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餘沙拿着旬二給的銀錢出門了。

旬二雖然錢給的痛快,但前腳瞧着她哥出了門,後腳就在心裏犯嘀咕。

她雖然的的确确是從心裏相信她哥,但是眼下看着這家徒四壁的客棧,也的的确确是從心裏擔心家裏的銀子。

“怎麽就要用錢了……”旬二琢磨着着,原先餘沙也沒什麽花錢的地方,最多不過是嘴饞。那也不過十來日饞一回。這不年不節又語焉不詳的,實在是讓人擔心。

大約與今早他扶着的那個人有什麽關聯。

她想到這裏,覺得怎麽也得見這人一面。此人能影響餘沙的選擇,不可小觑。

旬二收了手裏的活,出了後院進大廳去櫃臺翻登記的冊子。

這客棧妥實許久沒開張,那發潮的冊子第一頁就是關瀾的名字。旬二記下登記的房間。想了個由頭出來,去廚房燒了盆熱水,又備上幹淨的帕子,去了二樓。

關瀾正躺在床上小睡,他原先雖然睡了會兒,但遠沒有休息夠。如今衣物又髒成這樣,想來還是入夜之後再出門才不引人注目。

他睡得淺,門被敲響的時候他瞬間驚醒了。感覺到門外有人,身形卻似乎是個姑娘,略有些奇怪,便起身下地去開門。

門一打開,只有一盆熱水,和幹淨的帕子。

關瀾掃了走廊盡頭一眼,想起來今早自己是順着一個極其有辨識度的噪音找來這裏的,那似乎是某種弦樂器,因太過難聽而實在辨認不出究竟是什麽。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那樂聲消失之後,他馬上就碰見了餘沙,想來不是他彈的。那應該就是這個人。

既然是店裏的人,大約真的只是送盆水過來。

關瀾沒想太多,只道是對方害羞避着不見人。直接抱着水盆和帕子又進屋。

他這邊沒當回事,那一邊,旬二躲在牆角處,心跳得像是要炸開。

這人怎麽能長的這麽好看?!

一時間,旬二閑暇時看過的那些話本争先恐後地在她腦子裏跳出來。左一篇才子佳人,又一篇狐仙良緣,紛紛亂亂地搞得她只見了人一面就鬧了個大紅臉。

怪說不得餘沙忽然有了用錢的地方,這不就是,這不就是,要給她找小嫂子了嗎?!

這廂旬二鬧了好大的誤會,餘沙卻又順着漓江窄窄的巷道去了別的地方。

漓江多水,有一大一小兩條河流穿城而過。大的那條又延伸出許多的水道,有天成的,也有後來的人挖的。

這些水道的旁邊就修成了一條條曲折百轉的巷子,大多的坊市也都是依着這些水路巷子建成。又因修建的年代和居民形成不同的建築。

憑春坊是老坊市,也是貧民紮堆的地方。除了主路上的屋舍開闊。其餘水岸兩側樓普遍有兩層高,樓房擁擠,巷道狹窄,樓上開窗或是晾曬東西的時候,就把這一條條巷道恰到好處地遮掩着,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情就發生這些陰暗狹窄的巷道中。

餘沙的路越走越着,等鼻尖桃花的香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味掩蓋後,才算是走到了地方。

這是一條非常肮髒的小巷,狹窄,卻非常長,巷道兩側還有數不盡的其他巷口,若有心想躲,随時随地可以從這裏消失去憑春坊的任何一個角落。

這裏是暗巷,憑春坊最見不得光的地方。

暗巷比憑春坊的別的地方熱鬧的多。店家也大多開門不見歇業。

見不得光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也鮮少有人來找麻煩。金盞閣知道此地,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自流。如今外面天天有人巡街,倒是這裏一如往常。

巷口守着的是個年老的相家。人精瘦,皮膚曬的黝黑,眼中暗含精光。本來在坐着吃棒子粥。看見餘沙,放下碗,沉聲道:“小子,這不是你來玩的地方,去別處吧。”

餘沙回道:“我是窈娘隔壁的,她屋裏的漢壺用完了,今兒犯懶,使喚我來取。”

那老人聽了,狐疑起來,仔細打量:“隔壁?你是那催命客棧的?”

