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情何以堪

第一節

雨季,偏偏接連幾個陰雨天氣。好像是專門和人作對,每每到了上、下班時間,雨下得緊一些;待到下班回到家,雨勢又見小。好在雨雖不小,但卻無風,也沒有打雷閃電。

但也因為雨的關系,每天下班後去健身房健身的阿雅也暫停了計劃。不能活動,不能玩兒,那就去吃飯吧!這心血一來潮,恨不得馬上就跨到飯店。

剛過下班時間,辦公室已鮮有幾人。見簡媛辦公室燈還亮着,上前推門便進。見某人還在埋頭苦幹,心裏低囔一句:“真是個不省心的家夥。”

“喂,簡大小姐,咱要誠心找累也不能拿工作出氣呀!”實在受不了她那種接近于自虐的工作态度。自上次酒吧聚餐事件後,基本連遲到都不會的人竟然請了一天病假,第三天複班後的确臉色白的吓人。這幾天剛剛好一些,卻每天加班到很晚,飯也不正經吃……越想,語氣中已微微夾了怒氣。

“走,請我吃飯去!”不由分說,扯下她手中的文件夾,關了燈,拉起她便走。

“呵呵,恐怕這世界上再也找不着像你這樣無賴的人啦!”簡媛無奈,“也只有你阿雅讓人請吃飯還這麽霸道!”

“怎麽了?難道誰還有疑義嗎?”這幾日難得見她如此活絡,這拖她往外走的手上就更加有了力氣。不巧,簡媛桌上的電話響起——

“真受不了,下班了還打電話!”一邊嘟囔,一邊搶先接起電話,“喂,哪位?!”沒好氣的問道。

“嗯——請找一下簡助理。”對方明顯有些意外,語氣一頓,方又說道。

“糟了,好像是程少總!”阿雅聞聲色變,堵住話筒,小聲對簡媛示意。簡媛一怔愣。

“啊,對不起哈,簡助理剛剛下班走了。再見!”但見阿雅語不驚人死不休,說罷,也不管對方回應,啪一下挂斷電話。反正也不知道我是誰,讓他着急去吧!

模模糊糊的感覺到,這幾日簡媛蔫蔫的狀态和這位程少總脫不了關系。剛才見她一猶豫,兀自做了主。如果說當初有意撮合,實是為了好友着想,卻不曾想這兩人似乎有什麽過節,眼見她為此所困,也管不了那許多了。

是以至此,簡媛也不再說什麽。現下只是拎了手包推門便出,卻不曾想,當即與人撞個滿懷——

“啊——程——程總!”身後阿雅見鬼似的驚呼,心裏一緊,擡頭,恰對上一副嘲諷兼玩味的面孔。

“簡助理不會是又來上班了吧!”涼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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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程總啊,她——”

“陳安雅?我找簡助理有點事兒,你先借過?”

一句話駭得阿雅張大嘴巴:乖乖,堂堂銀座新任少總,竟也知道她的大名,真不知道是喜還是該憂啊。只得乖乖 出去。

靜默片刻,簡媛開口:“程總,我下班了!”,語氣溫淡卻頗有質疑。

“我記得簡助理好像連續兩年被評為最佳敬業員工獎啊。”語氣除了譏诮還是譏诮。“放心,會按打卡時間算做加班費的。”又‘好心’地提醒一句。

心底輕嘆一聲,何苦自找欺鄙!

“程總,有什麽吩咐?”

“哦,也沒什麽。請把上周的企劃預案整理成表,明早八點前交給我。”不再多說,轉身冷冷走開。

上一周的企劃預案!正是競标前期,每天大大小小的會議下來,各自議案少說也有十幾條。這可真是“沒什麽啊”,苦笑一下。資料都在這兒,回去是做不了的了。出門向等在樓梯口的阿雅幾番解釋,終于她是先回去了。

回身走進辦公室,因外面陰天加上大雨,天色比平日裏暗黑許多,走廊中空蕩蕩幾無聲響。關上門,開燈、開電腦,忙專心幹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一道閃電劃過,既而一聲悶雷響過,簡媛驚了一跳。擡頭,望向鐘表:已是近九點。舒緩一下頸椎,忙又整理起來。

胃口有點不舒服。好的,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好了。心中暗自加勁兒。卻不再似原先安穩,因為外面閃電雷聲一陣緊似一陣。心就有一點點慌……

