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戲弄
莺歌燕舞,琴樂管弦,酒肉池林。
好一片紙醉金迷,聲色犬馬之所。
軒轅珞瑜端坐在高位上,莫将軍坐在他旁邊拍桌子拍得震天響,“來來來!滿上,王爺果然真豪傑!”
兩人喝得東倒西歪,雙目迷離,只顧着眼前酒肉,哪顧得上池下美人。
張立看着灌酒如灌水的軒轅珞瑜喟嘆半響,終究轉過腦袋欣賞美人去了。
他眼神将将掃過,入目一雙輕盈玉足,蓮步輕移,再往上,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端得是美人比花嬌。
待眼神挪到那美人臉上,他心中暗叫不妙,軒轅珞瑜将未婚妻晾了好些個天,現今人家都不顧女兒家的矜持找來了。
“吟月拜見王爺,王爺萬福——”樊國公主盈盈一拜,未施粉黛的清麗容顏如出水芙蓉,嬌俏的鼻梁如玉雕琢,潋滟着唇色,睫毛如羽扇,美得叫人移不開眼。
大廳裏靜了一靜,衆多的目光都有些癡。
“誰那麽不知好歹叫本王!”軒轅珞瑜猛然一拍桌子,差點震翻酒壺酒杯,莫将軍不滿地一揮巴掌,正好挨上軒轅珞瑜的後背,冷不丁地,毫無防備的軒轅珞瑜就被一掌拍了出去,翻過桌子,面朝大地背朝天,好死不死摔在美人面前。
大廳內鴉雀無聲。
“不知好歹”的美人臉色有些微妙。
軒轅珞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衆人屏住呼吸,莫将軍頭一歪,開始呼呼大睡。
公主的的睫毛顫了顫,軒轅珞瑜明媚的臉龐上泛着酒醉的嫣紅,如水的眸光緩緩掃過面前的人,他模樣生得極好,專注的目光停留在一個人身上時,那種魅惑和吸引力可想而知,樊國公主呼吸一亂,微微別開了頭。
軒轅珞瑜突然高舉一只手,仰天一吼:“雲骁止!有種你今天把本王幹得下不來床!”他吼完,心滿意足地一笑,倒地不起。
大廳裏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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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皆知,七王爺和丞相幼子雲骁止青梅竹馬,瞅着他們兩小無猜過了點頭,隔三差五掐架鬥氣,朝野上下心裏也跟着掐一掐,到最後,神仙也沒料到那點“過了頭”竟是直接騎着竹馬竄進了芙蓉帳,這下可好,衆人何止心裏跟着掐,面上都想掐一掐了。
戲劇的是,恰巧那日皇帝陛下帶着大臣們游禦花園,當場撞見二人的你侬我侬。
皇帝知七王爺胡鬧,卻不想他胡鬧至厮,氣得一巴掌将七王爺抽翻在地,随後将兩人分別關了禁閉,平日裏七王爺和丞相公子在市井青樓裏瞎混時也未曾避嫌,順理成章的,在某些人的有心無心之下,流言便這麽傳播開來了。
皇帝陛下和太後雖有心堵住流言,奈何架不住七王爺肆意妄為啊,拜他時不時一口一個雲骁止所賜,哪怕未來這樁婚姻成就幾十年,也改變不了這位王爺是個名副其實的斷袖的事實。
斷袖倒也罷了,斷在一方袖子上也就罷了,照七王爺這話,他還是甘願做下面的那個,着實叫人難以直視。
從這一點來說,英明一世的丞相大人倒是糊塗一時,痛斥自家兒子甘為胯下之臣實屬錯怪。
思緒轉了一圈又一圈,衆人的表情精彩萬分,不約而同地觑着樊國公主。
樊國公主臉色堪稱五彩缤紛,她含羞帶恨地瞪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軒轅珞瑜,提着裙角匆匆跑開了。
張立扶着額頭,揪着衣服,只覺得一根無形的利箭破空而來,狠狠紮進了他的心窩子,瞬間鮮血淋漓。
他已經無力探究這位爺是裝醉還是真醉了,他只覺郁卒,郁卒得幾欲吐血,萬歲爺待他不薄,給了他一個好差事啊!
阿全扶着爛醉如泥的軒轅珞瑜回房,途徑花園,猛然撞上一個人,軒轅珞瑜差點被撞翻。
阿全穩穩接住踉跄的主子,冷冷地看着來人。
那人帶着一個銀質面具,全身俱黑,從頭到腳散發着陰郁的氣息,他開口,聲音嘶啞又難聽:“七王爺好大的架子!”
阿全道:“我家主子喝醉了,煩請閣下讓路。”
那人一動不動,冷然道:“軒轅珞瑜,你如此欺辱我國公主,莫不是以為我樊國無人?”
