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九·續·折十三
白揚書把三哥夜闖丞相府的事說給太後聽時,我在一邊泡茶,當下手心不穩,茶杯從我手中滑落,跌碎在地,滾燙的水濕了我一手。
太後和白揚書目光轉向這邊,我忙将手背到身後,笑道,“容妾再重新泡一盞。”
白揚書則拉過我的手,用絲巾小心地将上面的茶水擦淨,然後說,“不必了,朕也不大渴。你過來坐,朕恰好有事要與你商量。”
他難得用溫柔的語氣,我卻心中冰涼,知他又想了法子陰我了。
“百夷的使團明日觐見,你與朕一同上朝吧。”
我提着小心髒,輕聲回答,“前朝之事,妾一後宮妃子旁聽,于制不容,怕言官們會以此來煩心陛下啊。”
“我朝來使團,歷來由帝後接待,沒什麽于制不容的說法。況迎接使團是彰顯我朝國運昌盛,與前朝相幹不大。你與我同去,諸臣不會有說法。”
“這……陛下也說了是由帝後來接待……臣妾品級不夠,難登大雅之堂啊。”
“梓童近日身體抱恙,不得出面。她為後期間不曾見識過此等狀況,所行怕有失禮數。朕尋思你昔日與朕接待過一次北狄使團,至今德名仍存,想來你是不二人選了。至于品級……貴妃雖不及皇後,但依制已是可以随朕見外臣了。”白揚書慢條斯理的說,“安妃可還有什麽顧慮?”
我搖搖頭,下跪拜謝,“但聽陛下做主。”
太後伸手将我拉起,“你重回宮廷,此時跟了去,倒也是件好事。哀家差人為你準備了幾件新衣裳,去瞧瞧吧。”
我乖巧的點頭,“謝太後恩賞”退出寧心殿。
出了殿,原形畢露。我拿眼去瞧白揚書,涼涼地笑,“臣妾今兒早上才見的皇後娘娘,可未見到有抱恙的跡象啊?經驗不足,騙誰呢?陛下想做什麽明說了吧,好讓妾有個心理準備。”
白揚書笑了笑,露出标準八顆牙,白燦燦亮晃晃,可去做黑人牙膏代言。“百夷使團的名單上,你三哥可是排在最先。怎麽,故親相逢,不想見見?”
“見了不如不見。”太後身邊的兩個宮娥來請我,我點了點頭,腳步跟随她們,“不見亦是相見,你既然邀請,我自當奉陪。”
百夷的使團的大部隊于兩日後上朝觐見東璃皇帝,我陪白揚書在正德殿內候着。我不是皇後,依禮不能坐他身旁,但白揚書是拿我當靶子試探三哥虛實的,故而福安特意在龍椅邊為我安排了一個小座。金光燦燦,鋪着腥紅線毯。這位置挺好,殿內文武百官看向我的各色眼神一個不落盡收眼底。
東璃尚黃,百夷尚玄。三哥及一衆百夷官員黑衣黑氅,浩浩蕩蕩,如一抹黑雲飄進這富麗堂皇的宮殿。三哥長相本就出挑,皮膚白皙,此刻一身的黑越發顯得整個人長身玉立,雅量非凡。他眼角含着淡淡的嘲諷,似笑非笑地掃了一圈,目光并未在我身上多做停留,吐出的話裏也不見什麽恭敬,微彎了下腰,道,“陛下萬歲!”
白揚書牽過我的手,放在手心,外交辭令同樣泛泛,“百夷使團風塵仆仆,一路辛苦。不知百夷王近日可好?朕甚為挂念啊。”
“大王乃天選之子,神靈庇佑,自然一切安好。”
“哦?既無礙,為何差了你等前來,可是小看了朕?”
“陛下言重。”三哥不卑不亢,高聲道,“大王本欲前來,奈何雜事纏身,不得親臨,實在遺憾。故臨行之前,叮囑再三,要我等代為致歉。為表誠意,特獻上百夷瑞獸風狻猊,還望笑納。”
Yooooooo!我一聽,眼睛一亮,目光自動搜索瑞獸身影。百夷風俗地貌非同一般,打個比方吧,以生産力評價的話,東璃若相當于封建社會,百夷就相當于原始奴隸社會。那地奇人異事比比皆是,珍禽走獸滿山亂爬,民風古樸,宗教氛圍濃厚,頗類上古洪荒世界。風狻猊素來只生活于百夷山林,常人難得一見,見了即是祥瑞之征。難得這種神話動物就活生生的擺我面前,怎能不仔細研究研究?