九點三十分,終于完工。按按胃口,穿衣拿包匆匆鎖門,出來。

走廊只一盞夜視燈,更顯得昏黑,忽的一道閃電劃過,心中一凜,腳步不自覺加快。

雨下得瓢潑。

路上車輛很少,是沒有希望在公司門前打到的士了。緊緊上衣,一下子有些茫然——

突然,從地下停車場射過一束燈光。簡媛逆光望去,卻看不清車子摸樣,待車開近,不由一愣:是程衍勳的車。本來迎上前的腳步悄悄退後。

隔着車窗,根本無法辨出裏面人的模樣。那車似乎也未多做停留,拐出去,一騎絕塵,濺起水花無數。

簡媛又向後躲退去。也好。突見他的車,只是——怕,怕他讓她上車。是了,她是怕他的。但是,顯然自己多想了。自嘲一笑。心下卻是一閃念的痛。

現在應該擔心的是——該怎麽回去呀?!

第二節

車前窗刷來回搖擺,雨還是如潑是的砸下。程衍勳邊等紅燈,便皺眉沉思着。

原本只是要跟她要一份明天會議的重要事宜明細。但秘書小陳下班了,不能過去拿。所以打電話過去,不想卻被阿雅唬了一下。只兩個小間室之隔,知她未走。孩子鬧趣般趕來,只想讓她難堪一下,卻不想她一句“我下班了”,當下就火起。最見不慣她那副超脫事外的生疏之氣,随口呷一句“上周預案表”。走出來就——後悔了。

是的,他不是沒見她這幾日的辛苦和憔悴,但想及當年頑劣冷絕如她,如今這副沉斂淡然,不會又是什麽心計吧。也不多想了。直待她鎖門下樓,這才離開。

當見她縮衣站在樓前等車的時的樣子——那般無助,想泊車載她回去。卻沒料到她見是他車之後連退數步。很好,當真把前事舊情撇得幹幹淨淨。只怪自己還是擔心她,便只顧為這心思懊惱,不再它想。

狠踩油門,駛了出去。

他不是一個惡劣的人。但是,程衍勳,記清楚:你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純情的小孩子啦!默默對自己說。見紅燈轉綠,用力踩下油門而出……

第三節

雨不依不饒下了一夜。臨近拂曉終于停了下來。

會議室裏,各自坐下。時間已是八點過十分。主持臺前的程少總卻滿面愠色坐着,也不說話。

“小陳,簡助理沒有把上周的企劃預案整理表送過來嗎?”終于開口,呷了莫名的怒氣。當下,剛才還精神松弛的衆人忙屏了聲息,将視線投向助理簡媛的位置——她竟然還沒到?!

片刻,一陣騷動。小陳忙折身出去詢問,一會跑回來,“程總,簡助理還沒——還沒來上班!”一眼瞥見少總臉上的陰鸷,心下一慌,不自覺結巴起來。

“哎呀,不該呀。這次可是競标前第一次試模呀!簡助理怎麽會缺席?”

“不會是忘了今天的會議吧?……”

……

議論聲紛紛。

“啊,簡助理來了!”小陳一聲呼喊,大家眼睛齊刷刷射向門口——

果見簡媛急匆匆趕來。只消一眼,便明了現在的情形,拾步進來:“對不起,我來遲了!”

“簡助理,預案整理表。”冷冷一句話傳來,不耐之色盡現。

糟了!簡媛臉上倏地一白,既而轉紅。

“對不起,我辦公室的鑰匙鎖在裏面了。”

一句話驚起抽氣聲無數。緊接又斂了聲息看向程少總——“還真是辦事妥貼的簡大助理啊!簡直開玩笑!”

這明顯的鄙諷震驚了一屋子的人。第一次試模固然重要,但先前沒聽說還要統計每一周的預案,況且,即使有,也不權屬簡媛一人。

顯然,少總這一通火發的莫名,加之這鄙夷嘲諷的語氣當真使人出乎意料。

共同工作半月有餘,雖難掩王者氣勢,對屬下員工卻也溫和。看來,這位少總對冷美人簡助理是故意羞辱呀。

這一下,卻讓在座幾位各懷心事的女人暗中叫好。簡媛自入公司以來,雖清冷孤淡,但正是那股子孤高卻讓公司諸多青年才俊對她羨戀有加。在她們看來,她那種态勢說不好聽就是做作、清高。想當初進來,也是仗着總裁夫人的引薦,這幾年,憑她小小一弱女子竟然當上了銀座最重要部門研發企劃室的經理助理,怎麽說都讓人起疑。哼哼,偏偏這位多金帥氣的新任少總卻不吃這一套,怎能不讓人高興?

