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逼問
第一節
如果不曾相遇,或者不曾相愛,又會怎樣?
簡媛俯視窗外如蟻點的人群,一切竟恍若夢境……
突然有人敲門,惠子進來:“簡助理,下班後‘漢斯’酒吧,程總的見面聚會!”。
“見面聚餐會——知道了,謝謝!”
“對了,一個都不能缺席哦!程總特別交待!”
“一個都不能缺席?”簡媛兀自低喃,發現惠子還在門口,方示意“明白了,謝謝!”
良久,簡媛拉開抽屜,打開一本夾冊,夾冊內照片上媽媽的臉溫柔,笑得含蓄但燦爛,她輕輕用指尖摩挲,有許多話想對她說,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下午五點,隔着百合玻璃窗,衆人開始收掇并商議如何結伴去漢斯。想起晚上的聚餐,簡媛輕皺眉頭——
“簡媛,趕緊收拾一下,大家都走了!”阿雅進來,“還是在外面呆過的,見過世面,一來就懂得用這會餐計籠絡軍心,可比那些老迂腐強多了!”見簡媛仍舊低頭苦幹,走上前拽下她的筆。
“你不會不想去了吧?”
“今晚我有很重要的事!”
“行了,走吧!去點個卯,大不了早點走!”
無奈被阿雅拽着,剛出門,正好迎上同樣從經理室出來的程衍勳。簡媛明顯一怔。
“兩位美女,有車嗎?一起走吧!”程衍勳開口,倒是一副自然。
“真的,程總?搭您便車?太帥了!”阿雅一時興奮得恨不得上去拍他倆下。
Advertisement
“哪裏,兩位美女肯賞光,求之不得!”
阿雅一下子就對這個新任上司認可率大大提高,連忙拉着簡媛跟上程衍勳的腳步。
車內,阿雅和程衍勳很是融洽地聊着。
“還好有阿雅在。”簡媛心中暗讨。夜色逼近,車內也只留鏡前燈,溫弱舒服地亮着,漸漸放松了些緊張的神經,将視線投向車外,便再無他聲。
“哎,有車就是好呀!不像我們天天擠公車!”
“哦?家在哪?很遠嗎?”
“我在南山天臺小區!怎麽?程總不考慮加個班車什麽的?”阿雅越說越興奮。絲毫沒有初見上司的扭捏。程衍勳了然,她竟能交到如此豪爽的好友,很有些意外。
“那簡媛,簡助理呢?”似是自然發問,卻一下子驚靈了兀自發愣的簡媛。
“她呀,比我還遠!也不知怎的,無趣得很,竟非挑了個城北郊區來住。我看還是小資情調,沒事兒還在山路上走兩步!真是累輕了!”阿雅一通搶白,簡媛索性繼續保持靜默。
透過後視鏡,看到靜默不語的一張素臉,程衍勳皺了皺眉。
“程總,你住哪呀?”阿雅突然好奇心萌生,這若探得消息,辦公室那幫小妮子豈不——
“浦東高新園區!”
簡媛心中一動,但面色依舊 。看不出什麽波瀾,程衍勳掃一眼後視鏡,繼續開車。
第二節
漢斯酒吧。燈光閃爍,人影閃動。
随着時間推進 ,酒吧內人顯得愈加雜多起來。初時,還有些扭捏,慢慢的,便活躍起來,畢竟都是年輕人。身邊的人陸續滑入舞池,閃爍竄動的光影,光影下舞動搖曳的身影,還有充斥期間的樂律歌聲,一時間,竟如晃動着的鬼魅華麗卻筱遠的世界。簡媛窩在吧桌上一角,偶爾回應一下舞池中向她邀舞的同事,然後搖搖頭,一笑拒絕。
他真是——變了,盡管看似那樣熱絡活躍,盡管依舊明亮奪人眼目,卻更多了一分邪魄,盡管內斂、深沉,隐忍地不漏痕跡,但卻是那樣——冷絕!
