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安安生氣的把筆折斷了。
那是一杆龍毫筆,筆身是用暖玉制的,通體翠綠。制筆工為博主人歡心在筆身刻了一條盤旋的龍,龍鱗、龍爪、龍須、龍眼,細節之處無一不缺,神态栩栩如生,可見雕工之細致。
皇上當初将之賞給她時曾惹來後宮一幹人等的紅眼,而她自得到以後可謂是小心保管細心珍藏就差擺一香爐供着了。平時自然甚少用它練字臨帖。
可是,現在筆斷了。
齊腰而斷,兩截。
由此可知華而不實的真正涵義。
當然,這不是重點。
我收回四散的心緒,調整好臉部表情,迎上安安憤怒的目光。
“……娘娘近來力氣見長,可喜可賀!”
安安望着地上斷筆,臉部肌肉不自然的抖了一瞬,沖着我怒吼,“別給我轉移話題!丫的,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今天你要不說清楚,我就和你沒完!!!”
聲音這樣大,看來冷宮的生活也并沒有書裏電視劇裏描述的那樣凄慘啊……
安安顯然注意到我又裝聾子了,伸手重重地拍在案上。案上的茶盞被震的翻了個個,跌向地面。“嘩啦——”幾下清脆地音節傳進我耳裏,把我吓了一跳。門口守着的侍女碧落和紫陌顫抖的身影映在絹窗上,看着确有些單薄可憐。
我于是伸腳将碎瓷片踢到一邊,道,“安安,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賈寶玉,你又何苦強求?”
“去你的,這是原則性問題,寸土也不能讓!”安安沖我翻個白眼,腳下也踢了一下。原先四分五裂的瓷杯和玉筆便徹底看不到影了。
“這又怎麽成原則性問題了?”
“你逆了我西皮!”安安理直氣壯。
我搖頭,繼續漫不經心,“安安,我哪回不逆你西皮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來就是逆西皮冷西皮愛好者?!”
“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二次元的我管你拉郎拉到西天外,三次元的你絕不能與我對着幹,尤其是眼前那對!”
我嘆,“無論我逆還是正,他倆不都是一對?”
“NO—WAY!”安安一字一句,雙手在胸前交叉,堅決否定我的觀點。
好吧好吧,我以後在小黑屋裏自個萌自個的好了。
安安顯然又注意到我想撇開她單獨起竈,便一把抓過我手腕——你妹的,到底哪個混蛋教她學的武!!!——我一邊哀叫一邊想,但願我的骨頭比那管玉筆要硬!
她死死地捏着我手腕,死死地盯着我,“阿白,臣子攻帝王受是萬年颠破不變的真理,冰山受忠犬受是世間大愛,強攻強受是宇宙的唯一……所以,龍床之上只準陛下在下丞相在上。”KTV好聲音冷硬艱澀,威脅意味十足。
……那要是丞相想玩騎那個乘位呢?
這話我不能說出來,一旦說了,安安怕會慫勇丞相跟我合離。那樣我更無法圍觀JQ了。
我疼的眼淚快出來,只有嚎道,“行行行,我怕你了,你松手。我發誓叛變革命!”
安安聽此,喜開言笑,松了手。我揉着手腕使勁吸氣,她湊過來作擔憂狀,“阿白,你沒事吧?我幫你吹吹。”伸手一扯,捋開袖子,小心地在紅痕處吹幾口,“阿白,你要多鍛煉鍛煉身體,不能死宅,長不高不說還老長脂肪,怨不得丞相這些天總是進宮。”末了小聲嘆氣,“……才用了三成力啊……”
我頭疼萬分,手背青筋歡快跳躍。
可惜,茶杯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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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白仍是老樣子,一發起呆來就是邊上死人她也無動于衷。和這種狀态下的阿白聊天簡直比登天還累!
我喋喋不休地從禦花園走丢一只貓談到禮部尚書第二十次勾引二皇子未遂,口舌發幹,眼冒金星,她都沒半點表示。
眼神渙散,嘴唇微咧,笑容猥瑣。——好嘛,肯定是十八禁黃色畫面。
我壓下滿腔怨氣,喝口水,問,“也不知道陛下會不會責罰丞相?”
