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頓飯,吃的又是饅頭。
換作平時旬二早急了,這會子不知道是不是有外人在,吃的十分斯文,吃饅頭吃出宴席的姿态來。
關瀾倒是正常許多,直接用手拿着啃,江湖人的做派。
餘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覺得愈加古怪,只得說些事來活躍下氣氛。
“我今日去給窈娘拿藥,藍蠍子那邊人比往日多了一倍。”他試探着說:“說是外客多了,藥不夠用。看來漓江是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
旬二矜持地斜他一眼,看上去十分做作,開口:“這外客說着來給餘少淼奔喪,怎麽盡往窯子裏跑。”
關瀾聽到他們談論此事,拿着饅頭的手一頓,倒是沒有其他動作,也沒說什麽,繼續吃飯。
餘沙見這人反應不太激烈,就繼續說:“不過是受了金盞閣的請,又不是真的有什麽交情。就是不知這些外客都從什麽地方來的,憑春坊近日有什麽風聲嗎?”扣群:二'叁呤<6酒二叁{酒>6追'更/
旬二眨眨眼,好似明白了餘沙是想做什麽,接口道:“……我倒是聽窈娘說過一耳朵,這幾日還是講定州那邊官話的人多,應該是北邊都城來的。”
餘沙回到:“漓江對外兩條路,往北的茶岩商道和洛河水系往都城廬陽郡定州,往西是永嘉古道通着西邊的不往山,和西北的雀獲平原。想來是商道路好,又近些,所以人才多。再過些時日,大概西邊也會來人。”
旬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曉他的用意,卻也配合着說:“那是,早就有傳聞說這回不往山都要派人。說什麽金盞閣的聲勢特別大,不光江湖豪傑,到時說不定朝廷和北境王府也會有專人前來。”
餘沙狀似無意地開口:“……朝廷的人似乎日前已經到了,只說北境那邊……我記得,北境王和李王府一般,也是異姓王。”說罷,他打量了一下啃饅頭的關瀾,繼續說:“應該,是姓關。”
此話一出,飯桌上的氣氛頓時更加微妙。旬二算是真的弄懂了餘沙的想法,頓時十分緊張地看向關瀾。
關瀾倒是一派事不關己的樣子,繼續吃他的饅頭。
餘沙瞧了他半天,看見這人還是什麽都不說,只得多說了一句,假裝問話:“客官想是也是西邊來的。有什麽關于北境王的趣事,可以同我們講講嗎。”
這話點到他,關瀾看了眼餘沙,咽下饅頭,開口:“你這又是在試探我嗎?”
餘沙:“……”
旬二:“……”
關瀾開口:“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關家的人?”
餘沙內心十分無語,這種言語交鋒向來講究個話不說全,從沒見過像這位一樣,三兩句話掀老底的。
餘沙真的是一口血壓在嗓子裏,又不想直接跟人說了實話,只開口:“客官說笑了,客官是哪裏來的人與小店有什麽關系?”
這話關瀾也不知道聽沒聽懂,他又拿了個饅頭,啃了一口,說:“我不是,你也別猜了。”
餘沙心裏罵了句髒話,說:“好的。”
關瀾說了這句還沒完事,他又說:“雖然萍水相逢,倒是有事想同你說,以後還是莫要這樣打探別人的來歷底細。若是遇上那些亡命的,說不定要為好奇丢了性命。”
此話一出,餘沙嘴都裂了。
他剛才那是好奇?那是好奇??
那是在提點你近日來漓江的動向,是在敲打你注意隐藏身份,再借話給你傳遞消息好嗎?!