再瞧簡媛,面色蒼白。都深知她要強孤高的一個人,什麽時候被人這樣責罰過?

于是,有人震驚、有人擔憂、有人暗笑、更有人見機附勢,向她投去厭惡之色……

“會議改在下午兩點。散會!”

正主冷冷開口,率先起身離開,衆人也紛紛退去。

片刻,空蕩蕩的會議室只剩簡媛一人。本站在門口,被散去的人有意無意的擠推,現下竟站在了裏面。良久,悄然離開。

因是企劃部重要科室的鑰匙,備用鑰匙都限藏在二 十六樓的總處置室。此時,恰逢各部門工作繁複的時候,兩架電梯都擠得滿滿的。只有爬樓梯了。從八樓到二十六樓爬山去,複又下來,簡媛已是細細密密出了幾身汗了。

打開門,見那串鑰匙安靜的躺在鍵盤旁,那份預案表也規矩的擺在桌子中間,好像都在開她的玩笑。

是了,他回來了。挑弄她、刁難她,都只是他閑來無事報複的小小手段吧。是呀,那樣自負、卓群、孤傲的一個人啊,怎麽會就這樣放過她?以前,年少無知,未曾察覺,現在,似乎察覺的太晚了……

第四節

補開完試模會,已是近六點。天又配合地下起雨來。

衆人依次收拾好了物件,走出去。簡媛也随人流而出。只是,越走,腿上越是輕飄。身上,陣陣細汗,卻感到渾身冰冷。邊走,邊循了牆邊扶着,眼前幾點黑盲——

堅持住,心裏模糊地提醒自己。忽然,胃部一陣痙攣,眼前當即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啊,簡助理,你怎麽啦?!”

眼見簡媛身形悠悠倒地,身後幾人忙上前扶問,前面的人聞聲紛紛回身探視,頃刻間,聚攏了一圈的人。

“哇!她的臉好燙!”有人驚呼。

“她的呼吸很急促呀,得趕快去醫院!——”

“讓開,我來!”程衍勳不知何時擠進來。眉頭緊蹙,陰鸷着一張臉,伸手探向她的額頭,臉色更見陰沉。

“Steven,把我的車開來!”

一邊吩咐,一邊俯身抱起地上的人兒,快步走向電梯。電梯門開又合上。只留一行人呆愣原地。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就在上午,程少總剛剛當着衆人的面羞罰了簡助理一頓,怎麽剛才又——?

怪異。一票人又陷入胡亂猜測中……

第五節

晚八時,醫院,急診室。

遠遠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會兒,門被推開。阿雅一臉焦急,興沖沖進來。瞧也不瞧一眼杵立一旁的程衍勳,直看向病床上見她來沒有回應,而滴裏倒挂着好幾個吊瓶的人兒,一下子奔到病床前。

“你這個死丫頭!怎麽這麽不聽勸告!”音量到控制的很好,雖激動卻并不高亢,關切之意濃濃。

“天天加班加點地工作,辛苦受累,落得胃口也不好,身體也瘦了。好不容易拉你吃頓飯卻又愣是被絆住!”說着,臉微微向側面瞅了一眼,滿是指責,卻不好當面道破。

憤憤之中又開始數叨:“本來就害怕閃電打雷天,卻笨呆呆地冒着大雨雷電跑到三環打車,你傻呀。好不容易打上車,也不顧自己渾身澆得濕透,還回你那個遠在郊區的連一口熱飯都沒有人做給你吃的家。偏偏……偏偏又忘帶鑰匙!”

邊碎碎念,便又帶了鼻音。

“還不知死活的獨守在門外,難道門會自己為你打開呀?還好我打電話給你,把你接回家,你卻飯也沒吃上一口,只吃了一大把胃藥、感冒藥就沉沉睡去……”嗚嗚哭起來,竟說不下去了。

“傻丫頭、笨丫頭!見你可能是因為吃藥嗜睡的緣故沒有被我吵醒。我都給你請好了病假,只因為我還要出去送報表。沒想到,你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又跑去上班,又遭了一天罪!”說到這兒,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剛開始是怨身邊這個獨裁專制的不知怎麽老刁難簡媛的程某人,說到後來,除了心疼就是自責了:如果自己不去送那個報表,也不會一天不知道她的消息,更不會眼見她發燒,還任其去上班……

這邊阿雅只是嗚嗚地哭,而床上的簡媛只是燒紅着一張臉,蹙眉昏睡着。站在一邊的程衍勳,确已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滋味了。

自剛才抱着渾身滾燙的她上醫院的路上,心就一直糾結着。臉腮分明燒的酡紅,唇、眼處卻是憔悴的白……

早上,就見她神色異常,只是忍不住去逗弄她、欺侮她。想着,除了自責、糾結,竟對她有了微微的怒氣:十年了,倔強如她,還是絲毫未改。可以不吃飯加班也不向他妥協,可以冒着大雨打車也不坐他的車……是要,真就想和他斷的幹幹淨淨嗎?