我不知道哪句話刺激到她了,只見她迅速回道,“不會,皮鞭蠟燭神馬的我還沒置辦呢。”
……
我說什麽來着?滿腦子十八禁黃色重口味畫面。
我決定不理她,自己擔心自己的,“丞相是前日進的宮吧?這春宵苦短的,陛下能從龍床上爬起來麽?聽梓桃說皇上這幾日龍顏不悅,丞相別是說錯什麽話了?丞相那小身板,唉,我還指望他能給陛下溫暖啊。”
“丞相能呆幾日是幾日,只要回來前讓人通報一聲,我好準備紅豆飯母雞湯。”阿白倒是氣定神閑。
“……為什麽不是炒韭菜炖驢肉?”
阿白看了我一眼,回答的理所當然,“丞相那小身板從龍床滾一圈下來還有精氣在麽?這種時候自然要大補。給他韭菜,你是想讓他那什麽盡人亡還是那什麽虧而死?”
我這才意識到我和阿白的差異:原來在不知不覺間,阿白已然叛變革命走向了逆西皮道路!阿白将我一個人留下了,留在帝王受的巨坑裏。
這怎麽可以?!
悲憤交加之際忽視了手上力道,皇上賜的龍毫“啪嗒”一聲齊腰而斷。
我定定地望了望龍毫的屍體,想到我冰山受忠犬攻的末日。
這堅決不可以發生!
逆西皮神馬的最讨厭了!
掐西皮神馬的最讨厭了!
好不容易萌個西皮還要被逆神馬的更讨厭了!
我最最讨厭阿白這種逆西皮逆的比我嗨,腦補腦補的比我多,動手動手的比我強的西皮黨了!
最讨厭了!
不行,西皮可拆不可逆!頭可斷血可流,西皮不可逆!!
我怒火中燒,猛拍案幾,案上幾個瓷杯被震的直摔向地面,粉身碎骨,慘不忍睹。
阿白心愛的杯子碎了,愈發不想理我,她不理我我就愈發的生氣,我愈發的生氣就和她吵的厲害,和她吵的厲害她就更不想理我。
惡性的循環。
後來隐約聽她尖聲叫,“你給我放開,我怕你了。我發誓叛變革命,堅持冰山受忠犬攻基本路線不動搖!”
我倏地一震,手不自覺地松開了。回神細想剛剛發生的事竟全然沒有記憶。再看阿白,正含着淚揉手腕。想來是真疼了,否則不會作此脆弱小女兒狀。
嘛,內疚是有的。但力是相互的,責任也是五五分的。
我覺得,在這次争吵中,我不負主要責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折
離上次我和阿白争吵已經過去二十天。
二十天不長不短,足夠我在冷宮四周走十個來回。
梓桃興許是覺得一個妃子,即使是棄妃,總是天剛亮便爬起來繞着冷宮跑步是一件極神經的事,因而對于我的誠摯邀請,她向來是眉梢輕挑作不屑狀,“娘娘——奴婢現在仍舊稱呼您為娘娘,誰讓奴婢是記恩的人——娘娘,您現下還折騰什麽?每日難道還指望陛下能過來看您一眼?別傻了,娘娘,入了冷宮的女人都沒什麽好下場!”
“但是陛下允我出宮去丞相府。”我不服。
“那是您與林夫人幼時的緣分在,林夫人是好人記得您,要換了其他人,誰理睬您?再說了,丞相是什麽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子身邊的紅人!您也就有這層關系才能不好不壞的呆在冷宮。您不感恩也便罷了,何至于折騰着與自己過不去讓丞相,林夫人難堪?”