正在打量間,忽見他從舞池中下來,徑直走将過來,在她對面坐下——一絲好像偷窺被撞見的尴尬,索性靜靜迎視。畢竟,該面對總要面對,而且現實是她不會被容許靜默的,她知道。
“怎麽?不下去跳舞呢?舞池中展現舞姿應是——很好的吸引人的方式。”他坐下,輕瞥一下對面的她,對于她迎視的目光,頗感意外,但轉念又似了然。于是,輕呷一口酒水,不無戲谑地說道。
沒有回應,面對明顯的戲谑,反倒比客套話更容易回複,索性緘默其口。
“亦或者這又是你獨到的吸引人的方式?” 程衍勳顯得很有耐性,也似乎已料到她會有這樣的表現,便自顧繼續喝着酒,只是眼神卻毫無避諱地在簡媛面上盯視,“啧啧,看來你很明白女人吸引人的本錢還是在保養。”有絲無賴。
“我是在說你變得更美麗動人了。”程衍勳探身向前,些許玩味,些許嘲弄,很是放肆地對着眼前清秀的面孔籲出淡淡的酒氣。然後很滿意地見她微微蹙了眉。
“嗨,簡媛,你怎麽不下去跳舞呀! ”阿雅大咧咧沖将過來,絲毫未注意氛圍有點奇怪的兩人。簡媛輕輕呼了口氣,身體趁勢往後依了下,後者則綻開笑臉:“哦,我正在和簡助理聊着呢? ”
“啊,程總,不會吧,出來也不忘熟悉業務呀!不過,你算找對喽。簡媛簡助理呀,可是銀座最盡職的員工呦! ”身為好友,不忘随時昭顯好友的出色,尤其是在這位帥氣又多金的未來老總面前。
簡媛,她太過冷寂,都近三十的人了,在感情路上卻出奇的空乏,她總是在有禮而堅持地拒絕着一個又一個想親近她的男士。她絕對肯定她不是一個有“特殊癖好”的人,而且她對她細膩的情感清楚得很,不會木讷到好無所覺。那麽,讓她現在這樣對感情避而遠之的原因又是什麽呢……
再看向眼前這位新任總經理,他不凡的談吐,微微蘊就的霸氣,與寡淡的簡媛竟有一種特別——呃——配 位的感覺!
于是,她很是誇張兼暧昧地對着簡媛說道:“唉,這樣吧!簡媛,有時間你就仔細為程總介紹一下公司環境吧!反正你們倆的辦公室離那麽近,而且最有型的男士和我們最有風格的冷美人——啧啧——一起探讨‘工作細節’的樣子會是多麽的——perfact啊!”說到最後,竟誇張地打個響指,還不忘用那種眼神來回在面色各異的兩個人身上流轉,好像他們“已經”有些什麽了。
她寓意明顯的說辭無由中把事情錯綜複雜了,但誰又能真正明白聽者各意呢?
“這樣,那麽,簡助理,有時間還勞煩你了。”似是對提議很是贊同,程衍勳頗感興趣地應道。語氣間竟看不出什麽異樣。
這一反應,着實讓阿雅興奮不已,頃刻間竟發現自己好像很有作“媒婆”的本事,不禁繼續聯想到就以此為人生另一個事業高峰期的幻想,越想,竟有了飄飄然的感覺……
“程總和簡助理都下來了,這可不太好哦!”不知何時,舞池裏的人都嘩啦啦下來了。經過一番熱舞,加之年輕人間自有的熱絡,很快,他們對這位新任少總就少了開始的拘謹,當然,沒有人去細細觀測他“親和”面相下那隐藏很好的疏冷。
“那時間還早,我們來作游戲吧! ”有人提議。
“好啊!好啊! ”空間一下又回複擠澀,變得熱鬧開來。
簡媛感到一絲放松。見程衍勳又忙絡于周圍人事,悄悄吐口氣,握緊手包,想趁亂退出去——太晚,墓園會更凄冷的。
“我們玩‘天黑請閉眼’吧!”惠子建議,一時間群起呼應。
“天黑請閉眼?”
