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關瀾究竟是怎麽到的漓江,直到入了深夜,衆人都歇下了餘沙也沒弄清楚。
明明看上去有些直接到憨傻的人,偏偏這個時候聰明起來,任餘沙如何旁敲側擊,也沒說明白到底是怎麽一路來漓江,居然沒中途被人騙去賣。
問了許久也沒問出什麽章程,餘沙也乏了,這場晚飯算是草草收場。關瀾抱着衣服回了二樓。餘沙拿着錢袋去後院找旬二。
旬二屋裏還亮着燈,見餘沙過來,收了手裏的針線,運着氣。等餘沙關了門,再把早先忘了數落他的事,立刻一股腦地數落出來。
無非就是那些,怎麽又不記得買菜,那姓關的又是什麽情況,還有就是白天拿的那好些錢到底是去做什麽去了。
餘沙老神在在,任由她罵。等她終于罵順氣了,才施施然把錢袋子抛出來,開口:“你自己點點,錢收好,袋子留給我。”
旬二原本就是撒氣,也是為錢着急。這會兒剛罵完,突然被餘沙反将一軍,有些懵逼。狐疑的看着餘沙,又把錢袋子打開,立刻被滿當當的錢晃花了眼。
她撚起一枚來,摸摸,她沒有餘沙手上掂物的本領,掂不出是不是足兩,開口問:“這是真錢?不是從什麽黑市裏淘換來蒙我的吧。”
“自然是真錢。”餘沙說,“我不是說了會弄些回來?”
旬二安下心,開始點錢,沒點兩枚,卻又想起什麽事,狐疑道:“……不對!這時節哪裏還有這麽好賺錢的營生?你這錢到底是哪裏來的?!”
她說着說着還真的着急起來。直接站起身,去抓餘沙的衣領。錢袋掉在地上撒了一地。
“白日裏說什麽賣去娼館什麽的都是說笑的!你該不會真去與人去簽賣身契吧?!”
餘沙被她這番緊張弄得哭笑不得,拍拍旬二的背,開口:“都說了是玩笑話,怎麽就至于了?就算真去簽賣身契,那五十錢也太少了。”
旬二着急:“那你倒是說清楚,這錢到底哪裏來的?!”
餘沙眼裏閃過些猶豫,踟蹰片刻,終于還是敗下陣來,把關瀾的事,又如何去暗巷弄衣服的事,和盤托出了。
“……就是這樣,晚些我還要窈娘那裏一趟,做戲要做足了。”餘沙拉着旬二坐在床上慢慢說,一邊拍着她背安撫她。
旬二知道這錢的來處就安穩了許多,後又聽他說關瀾的事,心又糾起來,開口說:“在飯桌上聽你問我就覺得奇怪……你真覺得他是關家的人?”
“嗯。”餘沙不願意說太多,只是分析道:“看他相貌做派,還有錢袋上的紋樣,八九不離十,何況他又姓關。”
旬二沒因為接待了個有錢的貴客露出喜色,反而憂心忡忡起來:“那他奔喪就奔喪啊,做什麽又不肯登記姓名,又要夜行服的。”
餘沙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金盞閣換了主子,他不肯過明路,自然不是那邊的人。”
話音一落,兄妹二人都沉默了。
餘少淼身死,漓江卻仿佛慶祝一般廣邀天下豪傑,日日歌舞升平。這自然說明他的死人人樂見其成。
那麽一個遠在西北的關家,為什麽會和衆人都不同呢?
餘沙握着旬二的手略微緊了一緊,連聲音都壓低了,悄悄說:“也許……北上送去的那幾封密函,關家覺得可用,準備管一管了。”
旬二聽到這話,沉默了良久,把自己往被子裏縮了縮,像是冷着了,半晌才說話:“密函送了都好幾個月了,現在人都沒了,他們才來?”