我是知曉梓桃的牙尖嘴利,說起話來和炒栗子差不多,咯嘣咯嘣直響,且句句戳中靶心。如此人才,在我身邊侍候真就屈用了。聽阿白家的碧落說,梓桃原先是在選秀女中被我給擠跑了的,因而一直恨恨不忘。
倒不怪她每回說話都指桑罵槐,一副尖酸刻薄樣。
我左耳聽右耳冒,一邊繞着冷宮轉圈一邊思考自己的事兒。
可我其實也沒什麽事兒,頭腦裏堆的除了西皮大約就是“等姐發了,姐一定要把你開了”這樣紮小人的活動。說到底我是記仇的。
梓桃于是懶怠管我,大冬天的她直接回屋睡回籠覺,我則在外面跑圈,一圈一圈,要是青學的部長在,那該多應景。部長從初中升高中,小不點身材抽長,隊員們個個步入青春期,他那讓人跑圈口頭禪依舊沒換,真不知道新一番裏小不點們有沒有以下克上。
這麽想,我又要哭了。我的漫畫,我的黑籃,我的黑花T^T……
唉,穿越就是麻煩。要穿未來麽,我還能體驗一下高科技做一條真正的米蟲(若是生化危機的未來,我直接自殺得了);但我穿了架空古代,一沒電燈二沒網絡,黃黑離我遠去,好聲音一去不複返,大咖秀再不得見。天幹地支記年記時,晚不準熬夜,早不準晚起,沒有肥皂沒有洗發水,用水記量,早餐是沒有的,午餐是可憐的,晚餐是零星的,惟獨一個宵夜還算的上豐盛,可那時我已過了饑餓時間段……
我恨古代!
唧唧歪歪也不知轉到那條路上去了,反正是超越了冷宮的範圍。我一邊糾結是繼續探險還是回頭找去冷宮的路一邊四顧尋人影。
運氣不錯,沒看到人影,聽到人聲了。
“陛下,天寒地凍,保重龍體啊。”儒雅清軟的男聲,天下獨此一人,阿白家相公,陛下家真愛,顧驚鴻顧丞相是也。
丞相的顏是極好的,我曾見過兩次,面若桃花,美如冠玉,眉清目秀,出水芙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咳咳,貌似混入錯誤的信息了……總之,丞相的顏比之天涯四美還要更勝一籌。
将有JQ!
我剎住腳步,躲到梅花樹後,使勁讓自己變透明。
“朕的身子丞相不比我更清楚?”大手不愧是大手,調戲也能調戲的如此有力!陛下威武!“天寒地凍算什麽,想當年在極寒之地,朕着單衣,你不省人事……”
“陛下!”丞相高聲喚了句,打斷皇帝的洋洋自得。陛下嘿嘿笑兩聲,“罷了罷了,不談當年了,免得你又甩朕臉色。”
“臣不敢。”
“……朕有提過,私下裏不必多禮。”
“臣遵旨。”
“……”
皇帝幽幽嘆一聲,半是抱怨半是玩笑,“你怎就這般懂禮!”
“我朝乃禮儀之邦,以禮法而治天下。太祖初年……”
丞相Blablabla搬出祖宗,禮法,上溯千年下延千年,有理有據,滔滔不絕。我聽着頭暈目眩,偏皇帝還能耐心聽他說完。
待丞相說完,陛下便道,“算了算了,朕總說不過你。”聲音甚愉悅,沒有半點不耐之感。
難不成皇帝是故意引他的?
嗯,很有可能!阿白就說她家相公話極少,沉默寡言,與之交流比使頑石點頭都要累。可是當今陛下雄才大略,縱橫捭阖,怎會這樣耍小心眼?果然,帝王與丞相的愛非常人能懂!
我敲敲腦袋,轉身想離開此地。畢竟,打擾別人戀愛會被驢踢的。
可惜,狗血的事發生了。
我眼睛算不得好,近視八百度。穿的這個身子眼睛也不好,近視四百多度。在沒有眼鏡的時代裏,我是睜眼瞎子,也許這也是我被打入冷宮的原因之一?
我轉身沒走幾步,“砰——”的撞樹了。
疼痛從神經傳輸到大腦之前,帝王的怒氣攜風雷而來,“誰在那裏!”驚懼之下我捂着被撞的腦袋,眼淚嘩啦啦直下。金黃色龍袍,淡青色衣衫越來越近,我大腦一片空白。
——會死吧?會死吧?絕對會死的吧!
顧丞相“咦”了一聲,行禮,“原來是安妃,娘娘千歲。”
——你那是什麽語氣啊,不想行禮就不行禮呗,皇帝不會怪罪你的,真的!
“她算什麽娘娘,不是已經進了冷宮了麽?!”皇帝還真是涼薄,因為約會被打擾了所以把火全發到我身上來了。“看這身打扮,怎麽,還想魅惑君上?安妃,朕是否是縱容太過以致于你都忘了宮中的規矩!”
——魅惑你妹啊!!宮裏克扣我的薪俸,梓桃偷去我值錢的東西,我是沒錢穿棉衣啊啊啊!