“程總,您久據國外,可能不明白?我來講游戲規則:就是用紙牌抽取,抽到大王的便是殺手,一人作法官。法官說到:‘天黑請閉眼’,我們就閉眼,然後殺手殺人,睜眼,再說誰被殺死了,被殺者一一判斷誰是殺自己的人,如果判斷不出,那自己就冤死喽。”
“每人可進行辯駁,要努力證明不是自己所殺。這可是極練思維判斷力的!”江名忙補充。
“聽起來很有意思!”程衍勳一副興致勃勃。簡媛卻急于何時脫身,沒太在意。當發到自己手裏牌了,才意識到一時難以脫身,也只能坐下加入游戲中。
幾輪之後——
“簡助理,你被——kill了!”“法官”做個被斬的動作,示意簡媛。
有些鐘怔,“簡助理,請推斷誰是殺死你的兇手。”‘法官’提醒。簡媛這才會意,環顧桌前,已有兩人結束游戲了,其他人則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一副閑散,事不關己模樣。簡媛從左依次看過。
“哎,簡媛,咱倆可是最好的姐妹,我怎麽會殺你呢?!”阿雅擺手。
“ 你看我像嗎?”子文解釋。
最後,眼神來到程衍勳臉上,簡媛匆匆掠過,本意瞎說一個,早早結束,就此走脫。
“哎,簡助理,不問問我嗎?”程衍勳開口。
“是呀,不能就這樣認‘死 ’的! ”
“要一個一個仔細審問哦。”衆人連聲附和。
簡媛将目光投向程衍勳。酒吧內燈光爍影,忽明忽暗交錯中,那張臉卻是那般的清晰。十年了,歲月終究将他打磨成一個充滿危險氣息的男人,盡管看來溫和、健談,已然入群,但那眼底的冰冷于她來說,卻是多麽的顯而易見。
衆人見他倆一個只定定地凝視,一個神态庸散,似在等着追問,但卻又好像不會認真回答似的,便有人按耐不住——
“簡助理,你不問問我會不會殺你嗎?”程衍勳開口,衆人目光複又聚到了簡媛臉上。
光影綽綽中,他的臉色庸散,眼神卻爍栎。
“你會殺我嗎?”
手中把玩着酒杯,輕輕将斜躺的身形方正,因坐正了,臉的距離一下拉近了許多,神色也嚴正許多,近乎回視。
良久。
“我會的,一定。”
衆人有些愣了,有人不禁喊道:“也太投入了吧!”都為這新任少總眼底切切的認真和話語中的冷冷的音色震住了。
這近乎自诩的辯駁,程衍勳相當于自己承認了是殺手,他game over了。側身懶懶地靠在一邊,一副閑散舒适。就似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同樣game over的還有簡媛。她只是靜靜坐着。
衆人略感意外,但沒有人細究,很快, 大家便又張羅着另一個游戲的開始。年輕人在一起,有的是可以玩的,所以,大家的玩興似乎也越來越濃。
“下面來最簡單也最刺激的‘轉瓶子,說真心話’,怎麽樣?”
“好,若不說話或明顯敷衍,罰酒一杯,被人拆穿,罰酒——三杯!”大家異口同聲。
“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簡媛起身,輕聲說,盡量不被人所覺。卻沒想到衆人一致反對。
“不行!不行!游戲才剛剛開始,誰也不許走! ”
“是呀,程總,您的迎新會能讓人随便早退嗎? ”有人更是搬出程總壓陣。大家七嘴八舌,不讓她離開。
本想執意退出,卻聽到子文說到程總,她只能停住,卻沒有回身繼續的意思。這明顯的執拗竟讓周圍人吃驚不少:他們不明白平日以冷靜、處事溫和的簡助理今夜為什麽這麽——反常!
一旁的阿雅也發現簡媛的臉色有些不對,忙替她擋差道:“她今晚有很重要的事。這樣,她先來轉,結束就走。”衆人這才依,簡媛只得又坐下。
手中的酒瓶在桌上轉動了一圈,許是力氣太小,又似冥冥中注定 ,慢慢地,慢慢地停住。迎向瓶口所指處,簡媛無奈輕輕喟嘆。
大家随着瓶口,看向瓶口正對的人,全都拍桌子叫起好來——
“哇噻,簡助理,你太神了!竟然轉到了程總!太好了,我們幫你問吧。”惠子連忙搶道,不待別人提出異議,她馬上開口:“請問程總,您談過戀愛嗎?”
“切,太沒水準了!向程總這樣帥氣又多金的,怎麽會沒談過戀愛!”馬上有人嗤笑她問題的幼稚。
“我是說,年少的時候,例如高中、或大學,初中時也算,我就想知道像你們這樣的貴公子早戀是什麽時候,對象會是誰?”大家被她一問也都三八起來,紛紛充滿期待地注視着他。
“沒有!”
“不行,一看就是敷衍,有避嫌之勢呦!”大家不依不饒。
“真的,從來沒有過——戀愛,只有——游戲!”
“那也沒有喜歡過的人嗎?”有人不死心的問。
“好像有過——”大家忙豎起耳朵,“但後來想想,應該只是被一種假象迷惑,屬于年少輕狂的産物吧,很快就淡忘了!”
“哎,沒意思!”大家見問不出什麽,只得作罷。
在衆人起哄又忙羅着開始的間隙,他眼神似無意地瞥向簡媛。見她面色些許蒼慌,竟無由來地一絲——快意!是的,他總要說個明白,至少,要補充一些事實!