白揚手感受到我的雀躍,他眼角餘光掃了過來,牽着我的手緊了緊。我幼時學武,雖是半調子的水平,卻也明白他手指其實扣在了我的命門上。此時一用力,我心髒驟停,豆大的汗珠順着鬓發滾下來,滴進衣衫裏。
三哥的眼神閃了閃,白揚書一把摟過我腰,将我拽至他懷裏,“百夷王倒是舍得,便牽上來瞧瞧。朕的愛妃似喜歡的很吶……”
三哥揚揚眉毛,招手讓人将風狻猊牽了上來。那瑞獸真如我曾見過的年畫一般,形如獅,銅鈴大眼,青碧皮毛,氣獨神秀,威風凜凜。我看了啧啧稱奇,諸人也是頭回見,不由一陣喧嘩。
白揚書轉頭看我,“愛妃若喜歡,賞你便是。”
我顧不得他手還扣着我命門,心神早飛到瑞獸身上去了,“謝陛下。”
之後朝堂之上你來我往,笑裏藏刀,口蜜腹劍,你殺我閃的輪了好幾回合。白揚書可着勁試探三哥底線,三哥避實就虛一直扯着話題拉遠。最終白揚書哈哈大笑,“百夷使臣先去休息,等待夜宴開席。”
三哥攜衆百夷臣子退下,臨走前,終于瞄了我一眼,目光裏大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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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百夷設的接風洗塵宴開在內苑。是夜,涼風徐徐,明月高懸,星辰燦爛。宮裏每十米挂一八角宮燈,綿延數裏,燈光耀眼,映亮半邊天空。
白揚書仍居高位,我仍在他手邊。風狻猊喜煙好坐,乖乖地趴在我腳下。
宴席之上,敬酒行禮聲此起彼伏,文武百官們熱熱鬧鬧的喝酒吃菜,偶爾拉着百夷的臣子了解世情。白揚書自己不知喝了幾輪的酒,面色已然醺紅;顧驚鴻本就不善應酬,第一輪過後便起身退席。三哥有一搭沒一搭的喝幾杯,間或找我說幾句——我倆位置較近。
“……風狻猊喜煙,娘娘可得好生照顧着。”
“……本宮殿裏大把大把的沉香、龍涎、紫檀香,不知它可喜歡?”
“好似太貴重了點……”
“瑞獸嘛……貴重點才配得上它稱號……不知狻猊的祥瑞之兆如何應?”
“煙吃多了,想應的時候自然就應了。”
“……随機?!”
“其實這些年來,應祥瑞之兆的沒聽說過幾個,應災禍之兆的倒不少……瑞獸嘛,都有點脾氣!”
“……那、那、那狻猊有什麽神力不曾?”
“……逮着它時只耗了一塊蔥油餅……神力是什麽,可以吃麽……”
“……艾瑪……”
白揚書一身酒臭,插過來,“使臣與愛妃交流甚歡啊……”
我點點頭,“一見傾心!”
三哥同點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白揚書大約醉的頭腦糊塗了,呵呵笑道,“豈有此理!”
“陛下誤會。本王只是在表達對安妃娘娘的傾慕之意,并無其他。”
“嗯。”白揚書忽略了他的話,轉而問道,“陳季平,你去國十年,在百夷想來是加官進爵了吧?”
“加官進爵不敢當,蒙大王擡愛罷了。”
“呵,百夷王卻也‘擡愛’你,鳳冠霞帔,居王後之位。”
卧槽!