一陣冷風吹過,我打個寒戰,顫聲道,“我……臣妾……只是走錯路了。”
“走錯路?”皇帝輕笑,“誰信?念你父親馳騁沙場,為國捐軀,今便饒了你一命,自己去領罰吧!”說完轉身離開,身上金黃色的絲線在陽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陽光,刺的人眼疼,“真是掃興!”
顧丞相看了我一眼,轉身跟随陛下。
早死早超生,我嘆口氣,“撲通”一聲跪下,“不知會罰什麽?”陛下和丞相腳步均是一頓。過一會兒,丞相回答,“私離冷宮,杖三十。”我又嘆,“先前陛下還允我出宮,這回不過在宮中迷路,為何罰杖三十?”
梅園中一時沉寂下來,花香一陣又一陣,甜到發膩。然,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危險呀。我們停在滿園梅樹下,僵持對立,良久,陛下走過來挑起我下巴。我微微一掙,離開他的桎梏。這讓他怔了片刻,繼而回過神來,“朕卻是忘了安妃是将門之女,性桀傲不馴。朕原想冷宮生活能殺殺你的銳氣,結局似乎并不如人意啊。果然還是太仁慈了麽……”
我皺皺眉頭,揉揉眼睛,勉強能看到他英俊的臉龐,“陛下……為君者以理,以德,以情,理在第一位……我……臣妾知陛下英明神武,斷不會冤屈他人,因而甘願受罰。不過在受罰前想求個說法。”
“這張嘴是越發伶俐了。”陛下低沉着嗓音,“你想要理由,丞相,不如你來解釋?”
“私離冷宮,其一;不識法度,其二;觸犯聖威,其三;藐視龍顏,其四;魅惑君王,其五;大逆不道,其六;大不敬,其七。”顧驚鴻淡淡的開口,一副秉公辦理的樣子,“此七條足矣。”
“聽到了?”
這萬惡的君主集權制!這萬惡的封建社會!
我點點頭,轉身就走。
“你去哪裏?”陛下再度開口。
“領罰!”
三十棍,但願我不會死。阿白,你一定要保佑我!阿門!
圍觀JQ報告:CP太兇殘,圍觀需謹慎!沒有金剛鑽,攬不了瓷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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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璃的皇帝大約是第一次不知所措,陳安安帶給他的“驚喜”實在是太多。
多年前的那個潑辣女子現如今完全看不出她的意氣風發。她不卑不亢的陳述自己的想法,卻不知她的想法有多幼稚有多無用。手凍得通紅,手背有些爛瘡,臉色紅中發紫,顯然又是凍的,身體微微發顫,發絲間有些許的寒霜——寒冬季節,她大概是不耐寒冷而出來走動走動活動筋骨的吧。
“安妃娘娘……其實變化頗多……”顧驚鴻待得陛下火氣稍歇,試探地說道。他家夫人是安妃的表姐,這點關系在裏面,他總要權衡一下。
“她是令夫人的表妹吧。”陛下淡淡的說了一句,顧驚鴻心“咯噔”跳下,低頭稱是。“令夫人的賢良淑德可謂朝中典範。”
“陛下過譽。”
“……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違制神馬的都是浮雲!