阿全喝道:“大膽!王爺的名諱是你叫的嗎?”
軒轅珞瑜皺着眉頭擺了擺手,制止蠢蠢欲動的阿全,擡眸看着對面的人,唇邊三分笑,看樣子那酒倒是醒了大半:“本王就是欺你樊國無人,你待如何?”
那人竟也不怒,緩緩道:“不待如何,我只希望,七王爺這笑能嚣張一世。”
“多謝。”軒轅珞瑜毫不吝啬地回以嚣張一笑。
那人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阿全滿含殺氣道:“奴才去殺了他。”
“不要那麽大火氣。”軒轅珞瑜拍拍阿全的肩膀,淡淡一笑,那笑裏哪裏還有半分醉意:“且容他多活些時辰,他早晚會知道,到了大秦國,是只老虎都要縮着腦袋裝老鼠,否則定然無法茍活。”
軒轅珞瑜走了一步,手邊沒人攙扶,一回頭,見阿全站在原地一臉糾結。
軒轅珞瑜頭一次見到這個寡言少語的仆從如此表情,不由壓低聲音好笑道:“本王還醉着呢,你确定要讓酒醉的本王獨自回房?”
阿全趕緊上前,想了想還是猶疑道:“王爺為何要在那麽多人面前說那番話?”若七王爺那番話是醉後之語,他自然不會多問,但既是裝醉之語,為了王爺的名聲着想,他不得不問。
軒轅珞瑜似笑非笑道:“天機不可洩露。”他并不覺得為心愛之人屈居人下有何不可,相反,他還相當推崇,更何況,那一番宣言也只是口頭上屈居,取悅某個人是他這幾年的慣常行徑,這種幾乎能導致自毀的習慣,他不想改也不願改。
更何況,為所謂名聲的身外之物而舍棄某些東西,在他看來,只是個笑話。
七王爺那日酒醉醒來,突然大徹大悟,一改懶散怠慢之态,極力邀請公主游玩,盡心盡力地欲與之培養感情,順便培養兩國友好邦交。
鑒于七王爺一系列積極熱烈的行徑,被紫禁城裏那位帝王打發來盯梢的張立的心緒不可抑制地随之沉浮。
第一日,遣了阿全去問候道歉并順便表達了游湖的意願,公主稱病,無奈拒絕。
第二日,遣了阿全去噓寒問暖再次表達了游湖的意願,公主仍然稱病,遺憾被拒。
第三日,遣了,啊不,七王爺親自前去在公主府外站了一會,公主弱柳扶風地飄門而出。
兩人順利開始游湖。
湖面波光粼粼,景色迤逦,涼風拂面,令人舒心怡爽。
軒轅珞瑜仰躺在船板上,吟月公主端端正正地坐在他旁邊,潔白的腳丫子在碧波裏輕輕劃着水,眼神游離着不敢在旁邊的人身上停留過久。
船夫識相地坐在船尾,極力隐藏存在,小船在湖上随波逐流,便如此随波逐流了一天,直漂到夕陽西下,湖水絲絲蕩滌着投映下來黃橙橙的夕陽,吟月公主的臉跟湖水有得一拼了,分不清是綠是黑。
漂到月上梢頭,終于撞上了件意外之事。
湖泊不大,湖面光滑如鏡,映出隔岸燈火,皎皎圓月,悠悠東西方漸漸接近的兩只船影,突然一只船影一晃,湖面漣漪泛開,一個人影躍然湖面,粼粼波光模糊了面容。
軒轅珞瑜似有所感,合了一日的眼簾緩緩睜開,他站起身來,吟月公主僵着身體維持着跪坐姿勢。
那方船的人遠遠望過來,真真讓人眼前一亮,感嘆,好一對璧人。
有人朗聲笑道:“七王爺,公主殿下,可否上船一敘?”
