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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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行一走過去拿拐杖捅他,“小鬼,你幹嘛呢?”
肖之遠吓了一跳,看到言行一的突然出現而一臉驚訝,“你怎麽在這兒?”
“我散步啊。”
“這個點散步?”
“我樂意,”言行一又問,“你坐這幹嘛。”
肖之遠想了一下,說:“看日出。”
“你蒙誰呢看日出——”言行一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謊言,“你看的是哪個國家的日出?”
且不說不是山頂海邊的地理位置,方向也搞搞正确好嘛?
“你管呢。”
“又離家出走?”
“……”
“你都多大了,現在不興這個了。”
肖之遠直接不搭理他。
言行一又拿拐杖捅他:“小鬼,你這麽閑得慌買早餐回去給媽媽吃。”
“別叫我小鬼!我馬上二十了!”肖之遠把他拐杖撥開,“還有,我媽不在家!”
又不在家?
每次随口說起肖母的時候,肖之遠要麽沉默,要麽就是“不在家”,仿佛自始至終都是肖之遠一個人在這生活。
“回城裏了?怎麽不帶着你啊。”
肖之遠又不說話。言行一也就這麽一問,拐杖敲敲地面:“走着走着。”
“你回吧,我再坐一會兒。”
“還坐?再坐屁股都平了!”
言行一敢拿自己那條好腿打賭,這孩子肯定在這坐了至少半宿了。
“……”
“快點的,一會兒太陽出來了我就回不去了。”
肖之遠看他,不明白什麽意思。
“我一曬就成灰。”
不理會他的冷笑話,肖之遠曲起腿,把本子架在膝蓋上,“畫一會兒就走。”
雖然言行一總是有辦法用各種奇怪的理由說服肖之遠,但一旦他下定決心偏執起來的時候,言行一也無可奈何。
“那好,陪你一會兒吧。”
言行一把拐杖往田埂下探了探,準備坐下。
“你幹嘛?”肖之遠詫異地看着他費勁地彎腰曲腿,充分顯示出殘疾人的艱辛。
“等你啊!一起回去啊。”言行一跟他臉對臉地互看。
“等我幹嘛,我還好久呢!”
“啊,你不說一會兒就走嗎?”言行一比他還詫異,“感情你晃點我呢?!”
“我……!”
肖之遠什麽都說不出來,跟言行一倆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
言行一拿下巴示意他看速寫本,“你畫,我不打擾你。”
肖之遠心說“你這叫不打擾我嗎”,不過他終究沒說出口來。氣鼓鼓地草草塗了幾筆,自己也不知道畫些什麽就把本子一合。“走了!”
“這麽快?”
言行一在邊上還看得津津有味呢,問得肖之遠臉都黑了,蹭蹭蹭從田埂上爬起來就走。言行一就不行了,爬上去比坐下來還費勁,這點小小的高度落差難為死他了。一邊叫着“之遠等我會兒”一邊手忙腳亂往起站。
左腳一滑,一陣劇痛從腿骨上傳來。
疼痛來得突然,言行一甚至還沒把呼痛的聲音叫出來。
心髒在瞬間的停跳之後,陡然加快。他感覺到仿佛還有隐隐的、細微的疼痛從裂開的骨縫中傳來,一直傳遞到他的四肢。
他以為那件事在內心深處已經被他撫平了的。
就好像人生中的一個坎兒,過去就過去了。即使每日點着拐杖走來走去,他都沒有再想起那天的情景。
沒想到疼痛是這麽好的誘導劑。他心裏仿佛不記得,但是身體卻記得,而且記得清清楚楚。
好痛,好痛啊。
這種疼痛好像化成一根鼓槌,用力地敲擊着他的心髒,讓那顆心發出砰咚砰咚的巨響,他耳朵裏便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行一?!行一——!”
肖之遠不知何時返回來,滿臉緊張地托着他的胳膊叫着他的名字。
“是不是不能動了?我背你!”
言行一“啊哈哈”一笑,“沒事沒事別緊張,剛才腳滑了。”
“真沒事假沒事,你別蒙我!”
“我蒙你什麽了,真沒事兒,來來搭把手!”
肖之遠半信半疑,站起來一手握了言行一的手,一手托着他腋下,直接把人提起來了。
“小夥子力氣挺大啊!”言行一沒事人一樣拍拍褲子上的土,“得,走吧。”
“你确定沒事嗎,去不去醫院?”