其實這篇寫來就是娛人娛己的,bug方面肯定多的很,忽視就好。
第二折
古時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丞相家裏除了我和雲陽公主兩位絕不是因為他有多情深,而是朝中事務太多占了他太多時間。
我嫁入顧府十二年,迄今無所出。若非背後有母家的勢力,丞相早休了我。後來我母家勢力倒了,從此在顧府便算是個透明人。
透明人挺好。對穿越人士來說,太高調反而招禍。
所以,我對安安的遭遇表示極大的同情。
顧驚鴻自我母家勢力消散後便很少入我房。那天晚上沒讓人通報即進了我房間,當時我趴在床上看書,形象不算好看。他想來不曾想到自家賢良淑德好說話的夫人私下裏會如此不修邊幅,因而他停在門口保持掀簾的姿勢足有一分多鐘。
屋外風聲突然變大,我嗖地打個冷戰清醒過來,忙撥拉撥拉頭發,整理整理衣服下床服侍他寬衣。手才碰到玉色腰封便被閃開了去,他面露讪色,眼神飄移,道,“我,過來坐坐。”
不是行房就好。我滿心雀躍找座倒水。他抿口茶,不發一言。我看他臉色不太好,身上寒氣挺重,與上次我母家勢力倒塌時一樣。我捧着茶杯,問,“丞相,是有什麽事要告訴我吧。”
他看了看我,低頭喝茶,聲音平靜,“安妃今日被聖上責罰了。杖三十。”
寒風從紙窗滲進來,我覺得手有些冷。将茶杯裏的水倒掉重新倒了杯,我“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娘娘觸了龍顏,是大不敬。”
“是嗎。”宮裏的三十杖,依安安那身體不死也得殘。
“……我還有事,你先休息吧。”他放下茶杯,禮貌而疏遠地說了句,起身離開。
我想送他,他沒有給我機會。我看着他進了雲陽公主房,然後聽到顧家長子軟糯的聲音喊“爹爹”,窗上映出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影子。風雪還是那麽大,但我看着便已是溫暖如春。
明日去寺裏求個孩子吧……
————
我在丞相府是半透明人,所以一大早出門除了守門的大爺和顏悅色對我說早些回來其餘人皆當沒看見我匆匆離開。
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人脈不行。
龍源寺是京城有名的寺廟,寺裏的送子觀音尤其靈驗。我在老和尚指引下捐了香火錢,點上兩柱香,心裏默念:求丞相把我休了。求丞相把我休了。
上香時,觀音像在煙霧中顯得有得扭曲。我猜一定是因為我的要求對她來說是越權,讓她很難辦的緣故。可是話又說回來,我本不信佛,肯來給她上香就已經算不錯的了。
我拎了籃子往回走。龍源寺建在山上,從山上往下看能看清皇宮的全貌。雄偉壯闊的宮闕樓宇,若隐若現的蒼翠蓊郁,富麗堂皇,雍容華貴的如一幅盛世繪卷展現在眼前,讓人禁不住贊嘆。冷宮便在這樣寬廣的宮殿的一個角落,恰是離這山不遠。我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哪位有才有毅力的壯士,學着肖申克在皇宮裏開出了一條地道,從冷宮直通山腳——考慮到本朝待嫁姑娘都要來此寺求姻緣,我覺得這地道興許是前朝皇帝挖來會情人的也未可說。
我停在半山腰的地方走向另一條與回家的路相反的方向。不過一刻鐘前方就見一小涼亭,亭中坐着兩三個人。這地方僻靜,鮮少有人來,所以一直都是我和安安的“約會”場所。
在冷宮或者相府見面總不成樣子,因而每月十五我們便約在此地。
自由清淨倒是個極好的地方。
果不其然,涼亭中的兩三個人中就有安安——她的丫頭不知去哪了。
安安的表情很不自然,坐姿也很扭曲,想來那三十大板打得不輕。走的近些能看到她膚色有些白,是那種不健康的慘白,眼眶有些腫,嘴唇有些抖。我嘆口氣,知道那三十大板打得的确是不輕。
快步上前,從籃子裏掏出一條軟墊鋪好,示意她坐下,再摸出一瓶金瘡藥,“我不是學醫的,不太明白藥效。不過上次我家那位受傷用的就是這種,很快就好了的。拿回去用吧,總歸對身體有好處。”
安安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眼神裏帶着細不可察的恍惚,“你別不是拿的狗皮膏藥吧?”
我一聽她嗓音就知道大事不妙,伸手探了探她額頭,果然滾燙如火。
“你在發燒。”我皺皺眉去翻我的籃子。出門前籃子裏放了一些東西,但是我的記性真心不知道能不能翻到濕布巾。“發燒的話可以不來啊,我又沒強求!你丫的病了不會找醫生麽!以為自己會點武功就是鋼筋鐵骨了麽!你當你是誰啊你……”
安安靠過來,把頭擱到我肩上,咳兩聲,“我都這樣了你就不要吼了。先讓我睡會,睡醒再跟你說。”
我使勁晃她,“先別睡,我帶你去找大夫。”
籃子裏的一些細碎東西擺的亂七八糟,我手忙腳亂的扶好安安,然後眼尖的發現涼亭中有另外一個人手上有濕布巾,一把伸手搶來,搭到安安額上,“抱歉,先借我用一下。”那人倒沒怎麽生氣,只是好心道,“你趕緊将她送醫館吧。”
我将安安兩手搭上我肩,背起她,然後從袖兜裏掏出一點碎銀子,“這布巾就當我買你的。謝謝你。”
咬着牙,背了安安就往山下跑。
這個時候,我很慶幸我在大學的時候經常負重回家,才免了背不動安安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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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并不在冷宮。半舊的織錦,厚厚的床簾,床兩邊紅心同心結已不見原先光彩,流蘇輕輕的搖晃。
這張床……是阿白的!