軒轅珞瑜也不扭捏,待兩船首首挨在一處,攜着公主大方上了對方的船,至于期間吟月公主因坐得太久以致四肢麻痹,幾乎站立不起的小插曲他自是不放在心上的。
船的主人是樊國指派遣送公主來秦的使臣蒙洛,迎親隊伍到達邊境之時,蒙洛正抱病卧床,不便來迎接大秦朝尊貴的七王爺,請求恕罪。
軒轅珞瑜那時自然是神色溫和說了幾句不輕不重的話,有些事,自然有老狐貍張立和他那位遠在京城的皇兄去操心,值得他心力交瘁的另有其事。
樊國國情複雜,蒙洛與樊國皇室的關系頗為微妙,他手握部分軍權,朝中擁護者衆多,民間還一度傳言此人乃國主私生子。
當初國主意欲發兵大秦,他極力反對,甚至被投入大獄,敗仗過後,國主迫于壓力将他釋放,向大秦割地聯姻求和,他幾番極力反對之下,最終卻被打發做了使臣,個中內情,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團麻。
樊國朝政現今分崩離析,國主雖有些好大喜功,與蒙洛倒是君臣和睦,至于其中和睦有幾分真假,卻無法細說。
如此一個迷霧重重的人物,此時在大秦境內,租船游玩,并以主人之态相邀軒轅珞瑜,本身便說明了很多問題。
船內裝飾華美,內裏大而寬敞,擺着精致的宴席,美酒佳肴,香氣四溢,吟月公主頭越低越下,唯恐旁人瞧出她面上的神情。
軒轅珞瑜倒是袒露虛懷,坦然如入自家。
一進來便對上張立忐忑不安的目光,軒轅珞瑜視而不見。
莫将軍則熱情地招呼他:“七王爺好巧好巧,正趕上開席,末将鬥膽不拘禮了,這美酒佳肴任君采撷。”
軒轅珞瑜笑着迎了上去,好巧?可不是,分明是為他設好的宴席,可嘆一個比一個能裝,連莫将軍也如此能耐,看來為官者多少有三把刷子方成境界。
在場之人七王爺的身份最尊貴,蒙洛笑着将他請上了主位,自個和莫将軍一左一右退在了他下首的位置,和船頭那番姿态截然不同。
軒轅珞瑜言笑晏晏,心裏暗自思量,蒙洛此人,前後态度把握得當,既顯了自身氣勢又不會過頭叫人反感,當真不可小觑。
雖說宴無好宴,美食卻是人人卻之不恭的,軒轅珞瑜動作仍然優雅,一舉一動間總帶着股狼吞虎咽的氣勢。
蒙洛一挑眉梢,戲谑道:“王爺當真好胃口。”
軒轅珞瑜長長舒了口氣,發出滿足的嘆息:“本王是餓得很了。”
蒙洛一怔:“此話何解?”
軒轅珞瑜笑容燦爛:“本王打小胃口非比常人,半個時辰不吃餓得慌。”
十足的睜眼說瞎話,這位爺哪裏是半個時辰不吃,分明是整整一天,為了戲弄吟月公主,他竟舍得賠上自個肚皮,對敵人狠不可怕,難得是對自己也這般狠。
想明前因後果,蒙洛不免心生佩服,似笑非笑地往吟月公主那處瞟了一眼,他雖是樊國人,奈何他厭惡樊國整個皇室,七王爺戲弄公主,他樂得瞧熱鬧。
張立看着吟月公主,後者明明因羞怒和饑餓恨不得将頭埋進食物裏卻不得不裝矜持,不由心生憐憫。
七王爺借游湖之名,施吹西北風之實,那番裝醉和游湖他已無力去想,他現在想得是,照這位爺的折騰勁,如何能不讓這位樊國公主不在成親前想不開自殺。
席上衆人特意避開國事疆情,暢談風花雪月,暢談塞外風情,着實賓主盡歡。
正是其樂融融之際,蒙洛突然放下筷子,笑問道:“聽說七王爺愛好斷袖分桃?”
席上衆人靜了一靜。
吟月公主霍然擡頭看他,目光憎恨,蒙洛此問簡直在當衆扇她的耳光,她如何不恨。
他這話問得十分突兀,甚至有些冒犯了,奈何軒轅珞瑜對此類事向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當下咬着筷子笑吟吟道:“聽蒙将軍這話,是欲自薦枕席?”
吟月公主的臉色越發難看。
蒙洛不與他較真,反而順着他的話笑道:“自薦枕席之說着實忏愧,蒙洛淤泥之嫌,哪敢高攀,不過蒙洛前些日子在街上撞上一個奇人,想必七王爺見了定會歡喜。”
軒轅珞瑜聞言露出十分感興趣的模樣。
“熄燈。”他說完輕輕擊掌,室內霎時昏暗,僅餘東南一隅堂堂大亮。
絲弦之聲乍起,一個人影翩然而至,落在闌珊燈火處,一襲清貴的白衣,卻懶洋洋地倚着朱紅的圓柱,斜挑的眉角無限風情,眼神慵懶,嘴唇豔紅,骨子裏的風騷和外在的清俊矜貴交織成了一種致命的反差,隐隐散發着危險的誘惑力。
衆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來人,不想轉眼間憑空冒出一展屏風,擋住了美人風姿。
燈光從屏風穿透過,将美人的影子投注在屏風上。
慢慢地,那影子的形狀開始變換,廣繡羅裙,酥胸發髻,婀娜多姿,那纖弱的姿态,分明是一個女子。
那女子莺啼般的聲音宜嗔宜怒:“你這多情的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