餘沙安撫似地拍了拍她:“這又不打緊的,只要他們知道了,又願意派人來管一管,就可以了。”
餘沙這話哄人的成分很大,旬二聽了也知道,半天了,也只慢慢嘟囔了一句:“那也挑一個靠譜些的啊。”
餘沙也皺眉,誰說不是呢。
毫不遮掩的行事風格和性格,還讓人覺得有些不太精明。更別說那張臉,探子向來要求混跡在人群當中,最好讓人記不清長相。除了那些風月場合的探子,沒人會用這麽出挑的人。
“也沒關系。”想了半天,餘沙說:“就算是咱們誤會了,咱們也沒露什麽破綻,不害怕的。”
他伸手摸摸旬二的頭,安撫道:“何況就算事敗了,我們也有的是辦法抽身,不必太挂心。”
旬二被摸了兩把,感覺安心了些,複而又憂慮起來,偏過頭去對餘沙說:“哥……這麽做真的有用嗎。”
餘沙的手沒停也沒接話。
旬二繼續勸:“哥,何必呢?他們是神仙鬥法,牽扯在裏面是什麽下場你也看見了。”
她伸手去拉餘沙的衣袖,語氣甚至有些哀弱:“……咱們不同他們玩了,那些都是天之驕子,生來便與旁人不同的,便讓他們自己鬧去,我們就在這過好咱們的日子,不好嗎?”
餘沙半晌沒吭聲,待到屋子裏的油燈都快燃盡了,才長嘆了一口氣。
“好,我聽你的。”
餘沙出了旬二的屋子,油燈滅了。月到中天,旬二作息向來良好,這便是要睡了。
餘沙也不點燈,把後院到前廳的門開着,借着月色開始打掃客棧。
春夜的風是和煦的,即便轉向夏日,風也不過是稍微凜冽了些。餘沙聽着動靜,夏風習習,吹着院裏的桃樹枝丫發出沙沙的聲響,春日裏最後殘存的花瓣也落了下去。
餘沙靜靜打掃着花瓣,在風的走向稍微變了一剎的時候,開口。
“客官既是打定主意,便萬望小心。”
風停了,一個漆黑的身影出現在院落裏。
關瀾蒙着面,看不清表情,站在桃樹下打量餘沙。期?1鈴午+扒扒&午九'鈴整文
餘沙也平靜地回望過去。
對視許久,關瀾率先開了口。
“你功夫不錯。”
“不敢,耳力較尋常人好些。”
餘沙回答,渾身那種市井的氣息慢慢消散,關瀾敏銳地覺察到這一變化,防備了起來。
“你不只是這個客棧的老板?”關瀾問。
餘沙說:“兩說呢,現在的确就是了。”
關瀾說:“尋常客棧的老板聽不出我的腳步聲。”
餘沙笑:“客官可是有些遲鈍?尋常客棧的老板就能弄來夜行服了?”
關瀾噤聲,思考片刻,說:“那你此刻以這種态度示人,是何用意?”
“希望客官信我。”餘沙說,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金盞閣地處漓江東岸平恩坊,一面臨水,背靠錦亭山,毗鄰李王府。只能從正面出入,閣內設有門衙兩處,望亭四處。每一炷香巡視一周,望樓多設有火箭弓弩,一經發現有人闖入,格殺勿論。”
關瀾靜靜地看着他,問:“你是在勸我不要去。”
“不。”餘沙回得快速,“我是希望客官信我。”
話畢,餘沙将一個揉成團的紙張擲了過去。力道和準星剛好讓關瀾接到。
“客官若相信,便由此圖紙指的路線過去,倒是比正面硬闖安全許多。”
關瀾揉開那紙團看了一眼,又擡頭看餘沙:“為何不在吃飯的時候說?”
餘沙笑:“如果不給客官展露些手段,怕客官不會信。”
關瀾仔細地打量餘沙,又把紙條收了起來,開口:“你很奇怪。”
餘沙:“……”
關瀾沉吟一會兒,又說:“但是,你好像沒有說謊。”
餘沙不知要怎麽回這句話,只能胡亂扯些理由:“……其實是晚飯的時候多收了客官銀錢,于心不安,所以才來這裏找補。”
關瀾皺眉:“這就有點像是在說謊了。”
餘沙:“……”
關瀾又說:“我其實知道夜行服應該不值這些錢,”
餘沙:“…………那客官為何還不還價?”
關瀾回答:“因為我對此地不熟,沒有人脈亦沒有手段。你有我要的東西,我既然沒有議價的能力,便只能任你開口。”
風吹過,連帶着關瀾的話一起撲到餘沙面上來。他看向關瀾,忽然覺得這人沒有看上去那麽愚魯。
餘沙挺直身子,換了個姿态看向關瀾,說:“本覺得客官有些懵懂,倒是我眼界淺了。如此,便祝客官今夜,武運昌隆。”
關瀾看向餘沙,沒再說話。
又是一陣風吹過,比剛才大了些,院裏落了一地的桃花花瓣被風帶着卷了起來,在空中打着旋,不知又要飄向哪裏去。
等風落下,院中只剩下了餘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