所以,這是丞相府!!
我猛地坐起,喊一聲“阿白!”,然後就聽到一陣急亂的腳步聲,再然後床帳被打開,阿白出現在我眼前。
從未有任何時刻的感情強過此刻。從未來穿越到這個空間,有過争吵有過悲傷,走過一些不堪回首的痛苦的難過的路,她還在身邊,她還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真好……
阿白看着我,逆着光的表情看不真切。她旋即坐到我床邊,摸了摸我額頭,松了口氣,“燒退下去了。頭還昏不昏?身體有沒有哪不舒服的?要不要喝水?……”
阿白就是這樣,頭腦缺根弦,總記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旁人的一概不管。但是她若真對一個人好,掏心挖肺的就是死也願意。
我笑笑,“頭不昏了,想喝水。”
阿白點點頭,出去一會就回來了,手上拎了整整一大壺水——白開水。我骨碌骨碌的大口喝水,她在一邊唠叨,“水是白開水,燒開沒一會兒,燙不燙?要不要冷一會兒?我這邊弄不到糖,你先将就着,等你能下床走動的時候我們去街上,我請你吃好吃的……”
絮絮叨叨,叨叨絮絮,但我莫名的覺得安心。
一壺水喝完後,我問,“我怎麽到丞相府來了?丞相有沒有說什麽?宮裏沒查吧?”
阿白臉色僵了一下,轉而笑道,“你燒的厲害,放你一個人在醫館我不放心,所以就把你拖來丞相府了。宮裏那邊丞相有幫忙兜着,你不用擔心了。好好睡你的覺去!”
“那豈不是又要辛苦丞相了?”
阿白背對着我倒水,“安心吧,皇上不會難為他的。”
“真的沒事?總覺得我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錯事一樣,有種不詳的預感。”
“詳你妹!休息去!天塌下來還有我幫你頂!”
“是哦~那我先睡了哈=V=”
“睡吧睡吧!哪裏亂插的顏文字!掀桌!”
回宮了皇上一定是火冒三丈!算了,不想了,睡醒了再想對策吧!死也要做個飽死鬼=V=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折
顧驚鴻頭微微犯疼,記憶不禁又回到了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丞相府過了門禁時刻,守門老張才過來禀報夫人不在府上,要不要去找一下?他當時愣了好一會兒,心想夫人不是在府上麽?然後驚覺守門老張說的是林白。
婦道人家天黑獨自在外,無論怎樣都是有損名聲。
他當即臉色微青下令府上家丁去把夫人帶回來。只是出了門不過三丈便見自家夫人背着一人艱難的朝這邊走來。林白的樣子頗狼狽,臉色蒼白,發絲淩亂,額前劉海被汗濡濕成一縷一縷貼在臉上。身上的衣服也讓她脫了兩件,蓋在背着的人身上。
林白顯然是見到了他,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
“來人,去幫夫人。”他按捺住內心的不悅對家丁吩咐。誰想林白冷冷的望了他一眼,道,“誰敢碰我!”聲音沙啞,語調陰厲。她瞪着想要接近的人群,眼神冷寒,被她看一眼便仿佛被三九天的雪水澆了個透心涼!那一瞬間,他心裏升起異樣的情愫。
林白的性子溫婉,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己房裏,或是看書或是寫字,鮮少見她出去過,也鮮少見她有什麽朋友。陳家未倒前,她偶爾回趟娘家,然後會很興奮地把那些趣事一字不漏的告訴他。說話的時候眼角帶着那個年紀的風采,生動活潑頗能引人關注。可是那時候他與陛下一心想着扳倒陳家,對她的事并沒有太多關注,即使聽了也馬上就忘,或許其中還夾雜着兩句指責。扳倒陳家後,陛下給他納了妾,說妾并不準确,實際上就是送丞相府一個女主人,讓雲陽公主幫他管理丞相府順帶着打壓一下林白。對于陛下這個舉措,他覺得多餘。因為陳家倒了之後,林白更是深居簡出——只偶爾在安妃娘娘來了見一面或偶爾的去一次龍源寺上香——見了他也只是行禮問候,絕不會多說一句,和丞相府的所有人都劃清界線。久而久之,家裏人忘了她,他也忘了她,說不準連她自己也忘了她自己。她默默地在丞相府生活,像個透明人。
而那天的林白讓他知道,或許他一直都看錯了她。
他盯着林白一點一點背着人與自己擦肩而過,他看到她背在身上護着的就是不久前剛受了罰的安妃——陳安安,他望着她走進丞相府。
