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想明白之後,徐景元感覺整個人煥然新生,腳傷一好就問穆禮接下來去哪兒玩。

穆禮翻了翻手機裏收藏的攻略,給徐景元報了幾個地名,徐景元立刻說好,回房間簡單收拾一下就背着包出來等,精神面貌比前段時間好了不少。

看來是那幾頓牛鞭羊鞭起作用了,穆禮頗為自得地想,也不枉費他跑市區花大價錢買回來。

兩人從民宿所在的正藍旗出發,花三天時間,把毗鄰的幾個區都逛了一圈。

看過太仆寺旗的紅草地和石條山,走過正鑲白旗的月亮湖和白桦林,拜過西烏旗高原上挂滿彩色經幡的敖包,也在多倫縣雲霧缭繞的西山灣水庫上乘着快艇穿行過。

徐景元拍了很多照片,以風景為主,在為數不多的人物照裏,一半是穆禮給他拍的游客照,一半是他趁穆禮不留意偷偷拍的。

當然不是真的偷拍,每次回去整理完照片,徐景元都會給穆禮發一份,也很小心沒再誤發到微博上。只是想用自己的鏡頭,記錄多一些平常很難見到的,穆禮不經意流露的樣子。

低頭采花時眼裏的專注,立在敖包前合掌祈禱的虔誠,坐在月亮湖邊發呆的茫然,撫摸石條山紋理的好奇,倚着快艇欄杆迎風合上眼的平靜。

每一種樣子都很特別、很好看。

每一種都是他最喜歡的樣子。

徐景元常忍不住想,喜歡一個人怎麽會膩呢。

只會恨不能天天和他在一起,想牽他的手抱他的腰,趁他沒有防備的時候突然湊近,去吻一吻那兩片總是濕潤鮮紅的唇,然後告訴他,我好喜歡你啊。

第四天他們一起去了正鑲白旗。這個地方離民宿最近,但景點也最少,所以穆禮把它排在了最後。

錫林郭勒在蒙語裏的意思是山間的河,擁有的水域也确實衆多,偌大的天鵝湖如一片嵌進地裏的鏡子,邊際明明是更為遼闊的草原,卻因為太遠而變得僅剩薄薄一條線。

無瀾的水面倒映着碧藍如洗的天,水天一色不再是語文課本上被用爛的空洞形容詞,在此刻變成了眼見為實的具象。

徐景元蹲在湖邊拍了半小時,穆禮就坐草垛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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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別人可能玩手機都玩得不耐煩了,穆禮沒有,只托着下巴安靜地發呆,也從不會催徐景元快點。

他也曾有過一段極為忙碌的生活,每天排滿的演出日程,争分奪秒地練習,隔三差五的宴會和應酬,名利加身的同時壓力也令他喘不過氣。

抛棄一切回到家鄉後,他得到了短暫的解脫。生活變得簡單而平淡,沒有那些繁忙的行程,每天他都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也不用再因為發一會兒呆就被責備不夠努力。

他看景,也看徐景元。

看他犯傻,看他沒頭沒腦地高興,覺得好笑。

長那麽帥一張臉,還是個研究生,怎麽總是笨笨的呢。

但心情也時常因為徐景元變好,跟這個人待在一起,很輕易就能放松下來。從前需要花費數倍力氣才能獲得的滿足快樂,現在只消看一看徐景元,心口就會像被加熱的玻璃瓶,莫名滿漲。

很奇妙的感覺。

“穆禮,”徐景元拍得差不多了,過來拽穆禮的手,“一起走走。”

他說的是連接岸邊與湖心圓臺的長棧橋,足有百米長,橋寬僅容得下兩人。

穆禮被徐景元牽着上了橋,年久失修的橋板發出嘎吱聲響,不知哪一步就要踏穿,穆禮想叫徐景元慢點走,徐景元卻忽然拉着他跑起來。

“抓緊我就不會踏空!”

徐景元在前頭喊,微濕的掌心把穆禮的手腕握得很緊。

穆禮別無他法,也像傻子一樣跟着徐景元飛奔。好久沒有跑這麽快過,風灌進身體裏,整個人都變輕盈了,仿佛要飄起來。

他們停在湖心的圓臺上,望着前方依舊廣闊的湖面。

“……你別又大喊。”穆禮說,“橋震碎了咱們就回不去了。”

徐景元被他逗笑:“不喊,別害怕。”

穆禮轉回去臉:“沒害怕。”

他就是嫌丢人。

“你知道剛才拉着你跑過來,我在想什麽嗎?”徐景元說,“感覺好像在婚禮上走紅毯哈哈,現在這個地方應該要宣讀誓言了。”

穆禮嗯了一聲:“旺季的時候确實挺多人來這兒拍婚紗照。”

他這話接得像是轉了個話題,讓徐景元暗戳戳的試探沒了着落。

“哎,不是叫天鵝湖嘛,”徐景元松開了穆禮的手,有些尴尬地插在褲兜裏,四處張望,“怎麽沒看見天鵝?”

穆禮心想大概是瞎起的名字,內蒙古叫這個名字的湖泊比比皆是,哪能都有天鵝,好聽而已。

“你很想看?”他問徐景元。

“嗯……也還好。”徐景元說,“就是來之前以為會有,沒見着感覺有點可惜。”

穆禮垂下眼:“那你退到橋上,可以讓你看一只。”

一只?

徐景元沒理解哪來的一只,不過穆禮說的他都聽,就轉身走回到橋上,站在離圓臺兩三米的地方問:“這兒行嗎?”

穆禮讓他繼續往後退,直到離圓臺十米遠才喊停。

“開始了。”穆禮說。

徐景元看着他轉身的背影,面朝湖面默立了十秒,然後慢慢踮起腳尖,慢慢地擡起雙臂,擺成舒展平舉的姿勢。

像一場表演的開幕。

湖面有微風拂過,漣漪陣陣,臺上的人也動了。

交錯的腳尖不間斷點地,沿湖邊繞圈移動,纖長的雙臂緩慢而柔軟地起落,輕盈如遠空徐徐飛來的天鵝。

它收緊雙翼傾身俯沖、貼近,如嗅花香一般,優雅地親吻湖面。

遠途遷徙耗盡了它的體力,它降落在澄澈的湖面上歇息,舒展翅膀輕輕拍水,梳洗着自己潔白的羽翼。

春日的太陽明媚溫暖,湖泊的水幹淨充足,它惬意地獨享這一切,再次展翅飛起時卻忽然一抖,停在半空,像是被什麽擊中了身體,失去平衡後狠狠地跌回水面。

好疼啊。

穆禮的上身伏在地上,雙臂朝後伸展,仰起頭無聲哀鳴。

天鵝瘋狂地扇動雙翼,旋轉着,努力掙紮,想要從水面飛起來。

然而漸漸流失的力氣已經無法帶它離開,原本輕盈的身軀變得無比沉重,穆禮單腿跪倒在地,緊繃的上身朝天空方向挺胸弓起,雙臂扇動的幅度越來越小,慢慢垂落在身側。

他平靜而悲傷地望着遠空,那個再也無法抵達的地方。

天鵝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展開雙翼,扇動着,顫抖着,在依然溫暖的陽光中緩緩垂下了脖頸,死在自己這雙羽翼的懷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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