣角,淡淡的如輕煙袅袅的山水畫。我擡眼看去,與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眸對上。怔了會,才急中生智地說:“不忍見瘦弱的鳥兒忍饑挨餓,故欲助其逃離困餓。”又轉頭一看,鳥兒們很配合地拖着肥胖的身軀來到飯菜邊,慢悠悠地吃起來。

“雲公子真是目光奇特,天性善良。”溫潤的音質裏含着笑意。

我的臉不由得燙起來,因為他說我“目光奇特”,含蓄地揭露了我睜眼說瞎話的行徑,看着他那雙智慧的眼睛,我覺得自己的一切邪惡的想法頓時無所遁形。

“真的,我府中的鳥兒都比它們要肥大多了。”我欲蓋彌彰。

“嗯,我相信。”他點頭。

我破天荒覺得心虛不已,覺得那雙眼睛看穿了一切,而且包容了我的謊言,這讓我內疚不已。

“這位師兄,實在抱歉,人有三急,先行告退。”再待下去我可能要找地洞了。

“雲公子請便。”他彬彬有禮地作了個“請”的手勢。

我遁了,一遁遁到了大叔那裏。

“小子真是有口福!”大叔招呼我過去,他正在挖土,陣陣肉香從裏邊飄出來。挖出來後一看,一張失去了水分的大荷葉包着一只大肥雞,被熏成褐色散發着陣陣誘人唾液的香味,我連忙咽了好幾口口水。于是我像牢房裏放出的囚犯一樣狼吞虎咽起來,吃了十幾天的齋,就快憋死了。如果我因此而撐壞或得了胃病,準找二殿下算賬!

嚼着雞腿,我頓時跟丐幫兄弟一般因此而覺得世界如此美妙,生活如此美好,人生再無遺憾。感嘆着情随事遷,心因境變,眼角又瞥到了那抹墨色的衣服,我眨眨眼,那墨色的衣服更清晰地闖入眼界,我趕緊轉頭看大叔,但見他也呆若木雞。

“咳咳!大叔,你剛才說這山雞怎麽死的?病死的?”我拼命對大叔眨着眼說。

“額?嗯嗯,對呀,它走這茅屋附近就斷氣了,我本來說要救它的,奈何已然歸西。”大叔頓了頓,也厚着臉皮編。

撲街!這大叔一到緊要關頭就成白癡!居然把人家山雞說得比雷鋒還雷鋒,愣是拖着要死的身體來給你捐獻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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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估計是受了我佛寬容仁慈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無私奉獻精神!既是如此,我們切不可辜負寬厚的我佛和偉大的山雞的好意,一定要物盡其用。吃完了好好為山雞超度,‘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阿彌陀佛!”我虔誠地用油膩的雙手拜了拜。

“對對,‘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大叔慌忙點頭。

“雲公子喜歡來這方便?”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悲哀地被雞大腿的肉噎到了,猛咳幾聲加上大叔大手一錘,我才緩過來,“額,這裏的茅廁是天然的。”我繼續咳嗽來掩飾自己的尴尬。

“嗯,确實天然。對了,雲公子吃完後麻煩來一下天淨閣。”墨衣和尚說完轉身走了。

“啊?”

“咦?”

“大叔‘咦’什麽?”

“小子‘啊’什麽?”

“我先問大叔的!”

“我是納悶方丈師兄怎麽光罰你不罰我?”

“方丈師兄?罰我?”

“是啊,那就是方丈師兄,出外講經剛回來。你在這偷吃肉肯定要罰你,難不成還獎你?小子你‘啊’什麽?”

“不會吧?那麽年輕的方丈?真的要罰我?天淨閣在哪個角落?諸多疑問,于是我揚聲啊了一下。”其實我最在意的是那小子是何身份,如此臭屁,兩次都搞得我緊張兮兮的,看來我的緊張是來得有充分理由的,禪院一把手嘛,怪不得不說話都那麽大的氣場。

“我寧願師兄罰我呢!否則我夜不安寝!”大叔哀嘆着說。

“莫非你以前遭過他的毒手?”我驚道。

“說話放尊重點,小子!”他給我一爆栗,繼續說,“就是因為我每次違反寺規,他知道了卻從沒追究過,這讓我更加忐忑不安。”

原來大叔在心虛。“你反正都是要還俗的,不如早點開始适應紅塵生活!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嘛!”

“想不到你小子狗嘴裏也能吐出象牙!”他笑呵呵地說,一副釋然的樣子。

我作勢要掐他的脖子惡狠狠地說,叫你狼心狗肺,今兒個不幫雞兄報仇雪恨誓不為人!

他哈哈大笑說,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要一人互砍一刀才好?畢竟吃它的不光我一人。

我說血刃雞兄的就大叔你一人,你還想抵賴?我只不過是幫你分擔罪孽而已。

大叔鄙視着我說,沒良心的小東西,以後你就吃齋過日子吧!

我趕忙道歉……

問了好幾位師兄才找到天淨閣。那是個獨院,庭院深深,花木共榮,衆鳥齊鳴。我行路匆匆,深怕一不小心來個頭頂屎腳踏尿,忽然又悟得一理—世事無完美,萬物雙刃劍,頭頂鳥語花香,腳下鳥糞成堆,唉!這叫諸完美主義者如何忍受?

