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餘沙攙着人走到後院,旬二還在調琵琶,見他半背着個人進來,驚了一下,立刻放下琵琶過來圍觀。
餘沙被她看得煩了,念她:“你看什麽啊?乞丐有什麽新鮮的。”
旬二充耳不聞,說:“人不新鮮,你管閑事新鮮。”
“閉嘴。”餘沙罵她,“過來搭把手,這人忒沉。”
旬二正欲伸手,看到那身的泥污卻又退卻了,顧左右而言他:“哎呀,哥哥你起來是不是還沒吃飯?我去廚房給你做早飯哈。”
話音剛落,旬二就跟只小兔子似地跑遠了。
餘沙被她氣得好笑起來,也不知道這丫頭跟誰學的。裝傻充愣,有事就躲,只有吃飯勤快。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把關瀾搬到後院的偏屋裏,原本是給店裏的夥計住的,空了很久了。
他把關瀾扶直接到床架上躺着,在床邊看了會兒,又出去打了盆熱水,拿了塊幹淨的帕子給關瀾擦洗。
關瀾是真的累慘了,這樣都沒反應。
餘沙本想把人髒了的外衣也順手扒了,都是男的沒必要計較這些。可剛把人臉擦幹淨打整好。餘沙瞧着那容貌,扒人衣服的手突然就頓住了。
他沒來由的有點憂心,覺得這人太沒防備,在外邊也敢就這麽睡死過去,實在是不知家裏人怎麽敢讓他一個人出門在外。 。
閉着的眼睛像是一筆最醉人的釘頭鼠尾描。起筆處稍稍內陷,既而轉筆畫出一條極優美的弧度,細密的睫毛略略加重了的顏色,收筆處細而略彎,拉出一條長長的眼尾,像留下了淡淡的餘韻,叫人想讓他睜開眼睛,看那是一番怎樣的春光潋滟。
單就這一雙眼睛,這人的長相就已經很不得了。更何況天公作美,給了他配齊了一副恰到好處的五官。
餘沙住在這把美人當商品的憑春坊,也算是見過不少美豔逼人的相貌的。縱是如此,眼前這人依舊讓他驚豔了片刻。
不過比起那什麽愛美之心,這驚豔過後,倒是憂心的成分更重。
畢竟有時候,長的出挑不一定是件好事。
餘沙愁的不行,連連感慨幸好自己是個正兒八經的君子。
對着這麽張臉,餘沙實在不敢動人家衣服,生怕瓜田李下,弄出什麽誤會。只得擦幹淨臉,草草洗了下頭發。又從櫥櫃裏抱出件舊被褥。也不是嫌棄人衣服髒的時候,直接給關瀾蓋上了。
他姑且把關瀾收拾清楚,又打水清理了一下偏屋和自個,這才去前院看旬二在幹嘛。
大廳裏,旬二坐在關瀾先前坐的那個桌子邊,正在啃餘沙之前熱的饅頭。
“說好的做早飯給我呢?”餘沙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敲旬二的頭:“這人客人點的,就知道吃。”
旬二全然不怕他,說:“他不是睡了嘛,回頭醒了你再給他做就是了。”
餘沙倒也不是真的在意這麽碟饅頭,坐下随手拿了一個咬了一口,乘着早飯的功夫和旬二說些閑話。
無非是這幾日憑春坊裏面暗暗流轉的風聲和小道消息。金盞閣把喪事辦的這麽熱鬧,着實奇怪,流言紛紛,揣測什麽的都有。加上南來北往地來了不少人,外客一多,消息就越雜。
旬二吃着饅頭開口:“如今街上門臉稍微好些的客棧都住滿了,次些的也熱鬧。憑春坊這幾日銀錢流水一樣的進來,什麽樣的都有,盛安通寶,今年鑄的新錢,據說還有自己融的銀子,不曉得是不是‘火耗’出來的。”
餘沙聽到她說到這個,一時失語:“那都能算是贓銀了,這般膽大?”
旬二哼了一聲:“覺得漓江天高皇帝遠,沒人管呗。規矩體面我看是都不要了,昨天那小李王爺在憑春坊和人鬥氣,就為一只鵝,花了一千錢,眼都不眨。”
餘沙聽得好笑,又同旬二扯了半天的淡,忽然又想起來一些事,正色問她。
“家裏還剩多少錢了?”