于是,他似無意識的像讨價還價地菜民,“是不是也得問問簡助理的戀愛史呀!”
“嗯,對呀,可不能讓簡助理就這樣脫溜!”平日她總是少言也無雜語,但對這個漂亮的有些清冷的美女助理,大家的探究欲絕不亞于程衍勳。于是便扯住了欲離開的簡媛。
“快說說,我們的美女簡助理,你的感情路如何?有沒有愛人?——咦,看你臉色很可疑呦!”惠子越說越覺有趣兒。
“快說嘛!簡助理可不是磨叽的人。”有人催促。
“有。”真是平地起驚雷。所有人本不抱什麽希望,這一下全都注視着他。
“是誰?”
沒有回答。
“誰呀?”大家的急切可見一斑。
還是沒有聲音。
“好——這樣吧,罰酒罰酒!”阿雅見簡媛臉色越來越是蒼白,不由得為她着急。又顧慮到她的酒力實在可以,便聲明似的:“只有一杯哈!”心裏又擔心,一杯也夠她受的。
簡媛抓過酒杯,一飲而下,“好!”贏得一片叫聲。
這時,沉默好一會兒的程衍勳竟又接口,“真的有過嗎?我怎麽覺得像是在杜撰呢?”這語氣,再愚鈍的人也感覺出了不對勁兒,一時,大家竟都愣了。
“不是嗎?一杯怎夠?被戳穿謊言可是要罰酒三杯的!或者就說出來,我們才能相信呀!”大家真的疑惑了,這位新任少總,給所有人感覺就是随和、溫善,而現在——大家靜靜看着簡媛,又有人看看坐在位子上庸散閑置的人,不禁為他身上那種冷冽所一驚!
“對不起,我真的有事,我要走了!”簡媛什麽也顧不得,只剩下一個念頭:“走出去,離開!”
就在她轉身欲走的瞬間,突然,程衍勳抓住了她的一只手,生愣愣讓她停頓住。這一變節,出乎所有人意料,每個人都驚愕了。只呆呆地看着他們,以及他抓住她的那只手——兩只手,一只被握,一只緊鉗,兩手交錯握着,竟說不出的——詭異和暧昧!!
似乎覺察出了什麽不妥,又似乎本就想這樣。程衍勳又開口:“我只是很好奇!”語氣不再冰滞。氣氛稍稍和緩。
“對呀,簡媛,你還是再喝兩杯吧!規則定好了,就按規則來。”阿雅忙解圍。不無心疼地遞給她兩杯酒。所有人看着簡媛一杯一杯喝下,竟不知說什麽好。
“好了,也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吧!”程衍勳開口,又恢複先前語氣。大家也都趁此匆匆散去。
“阿雅,不早了,你先走,我送簡助理吧!”似客套,更象是命令。阿雅反倒更不能留下簡媛自己了!
“我沒事,阿雅。你先回吧。”簡媛對她說道。
“真的可以嗎?——到家來個電話!”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但心裏卻隐隐約約感到這位銀座未來總裁和簡媛之間好像有過什麽過節。繼而又為剛才自己的媒婆行為懊惱不止。她該不會無意間做錯了什麽吧?
第三節
車內,死一般的沉寂。
許是酒精,更或其它,簡媛只覺頭疼欲裂,意識卻是那般清醒。所以,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煎熬吧。知道一切話都是多餘,還是開口。
“我要回家!”是的,此刻,想回家,想去看媽媽,如此強烈。若不如此,還能做什麽?
終于,車停下。很顯然,這并不是她想要的目的地。
夜色深沉。起風了,不小。
一撥一撥的浪潮隐約轟鳴,有些動魄驚心。
頭疼得厲害,有些暈沉。以為就這樣睡死過去,卻終難如願。
幾乎有些粗魯地被拽出車門。猛然的後作力,和強勁的海風,簡媛踉跄地站住。
酒意上來了,真好。
“你看起來不太清醒!”聲音響起,顯然沒有絲毫關切。
風浪似乎越來越大,簡媛忍不住一下冷顫,自胸口一股濁氣倏然上湧,一時竟激的她眼睛酸澀。
“難道,你不想解釋點什麽嗎?”明顯的浮躁和——莫名的憤怒。夜色真是可怕的東西。它讓一切都失去了遮掩。包括白日的相敬如賓,包括十年的毫無牽連,包括看似随意的問答往來。有的,只剩下最真切也最為粗礫的——拷問!是了,這架勢,沒想到終究逃不過這一天。
“ 你說呀!”聲音已然失了耐性,水漲船高的是越來越盛的氣怒。他跨步上前——
雙肩被狠狠地鉗制,力道生猛,痛便直鑽肺腑。
“你難道就真的不想解釋些什麽嗎?還是根本就無法解釋?!”最後簡直成了嘶吼,身體被恨恨地甩晃,有些眩暈。
“還是,你想逼我——”雙唇被狠狠地攫取,一下子就嘗到了血的味道,那樣粗暴,那樣無處可逃!