餘沙倒是沒想到自己那個小地方在外界有這麽個诨名,錯愕道:“怎麽就催命了,我那客棧還未挂名呢。”

“說的是琵琶催命。”那老人說,“要不是那個玩嫖客串子的護着,早給你們砸了。”

玩嫖客串子不是什麽好話,這是在罵窈娘。

餘沙心頭不快,卻也不想在此與他多費唇舌,只說:“甭管什麽催命,什麽嫖客的,今兒我取了東西就走,若有問題,窈娘自會來找我麻煩。”

那老人又看看他,倒也沒再糾纏,說:“進去之後放聰明些,藍蠍子的窯在左手邊壬字牌第三間。若是進去別的地方丢了性命,莫說我沒提醒過。”

這倒真的是好心,這巷子水深,有些地方見着不該見的,确實是要丢性命。

餘沙謝過,那老人給他讓了位置,餘沙便走到了巷道裏。

一進巷子,異味越發清晰。倒也不是單純的惡臭,是多種氣味混合在一起之後的味道。

廉價的胭脂水粉,泔水,汗味,屬于排洩物的味道,還有更多的,詭異而讓人覺得不祥的氣味都散落在此處的空氣裏,仿佛天生如此。

沒人會喜歡這味道,餘沙也不例外。

但他好似早已習慣了。

他只是皺着眉頭,未曾遮口鼻,直接踱步進了巷子。

巷口都是挂着甲字牌和乙字牌的店面,有售賣正經貨品的,不過是些吃食衣服。也有妓館。這裏的妓女比暗娼館的還要下賤。暗娼至少還有個固定的住所。這裏的妓女不但接的是最下流的客人,辦事的地方也都髒污狹窄,擁擠不堪。

也有那種一個通鋪都不避着人的店家,比起野合只不過多了個頂。

而這種地方,挂的也只是甲字牌。

小巷并不是完全筆直的,依着水脈而建,曲曲折折,倒也遮蔽了不少東西。

餘沙一路走過丁字牌,越後面,巷道就越擁擠,雖然路邊一直有此處的居民。但挂牌的店卻越發的少,而且也越發隐蔽,從外面幾乎都看不出究竟是做什麽的。

餘沙找到戊字牌第十號,門口挂着快沾着不明污漬的碎布。櫃面和百寶格都是空的。

餘沙走進去,敲了敲裏屋的門,敲三下,停,再敲一下,再停,又繼續敲六下。

這一串敲完,門內并未有動靜。

餘沙耐心等了一刻,門內才響起一個細微的男聲,得貼着門板才能聽見。

“做道服還是袈裟。”

餘沙緩緩出口氣:“袈裟,要幹淨的。”

門開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

他開口:“進來說。”

餘沙跟着他進屋,屋內倒也不狹窄,左右兩邊開窗,光線很好,滿地都是碎布,牆邊立着髒兮兮的架子,陳列着不少衣物。屋子正中放着一張大桌,上面有裁縫用到的各色用具。

裁縫仔細落好鎖,走回大桌旁。看向餘沙:“要什麽。”

餘沙答得快,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舊的夜行服,要人穿過的,金盞閣或者李王府出的最好。”

裁縫看看餘沙:“不要死人的?那要貴些。”

餘沙說:“死人的到時候一查就知道是暗巷流出去的,你也麻煩。”

裁縫笑:“芽兒,挺懂行啊。不是第一次來吧?”

餘沙沒理他,繼續說自己的要求:“也不要受過傷沾過血的,要幹淨的。”

那裁縫挑眉:“你究竟是要做什麽事,恁的事多。”

餘沙說:“你就說有沒有吧,今日便要。”

裁縫說:“你等着。”

說罷扭頭去貨架上翻檢。

半晌,開口問餘沙,“你穿?”

“大些。”餘沙回憶了下關瀾的身材,“你就找多放些量的。”

那裁縫又找了一會,不知從什麽地方翻找出件夜行服出來。展開的時候抖落一堆的灰塵。

“諾,半年前的貨。”那裁縫說,用手撐着衣服給餘沙看繡工,“你自己驗驗,用線走針,看看是不是金盞閣的手藝。”

餘沙仔細看了看,用手撚線又将衣服翻過來看內襯。最後再看袖口領口這些的磨損情況。那裁縫看他動作,驚訝:“……你小子還真懂行啊。”

“……你倒是沒有蒙我。”餘沙驗完,看向店家:“我還以為你會先拿仿貨出來。”

那裁縫好奇:“你是要做什麽事,這麽小心。”

餘沙:“做什麽事都要小心,免得大家麻煩,是不是。”

他直起身,看向裁縫:“就這套,多少錢?”

裁縫說:“這可是稀奇貨,二十錢。”

餘沙從口袋裏拿出錢幣來,開口:“在這裏了,你自己點點。”

裁縫拿過錢幣,掂量了一下,裝模作樣地開口:“嗯,重量是對的,倒不是假錢。”

餘沙看他說這話不免覺得好笑,半真半假地說:“我若有假錢還不願給你呢。”

那裁縫說:“我給你扯點麻布包着,有要求嗎。”

餘沙說:“不要新布,也不要紋樣,其他随意。”

又過了會兒,餘沙捧着包裹又出現在了街道上,這次便目标明确地往壬字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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