旬二也凝重起來,回答:“五十錢,暫時還能糊口。”
真是心酸,說到底外面的熱鬧其實還是外面的,眼前的窘迫卻已經逼到眼下了。
餘沙踟蹰,說:“我們是不是,還是要賺點錢比較好。”
旬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當然是啊!一鬥米要六錢了,就咱倆也只夠吃二三日的。這還不算菜蔬和其他的花費。”
餘沙覺得頭疼:“原先也沒覺得吃飯這麽貴啊。”
“那是原來你不過心,咱這裏畢竟是南方,都算好的,你往北邊看看呢?都鬧饑荒了。”旬二吃完了饅頭,連手指上的碎屑也舔幹淨:“就是咱們這,住在這憑春坊的,除了那幾家大賭場勾欄院,哪個平頭百姓不是飽一頓饑一頓的。”
“你又知道了。”餘沙說:“那你倒是想個來錢的辦法,總不能臨了了餓死。也太丢人了。”
“眼前就有呀”旬二慣會和他打嘴上官司:“斜對面新開的南風館招人呢,你要去說不準也能當個花魁相公。到時候我沾你的光,日日都要在心裏感念你的恩德的。”
餘沙于是也和她嘴賤:“我去人家的地方做了花魁相公,那也是給別人賺銀錢去了。到時天天在你眼前吃香的喝辣的。饞死你個黃毛丫頭。”
“我才不饞。”旬二不接他的話茬:“你吃香的喝辣的,甩了我這麽個拖油瓶,一個人過得逍遙自在,我還高興呢。”
這好好的話,說着說着,不知怎麽又說回到這上面了。
餘沙沉默,伸手摸摸旬二的頭,開口:“怎麽又說這個,你怎麽就拖油瓶了?琵琶不是彈的挺好的?項飛白都給你氣走了。”
旬二哼一聲,懶得搭理餘沙。也不管他是不是還在吃,端着空了的碗碟去廚房清洗。
偌大的大廳,剩下餘沙一個人。
他沒滋沒味地吃完了手裏的饅頭,複而又想起來後院有個還沒醒轉的客人。又覺得安慰許多,不管怎樣也算開張了不是?
餘沙自我安慰了幾秒,又覺得多少還是得做出點當家的樣子來。遂又出了門往外走,看看外面是什麽情況。
此時天光已大亮,就是憑春坊這樣日夜颠倒的地方,也有人開始出來活動。當然,還有些過了夜的嫖客,也是趁這個時候才從混亂的溫柔鄉裏起身,打點好衣冠,裝回體面人回家。
餘沙略過一個巷口,正巧碰見一個。他認了下衣紋發冠,蝙蝠簪纓,李王府的人。
許是貴客,走的時候亦是有人來相送的。衣着還未完全穿齊整的流莺站在暗娼館門口,甜膩膩地獻上個吻。
餘沙也不出聲驚擾他們,待他們一吻結束了,那李王府的人走遠,才湊上去和那流莺說話。
“窈娘,生意不錯啊。”
窈娘回頭瞧,看見是他,露出個笑容,眼角因這笑容起了些微的紋路,卻也不妨礙她的好看。徐娘半老,有的是缱绻風情。
“難得看你晌午之前起床,今日怎麽想起出來走走了?”
“旬二說家裏沒錢了,我出來看看有沒有什麽活可以做。”随口答應着,餘沙用眼神示意了遠去那人的方位,開口:“沒想到李王府的人也能登你的門。”
“只是沾了點親,算不上什麽有頭臉的人。”窈娘說,神色淡然,看不出什麽其他的情緒。
她攏了下衣襟,側眼看餘沙:“你要找活計,怎麽找來我這裏了?”
“順着路走,正巧碰上了。”餘沙回:“窈娘有工介紹我做嗎?”
窈娘笑了一聲,像是聽見什麽笑話:“我這裏哪有你能做的活計?”
“說不準呢。”餘沙聳聳肩,同她說:“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那位金盞閣主可不是安分的人,眼瞅着漓江就要亂了。到時候有口飯吃就不錯,誰還計較是做什麽?”
窈娘笑:“你倒是看的開。”
她甩甩袖子,轉身回了屋裏,留下句話:“工我這裏是沒有的,旬二我倒是能照應一二。這幾日金盞閣的人又開始巡街,許是那些北邊的貴客們到了。人心惶惶的,誰家還招工呢?你若真缺錢還是去別處看看吧。”
餘沙看着她進屋,關門,不多動作,也不再往街上走了。就這麽靜靜地在這流莺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隔着門板喊話。
“窈娘,謝了!”
話畢,餘沙便掉頭回了客棧。
本就沒走太遠,回去的時候街上還是走時的樣子。只是多了幾個賣吃食的攤販。長腿,老]啊}姨整{理:
餘沙今早只吃了個饅頭,此時聞到煎餅的香味,頓時覺得又餓了。
可是財政大權不在他這裏。
餘沙嘆口氣,轉身回了客棧。
一進屋,因為窗戶什麽的都沒打開,門也只開了半扇,暗的很。安安靜靜地似乎沒有人。旬二也不知道去哪裏了。
餘沙打了個哈欠,被關瀾攪了局,他現在還沒補眠,困得很。
本想順勢就回二樓的房間睡一覺算了。路過的時候,卻看見關瀾坐過的椅子上沾着黃泥。在屋裏放了一早上,此刻已經幹了,黏在椅子上,看起來還有些惡心。
餘沙看了一會兒,去廚房拿了塊抹布出來,跪在凳子前面擦拭。
那泥土也不知識哪裏沾染上的,頗有粘性,還挺難弄下來。餘沙一邊擦一邊閑閑地瞎想。之前給關瀾擦臉的時候,還算幹淨,沒有這種太黏的黃土,但是身上和頭發上好像都沾的有,也都幹了。
這東西黏在物件上尚且這麽難清理,何況黏在身上,也不知他怎麽忍下來的。
他這一清理,就花去許多時間,等終于弄幹淨了已經到了接近中午的時候。
餘沙站起身來,稍微撐了下腰。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真的要在如此拮據的情況下請小工。他倒不是不願意做,就是幹活實在是不利索。
他這廂還沒想好,客棧的門卻又被敲響了。
餘沙看過去,這回來的卻是不速之客。
白鶴金梅裳,是金盞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