方丈師兄在一塵不染的蒲團上打坐,夕陽溫柔地撫着他的容顏,剎那間,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聖潔、溫柔、純淨、超然,心中竟然有點慶幸,幸好二殿下把我留在這,既躲避了仇家的煩擾,還讓我見識到了這樣的人物,真是不虛此行。

“進來吧。”他睜開了眼。

“請教方丈師兄應如何超度?”我一邊走一邊直奔主題來顯示自己對弱小生命的愛惜與尊重。

“呵呵!雲公子不必叫我方丈師兄,你只是在我院暫住一個月而已,非我院弟子不必恪守清規。”他笑得雲淡風輕。

“那你喚我來是何事?”我心中莫非升起一股失落感。

“是這樣的,我有份經書要抄,可是又太忙,不知雲公子可否幫忙抄寫經書?”

我睜大眼看着他,問:“你确定要我抄?”

“嗯。如果雲公子願意的話。”他誠懇地點頭道。

“好,只要你不嫌棄!”我奸笑起來。

他似乎被我的奸笑吓到了,一會才緩過來說,我叫人給你準備文房四寶。

我剛開始努力地使自己的抄寫端正可辨,慢慢便覺得手酸肩疼,于是大書特書起來,字體更是不堪入目,毫無美觀之處。他剛開始來看了一下,我發現他被震到了,繼而又似乎苦笑了一下,便自己忙了起來。見他沒批判我的字,我便心安理得起來,畢竟他是我來這個世界後第一個見我真跡的人。如若有一種怪人深信“醜到極致便是美”的話,那我的軟筆書法字帖當之無愧為那人的珍藏。馬爺爺說了,量變到一定程度便會發生質變,細瞧我這書法,論其生澀度、筆架結構之混亂、筆畫之無厘頭、力度之謬以千裏,絕對的醜到了極致,這醜之極致的鄰居應是美了吧?

房裏有幾排書,整齊地擺在書架上。徐徐的佛香纏繞着空氣,靜谧着人心。偶爾擡頭扭動脖子,無意中看到他,靜靜地翻看着書,眉宇間更顯清淡。我心中贊嘆這位仁兄的超群氣質,放出去又是一位女人殺手。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夜涼如水。我正在鬼畫符,忽聞一陣飯香味,一位僧人提着一個籃子走過來,将飯菜擺好,向方丈一躬身,出去了。

“吃吧。”他遞給一雙我筷子,和衣坐下。我在他對面坐下。聞着飯菜香味,我不由得食指大動。剛嘗一口菜,我訝異之極,又嘗了一口,确定自己的味覺沒出差錯。

“這是仿葷素菜。我也只能給你提供這個了。”他笑着解釋。

“那我會天天來你這幫忙抄經書的!”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表達着自己的奉獻精神和感恩之情。

“嗯。”

聽到他那聲“嗯”,我知道自己脫離了苦海,重新回到了美食的懷抱,頓時眉開眼笑。

“不過你确定要每天來嗎?這樣的話,估計西山裏的那些鳥兒會忍饑挨餓,會越發瘦弱不堪。”他笑得淡然,卻說着揶揄我的話。

“我深信,禪院每一位弟子都是無比仁慈的。”我繼續臉不紅心不跳。

“嗯,我也确信不疑。”

于是日子就這樣開心地過去了。除了抄經書外,天淨閣還有許多儒道法墨名等關于三教九流的書籍,這些書籍遠比金裝本的佛經要可愛多了。閑來無事便可看這些書打發時間。根據方丈師兄的話即佛法無邊,要廣泛吸收一切善良因子,如此佛法才能保持生命力與吸引力。許是我常常躲在方丈師兄背後,以至于明智師兄總是被我出其不意的出現而吓得目瞪口呆。看着他圓滾的眼睛,我走過去與其勾肩搭背說:“明智師兄該不是因幾日不見師弟,便如隔三秋般思念起師弟來了?”

“方、方丈師兄,您瞧明鏡師弟在用輕浮的言語擾亂我的心境!”

“明智師兄誤會師弟了!師弟是在鍛煉師兄的心境。真正的得道高僧,絕不會因任何外在環境而心境動搖!師兄看來還得多鍛煉鍛煉,多參禪參禪!”

“方丈師兄,明鏡師弟犯戒了還不知廉恥地狡辯!”明智緊咬不放。

“明智,如果你在外邊聽到俗世中人,額互傾情愫,甚至有肢體交接,你會在意,會惱怒嗎?”方丈大師開始傳道了。

“不會。那不關我事。”明智呆呆地回答。

“嗯。為何方才聽了明鏡的話,你卻在意甚至生氣了?就因為對象是你?‘無我’方能成就‘大我’,‘包容’方能摒棄‘嗔憎’。”

于是明智受教了,我也虔誠地受教了的樣子。或許是我的虔誠發揮了作用,或許是方丈師兄的“包容”說發揮了作用,又或許是大家突然不幸得了健忘症,總之沒人追究我的輕佻言行。然而我還是收斂了,因為我是一個好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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