餘沙實在是無語,他在漓江這些年也見過不少暗探,就是沒見過關瀾這種的。自己那分明是提點示好,結果這人說得仿佛是他要找茬結怨。
他這用意關瀾看不明白,旬二倒是清楚的很。餘沙和那種肚子繞三圈的人處慣了,如今碰上個直腸子一根筋的人,一番好意倒是處處吃癟,場面十分新鮮。
餘沙見這丫頭臉上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愈加生氣了,也不管人家饅頭吃沒吃完。擡手就就往她頭上彈了個腦瓜崩。
“吃好沒?吃好了就回屋裏。”
旬二知道這是面上挂不住,要趕人。也不戳穿他,噙着笑,給關瀾行了個禮,拿着還沒吃完的饅頭往後院去了。
旬二一走,餘沙給自己順了順氣。也不理關瀾,自去把店門給關了,插好栓。又回到廚房,拿了那個裝了夜行服的包裹出來,直接摔在關瀾面前。
關瀾看他一眼,放下饅頭,解開包袱皮看,眼睛一亮。白日裏和這人說要夜行服,居然還真的拿來了。
他立刻把衣服拿出來看看,看見是穿過的舊衣,倒也不嫌棄,開口:“有心了,只不過新衣也行的,我并不服用五石散。”
餘沙聽他說,本來準備張口就先要價,不曾想又被這毫無遮攔的人給打敗了。
要現在這裏站着的真是個普通窮苦人家的店老板,說不準還鬧不清關瀾在說什麽。
五石散是貴人堆裏流行的一種方劑,和着酒用,原先是用來治病的。後來不知道是什麽人,竟然發現這方劑會讓人周身發熱,精神亢奮。若服用了再多些,就癫狂起來,欲熱難耐,便悄悄流傳開來。只是因為要價不菲,只有一些還算有檔次的地方和王公貴族用得起,民間是不常見的。
而關瀾說的,是這五石散服用多了以後,周身皮膚敏感起來,不耐新衣粗糙摩擦,只能穿舊衣的事。
尋常人連這方劑都難得見,怎麽還能知道這方劑用多了有什麽壞處。
剛剛還在和這人講要藏着點來歷出身,這不到半刻,又不自知地透露出一大截出來。
餘沙真的是沒力氣再雲裏霧裏的周旋,索性說了實話:“…………給你找舊衣不是怕你服用五石散,是如果一旦你行跡敗露,被抓或是死了,對方無法從你的衣物判斷你是哪個勢力的人,也無法通過衣物的來源追查你的行跡。就是武功上瞧出些端倪,這衣服也能把水攪渾了,不至于直接鎖定對象。”
他這段話說說的頗多,關瀾看着他,竟然像是都懂了。聽罷,這一天一夜的總算是說了句人話:“有心了,我也不好拿你的東西,多少銀錢?我和房費連同兩頓飯錢一起給你吧。”
他記挂着給錢,餘沙心裏就舒坦些,直接獅子大開口:“夜行衣難得,你也知道。何況這舊衣你就是有錢也未必知道拿到手的門路。我看客官也是個實誠人,只要個跑腿費,一共給我五十錢吧。”
白天餘沙借着給他更衣的機會掂過他的錢袋,那重量差不多就五十錢。餘沙本想說這麽大一筆,又是他全部的錢了,這人怎麽也得猶豫一會兒,還個價什麽的。卻不料關瀾想了一下,直接說:“可以,我上去拿錢給你。”
餘沙:“……”
他還沒說什麽,關瀾放下包袱,又上樓去了。再下來的時候手裏果真拿着個錢袋。
他坐回位子上,打開錢袋數,嘴裏還在念叨:“我前些日子盤纏也沒有了,這些是幫人驅趕野豬拿到的報償,不知夠不夠。”
餘沙真的是裝不下去了,開口:“…………夠的,剛好五十錢。”
關瀾擡頭看他,眼睛眨了眨:“…………你知道?”
餘沙面不改色地扯謊:“我猜的。”
關瀾看看他,又眨眨眼,不數錢了,直接把錢袋塞給餘沙,說:“既如此,那就都給你吧。”
餘沙拿着錢袋,掂量着那與白天時分毫不差的重量,艱澀地開口:“謝謝客官……客官……我有一事,還是想問客官問個清楚。”
關瀾拿到了夜行服,心情很好,便開口:“你問吧。”
餘沙真心實意地,半絲試探都沒有地問:“您到底,是怎麽,毫發無傷地走到漓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