第六節

“對不起,病人還未清醒,請探視親屬噤聲。誰是病人家屬,請出來一下。”大夫進來詢問。

聞言,程衍勳直覺的向外走去,卻被阿雅搶前一步。

“程總,不勞您大駕了!”撇一個‘奇怪’的眼神給他,轉頭對大夫說道:“大夫,她的父母都不在了,”話語一下又哽咽,“我是他最好的姐妹,有什麽情況跟我說吧。”

“嗯——是這樣。病人因為前一段感冒未痊愈,加上長時間高燒不退,很可能會感染肺炎。而且——”見眼前兩人都驚愕地看着自己,原本想責備幾句的話又打住——

“而且怎樣?”兩人異口同聲追問。

“她最近是不是飲食很沒有規律?”不待回答,繼續說道:“營養不良,引起血糖偏低,再這樣下去,會導致慢性胃病。你們看着辦吧!”又瞥了一眼面前兩人,“年紀輕輕,就這樣糟踐自己身體,等老了,等着受罪吧。”末了一句話也不知說給誰聽的,搖頭離去。

阿雅似被吓傻了,呆愣片刻,然後坐在簡媛床前又恸心的哭起來……

程衍勳呢,也是默默杵立許久,臉上陰沉着看不出心緒,只是眼神深沉的可以……

“陳安雅,你剛才說簡媛父母都不在了,是什麽意思?”聲音粗粝。

“啊?哦,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媽媽六年前因病也去世了。”見他神情迥異,如實回答,“對了,上次程總新任會餐那天,正是她媽媽的忌日。”明顯感覺到他身形一震,有些納悶兒。

“陳安雅。”

“嗯?”見他又直呼其名,已猜透其一定有重要的事,而且,每次少言淡語,那心事确應是最重的。所以忙答道。也忘了剛才自己對這位幹系她身家性命的程少總又是瞅又是旁敲側擊了。

“請你幫個忙。”

“啊?!”

“請幫我照顧好她。這段時間。”

“噶?”

“讓她每天按時下班,每餐好好吃,好好休息。”

“……”

阿雅無語,不知道這又是哪一出戲,只是想看怪物似的愣愣地看着他。

“她能有你這樣一個朋友,也是幸運的。”

低吶一句,走向床前,看一眼繼續昏睡毫無醒來跡象的人兒,不自覺又陰沉了面色。然後,轉身,走出病房。

“……還有,請不要讓她知道!”是請求,更像命令。

……

阿雅兀自苦惱中,見大夫進來。

“還真是有心!”大夫一邊檢查,一邊說,“對了,剛才那年輕人是銀座網信國際的什麽人?”

“程衍勳,程義康總裁之子,未來銀座當家的。”不想吓她,只是自己剛剛也被吓到,順口就回答了。

“原來如此!”顯然一震,手下工作着實馬虎不得了。

謝天謝地,好在高燒終于退了,也沒有感染成肺炎。阿雅終于輕緩一口氣。

半夜,簡媛終于醒了,但馬上又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大亮,又醒來,喝了兩杯水,又睡了。期間,程衍勳再沒有半點消息,只是告知阿雅休息三天,陪同簡媛。到吃飯的時間,有某某飯店特送來的飯菜,知道也是他的吩咐。只可惜前三頓都是她自己吃了。直到第二天傍晚,簡媛才清醒,吃了兩碗稀飯。

阿雅當真忍住,關于程衍勳都略去,簡單說了她的病情……

三天病休,加上兩天周末雙休日,簡媛難得安穩地住了五天醫院。臉色也漸漸好起來,只是瘦削了一些。見阿雅忙裏忙外替她辦出院手續,內心忽的一陣溫暖——

“阿雅,謝謝你!”

“恩,不客氣!”被謝之人未作它想,因為一門心思在思讨醫藥費何時已經結了。還納悶這幾天程總怎麽一點消息也沒有,想必簡媛的一切情況也都盡數了解清楚了。

“哼,還算你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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