我一口酒“噗——”的噴出來,三哥淡定的不說話。白揚書醉的不清醒,靠到我身上,“呵,男子為後?百夷的風俗當真……”他話未說話,已彎下腰吐了一地的穢物。連着上句,意思應該是“百夷的風俗當真令人作嘔”。
我扶起白揚書,“王後自便,妾先送陛下回宮。”
三哥點點頭,手指在杯沿上繞了一圈。
我将白揚書送回他寝宮,自回寧心殿。在宴席上只象征性的動了動筷子,此時肚子已餓的咕咕叫。我吩咐梓桃去禦膳房再給我做一桌菜來,順便要一壺果酒。
梓桃去了很久才回來,回來之時神色有些慌張。我餓的眼冒金花,并沒有在意,只放開了肚子狼吞虎咽。
吃完夜宵我即上床,也不知是吃多了還是吃到壞東西,躺了不過一會兒,肚子開始疼。不是鑽心的疼,但就是疼的讓人不得安生,手腳發涼,在床上翻來覆去。這疼痛是一陣一陣的,我一手抱着肚子一手伸出抓住床帳。帳上挂着銀鈴,我一扯便丁鈴鈴的響。
迷迷糊糊睜開眼時,身邊似乎坐了一個人。玄衣玄氅,面色白淨。
真像三哥……
“三哥……”我無意識的喚了聲。三哥語調哀沉,“……忍忍……就快天亮了……”
耳邊糟糟雜雜有鐵甲摩擦聲,有淩亂的腳步聲,有喝斥聲……但我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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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揚書醉着酒,言語模糊,“呵,百夷王卻也‘擡愛’你,鳳冠霞帔,居王後之位。”
陳季平聽在耳中,只當耳旁風。
白揚書靠到安安肩上,道,“呵,立男子為後?百夷的風俗當真……”話未說完,突然彎腰吐了一灘穢物,沾到了安安的裙擺。
這一吐,吐的太及時,與方才的話恰好能合成一句“百夷的風俗當真令人嘔吐”。言下之意,屈于男人身下,你真讓人作嘔。
陳季平抿一口酒,确認白揚書在裝醉。
安安扶起白揚書,向他請辭。他端着酒杯,手指在杯沿上繞一圈,點點頭。他知道安安能看懂,這是四弟常和她玩的小游戲,繞杯口一圈,物在此間。
東璃的皇帝和貴妃離了席,文武百官們倒的倒,醉的醉,皆不甚清醒;随他而來的百夷使臣一人拖一個,引去了衆人的注意力。一時之間,他的存在成了無人注意的角落。
陳季平晃着身體起來,裝作去醒酒的模樣。時值夜半,宮人們忙忙碌碌間皆有些疲累,每十米挂一個的八角宮燈有些燭光已滅,他輕車熟路的選了一條較僻靜的路,倒也無人發現。
一路走來,摸到了禦膳房。禦膳房值班的師傅鬧着脾氣為一小宮女熱菜。小宮女表情委屈,“您怪我幹什麽?您有本事對着安妃說去啊!是她要吃又不是我要吃!”
掌勺師傅粗着嗓子回道,“我對她說?我對她說個屁!這什麽時辰了?夜宵夜宵!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您就可着勁的罵吧!橫豎她也聽不到!”小宮女撇撇嘴,“也不知道陛下看上她什麽了?”
師傅舀一勺湯放碗裏,“看上她作!”
小宮女将湯碗放在一邊的桌上,繼續等下一道菜。已做好的菜中有兩道是湯,三道小炒,酒壺也備好了。
陳季平捏緊手中的“連心蠱”——阿白推他離開時放他手心裏了——彈了個指,将蠱彈入右邊那碗翡翠白玉湯中。蠱蟲落入湯水之中,悄無聲息。陳季平想着不能離開太久,他還得去看看安安。“連心蠱”的母蟲是至毒,吃下去的人會痛上一段時間。安安自小沒糟過什麽罪,只怕會受不了……
他離開時沒有注意到黑暗裏另一雙眼睛。
掌勺師傅把菜全部盛好,梓桃一盤一盤碼進食盒。食盒所能放的畢竟不多,她看了看翡翠白玉湯,又看了看人參鮑魚湯,最後拿起了人參鮑魚湯——人參鮑魚大補啊,補到流鼻血!
她才拿起來,禦膳房中走進容妃。
獨居冷宮太久,宮裏人又都勢利,她不自己來找吃的,怕就要餓死在冷宮裏了。此夜宮人皆在忙夜宴,後苑少人,她由是可以自由冷宮,來禦膳房換些熱食。誰知,在外頭,竟看了一場好戲。
“慢着!”容妃走過來,接過梓桃手中的人參鮑魚湯,“這貴重的湯給那賤人喝是白浪費糧食!你換另一碗,這一碗本宮拿去了。”
“哎,你算什麽?憑什麽拿我家娘娘的那碗?”
“憑什麽?小賤蹄子,你什麽口氣!本宮縱使落于冷宮,想動你還是易如反掌!況且,這樣大補的湯,你拿去真是為你家娘娘好?”
梓桃縮縮脖子,跺了跺腳,将翡翠白玉湯放入食盒,瞪了她一眼,匆匆走了。
容妃緩緩地喝下人參鮑魚湯,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外交制度啥的……
只有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