然後,發覺有些東西他會永久的錯過。
林白沒有為安妃延醫,她一個人打水,燒水,浸布巾,為安妃換衣服,擦身。她用最原始也最麻煩的方法幫安妃治理身體。
他想他是知道林白的。林白不是個聰明的女子,她不會考慮太過複雜的東西,她只會用最直接的方法去處理一件事——盡管這個方法并不是最好的。她不聰明但不代表她不懂,有些事她只是不說。
他看着林白忙前忙後,終于忍不住上前按住她,“我讓人去請大夫了,你先休息會!”
林白不着痕跡的脫離了他的觸碰,“妾之前有帶安安看過大夫,大夫說是小病,過不久就好。多謝丞相擔心,不用再請大夫了。”
顧驚鴻的手懸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頗為尴尬。他穩穩心神,道,“安妃娘娘這個樣子你不為她請大夫,你想讓安妃娘娘死麽!”
“你在這個時候為她請大夫,你是想讓我們死還是自己活的不耐煩了!”林白猛地擡起頭,吼道,“冷宮裏的娘娘夜宿丞相府,你就是有一百條命也救不活你!”
顧驚鴻怔住了,他方才并沒有想到這一層。
林白扶額,嗓音低了下來,“可是就算你不去請大夫,明早彈劾的奏折也會送上陛下的案上。呵。”她為安安重新換塊濕布巾,“到時你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就好了,所有的罪責我們一概承擔。”
“……你想死麽!”
“如果能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林白語氣淡漠,眼神裏是令他害怕的平寂,“丞相大人,這件事本就是我們的過錯,沒必要讓您替我們擔着。明日陛下問及您如實回答便好。”
“還有……丞相大人,安安其實眼睛不好,她看不清離她三尺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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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麽?”東璃的皇帝,白揚書淡淡地問道,驚醒了正在想心事的顧驚鴻。
“沒想什麽。”
“丞相也會在朕面前說謊了。”
顧驚鴻心頭一跳,忙拜跪道,“請陛下恕罪。”
“起來吧。”白揚書略一揚手,“朕大約知道你是因為什麽事。今早有人向朕上了一奏折,你看看吧。”
顧驚鴻接過他甩下來的明黃奏折,白底黑字,說的正是安妃娘娘夜宿丞相府的事。
“請陛下恕罪。”
“看來是确有其事了。愛卿不為朕解釋一二?”
“請陛下責罰,臣甘領其罪。”
“久聞令夫人與安妃情同姐妹,你身為丞相,一府之主自當受罰。只是……罷了,先讓安妃住你那,待她身體好些朕再差人去接。”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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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處罰看似沒有任何問題,待安安身體好了再把她接回宮……接回宮後呢?人治的社會裏我實在不能把希望寄托于陛下的善心上。
安安好吃好喝的,臉上沒有半點擔心,反而過來安慰我,“你別想太多。陛下下這道聖旨就說我的命是保住了,他不會動我。想想,一個冷宮裏的妃子還有什麽能威脅到他?殺雞給猴看也不是這麽個殺法,對吧?”
“……親,以後多看點宮鬥小說吧。雖然不怎麽靠譜,大方向還是有的。”我嘆氣,“你以為萬惡的封建社會是叫的玩的。”
“聽天由命呗。”安安咬了口桂花糕,“這十多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如果真的賜死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
安安和我一樣,十餘年的穿越生活下來皆認為死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
我抓過她的手,“安安,你和我不一樣。我希望你能活着,活的比誰都好!”
“……那是不可能的吧。”安安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