“別磨叽了,我自己的腿我還不知道嗎?走着走着!”言行一努力地讓自己的腳步看起來沒有異樣,一邊在褲子上擦掉滿手冰涼的汗。
一路護着言行一回家,反複确定了他沒事,肖之遠才離開。
言行一躺在床上,卻是半點睡意也沒有了。
腦海中反反複複播放着以前的事,情緒怎麽也無法穩定下來。不得已,言行一吃了半片安眠藥,才在一片渾渾噩噩中進入睡眠。
結果做了一整天的噩夢。
渾身汗淋淋的醒來,天竟然都黑了。送飯的人沒敲開他的門,直接把飯盒挂在了門栓上,言行一一開門,中午晚上兩份飯在門板上晃蕩。
“天這麽熱……估計都壞了。”
暫時也沒心情吃,言行一把飯塞進冰箱。提了拐杖又出門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現在能幹點什麽,或者說什麽都不想幹。仿佛想試試腿會不會再疼一般,漫無目的地滿世界走,幾乎把村裏認識的人都招呼個遍。
走着走着,就又看見了肖之遠。
雖說本來這小村就不大吧,不過這頻率還是太高了一點。言行一猜他送完自己壓根就沒回家。
言行一拐杖點地“咔咔咔”地又湊過去了,“小夥子你好,等人呢?”
肖之遠一臉“怎麽又是你?怎麽老是你?”的表情。
“我還想問你呢!”
“腿不好還不在家歇着。”
“我好着呢,能走兩萬裏。”言行一拍拍左腳。“你沒事四處瞎逛蕩什麽?”
肖之遠又不吱聲。
“吃飯了嗎?”言行一問。
“你以為我是你,我會做。”
“我怕你不會吃!”
言行一察覺到,肖之遠不想回家。
好像只有自己被丢下了一樣,滿是陌生人的異地,空蕩蕩的屋子裏只有一個人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
“我睡過頭了呢,一天沒吃。”言行一突然就覺得餓了。
“那你吃去呀!”肖之遠皺着眉頭說,“送飯上門還能餓着你……”
“沒放冰箱,壞啦。”
“……”
言行一拐杖敲敲地,“剛才有人說會做飯來着。”
(10)
可是就算會做也沒用——言行一的冰箱裏頭,除了雪糕冰棍和兩份馊掉的盒飯以外,什麽都沒有。
到最後,兩個人也還是煮了兩包面加兩個雞蛋打發了。
言行一坐在椅子上“噼裏啪啦”地敲鍵盤,竭力讓自己不要被早上的心情影響。
他自認不是消沉的人,只是有些事,仍需要一點時間緩慢地消化。
“行一……”
身後傳來肖之遠猶豫的聲音,低低地問他:“我今天,能不能住你這兒……?”
言行一敲擊鍵盤的手停了一下。
心中煩悶的人,看來并不止自己一個。
雖然不知道這個小孩經歷如何,家庭如何,總之必然不會是多麽幸福。只是比起已然經歷過人生巨大風浪,早已看清前路的自己來說,肖之遠依然處在茫茫然無所适從、不知未來在何方的躊躇。
——未必能幫你多少,但求能少一個我這樣的人。
更何況這個少年向來不會跟任何人提出要求或請求幫助,什麽都是自己默默咽在肚子裏。不知是心裏積累了多少無法排解的郁結,才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
“你當然得在這兒!”言行一啪地敲一下回車鍵。
“……?”
“少年,你也為殘疾人想一想,找你很容易嗎?”
肖之遠訝然,“找我幹嘛?”
“我是不太能理解你們搞藝術的,什麽藝術是要大半夜不睡覺去野地裏搞的?這種行為很危險你知不知道,你媽媽不在,我這個長輩就要擔負起監管你的責任,”言行一瞪他一眼,轉回身去看屏幕:“我怕下一回就有警察叔叔來問我:你最後一次見肖之遠是在什麽時候?”
身後的肖之遠半天沒說話。
“你要困了早點睡,今天沒休息好吧。”言行一沒回頭,一邊打字一邊說:“去卧室裏睡,我要忙到早上。”
肖之遠到書架上拿了本書,又去廚房拿了根雪糕給言行一,“我不困,我也忙。”
言行一接過來,好奇地問道:“你忙啥?”
肖之遠在沙發上坐下打開書,說:“忙着伺候你。”
“給你厲害的!”
這大概也是這個小孩放下戒心的一種表現吧。言行一姑且這麽認為,于是自己的心情仿佛也變好了一般。
他寫東西的時候需要安靜,電視不能開音樂也不能放,但即使如此肖之遠也毫無怨言。兩個人背對着背,唯一的交流是鍵盤的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