本能地,簡媛猛地掙脫,左肘上突地一陣刺痛——
“看來你果真不太清醒!但你顯然并不喜歡我逼你,那怎樣會讓你清醒?——或許,海水?”他真的瘋了!他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但卻無法阻擋,從來就沒有人,沒有人可以對他保持緘默,決不允許!
多麽強烈的恨意呀!
簡媛真切的感受到了!那暴戾的雙眸,似尖刀,那雙手,似鋼鉗,卻不及散發的恨意的十分之一,那麽強烈,強烈到毫無退路!
終究是不能招惹的人啊,以為自己已經極致了,但顯然已超出她的負荷。
她定定地看着,慌措漸漸退卻,她傾盡力氣掙脫。然後,直向大海。
腳步趔趄,是細砂,是醉意,但簡媛清醒地知道自己的選擇。越接近海水,竟越是急迫。索性,放足而奔。義無反顧——
“嗵——!”這應該是她生平最漂亮的跳水姿勢,她曾經那麽努力練習,都沒有成功過。一瞬間的海水浸泡,刺骨的冷倏然浸透身心,極至的清冽——的确是醒酒的好方法。片刻芒點。然後,慢慢舒展,身體竟懸浮在海面,已無了感覺。
突然,有想笑的沖動。
都是驕傲的人啊,本意并不如此。但又何妨?
像是很久,又似一會兒,腦際突然浮現那一派蔥郁,山樹、花草,還有隐約的蟬鳴;一條僻靜的山間公路;還有一個年輕的、帥氣的臉在溫柔的對她說着什麽;還有——傾瀉的大雨,瘋狂搖擺的大樹,一張雨水、淚水交織的臉……還有……媽媽的臉……罷了,罷了,就這樣吧。浮生若夢,久戀于世,只是徒留殇痛……也好,就這樣吧……
放棄懸浮,她開始讓身體自由下沉,下沉……真奇怪,媽媽似乎在向她微笑……
第四節
眼見着她向大海走去,他該得意,他就是這樣逼使的,不是嗎?然後是更大的憤怒,和他的吻,他的擁抱,或者簡單的一句解釋相比,她竟選擇她最最懼怕的海水。果真是個有個性到絕情的人啊!所以,噙着殘酷的笑意,他任由她投向大海,任由她在冰涼的海水中懸浮,任由她——下沉——!!
似是電光火石間,突然迸生的絕望!一下子攫住他的咽喉。
“不!! ”他放足狂奔,只覺連奔跑的力氣都輕飄飄的——“——不!——不可以 ——!!”
腳步踉跄,跑起來才發現呼吸急促。他撲向大海。
突然地躍入,激起海水,重重的迸濺到身上,臉上,竟讓他一瞬間被嗆得差點背過氣去;上漲的潮水,陰鸷的夜色中,凄凄欲耳的轟鳴——一片混沌中,竟完全沒有她的蹤影——!!
“不!——”就連絕望也一并被轟鳴的海浪吞噬。有那麽一刻,近乎竭斯底裏的無力。又一排浪襲來,他的身體被擊倒,遁入海水中——
突然,手上不太确定的碰觸,一下激起了他的意識。然後死命地拖拽,死死地揪住下沉的身體……
冰冷!還是冰冷!冰冷的身體!冰冷的臉頰!冰冷的手!冰冷的腳!冰冷的氣息……
“——不!!不可以!我不允許你就這樣離開,決不!!——”他發了瘋地擠壓她的胸口,發了瘋地捶打,口唇傳吸——有一刻,他甚至想到——即使跟你一同去了,即使同下地獄,也不會放過你——
“咳咳——”手下的人終于吐出一口渾水,然後是一連串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
頹然倒地,良久——胸膛還劇烈地起伏——才發現自己還在呼吸……
靠近,擁過身邊的人兒,抱緊,再抱緊……天已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