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擊聲和書頁的翻動聲,仿佛應和對方一般回答着“我在這裏”。

言行一不知不覺就把疼痛忘記了。

之後的幾天,除了每天回家例行檢查水電,肖之遠就一直住在言行一這,徹底當起了“伺候你”保姆,連作息時間都變得跟言行一一樣晝伏夜出。

與言行一在一起的幾天,肖之遠的表現其實與往常并沒有不同,看書畫畫,吃飯睡覺,依然安靜而寡言。但言行一感覺得到,他那層防衛的外殼正在消融、淡薄,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與言行一慢慢靠近,并且允許對方的靠近。

打破這種寧靜生活的,依然是敲門聲。

急促的、不容置疑的錘砸着門板的聲音,大到讓兩人面面相觑。

肖之遠看向言行一的眼神分明在說:“你有仇家嗎?”

“怎麽可能啊!”言行一攤手。

肖之遠起身,“我去看看。”言行一拉住他,“還是我去吧,萬一是我認識的呢。”說罷底氣并不十分足的問了一聲“找誰”。

門外的聲音停止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聲問了一句似曾相識的話:“我兒子在您這兒嗎?”

肖之遠臉色立刻就變了。

言行一松了口氣放下心:原來是肖母;可是馬上又提了起來:“這明顯的怒氣是怎麽回事?”他看向肖之遠,對方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趕緊手忙腳亂的開了門,還不等說一句,就見不知為何已經氣得臉色鐵青的肖母,直接無視了言行一向他身後的肖之遠說道:“回家!”

說罷看也不看他倆,自己轉身蹬蹬蹬先走了。

肖之遠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我先回了。”

言行一急得拉了一下他的手腕,“有什麽事千萬別着急,先給我個信兒!”

肖之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嗯”。

然而那之後的好幾天,肖之遠都沒再出現。

言行一一直都在忐忑不安。

到底什麽事情會讓肖母生那麽大的氣?難道是因為這幾天一直住在自己這沒回家?不能夠啊,他跟自己來往的事情他媽媽早就知道啊。

不管為什麽,總感覺肖之遠的處境十分不樂觀。

雖然擔心,可是言行一也不好直接上門打探個究竟。再說畢竟是母子倆,生再大的氣也就罵兩句打兩個耳光算了。

他沒想到,肖之遠真的臉上帶着巴掌印出現了。

半夜兩點,即使昏暗的燈光下,那腫得異常的臉頰也能看的清楚,嘴角都打裂了,現出細小的血絲。

言行一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肖之遠還是一臉淡然,低垂着眉眼,只說了一句:“不是跑出來的。”

言下之意,是被趕出來的。

托着他沒腫的那半邊臉,言行一擰過去仔細看了看,“沙發上坐一會兒,我給你找冰。”

“沒事。”

“聽話。”言行一口氣難得硬了起來,肖之遠擡眼看他,抿抿嘴唇點點頭。

冰箱裏沒有凍冰塊,言行一把冰棒敲碎了好幾根放在塑料袋裏,包了一層毛巾拿給他敷臉。

“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你去工作吧。”

肖之遠抱着膝蓋窩在沙發裏頭,捂着半邊臉,眼睛又垂着看地下。言行一直接坐在茶幾上面對着他,只能看到他的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

那是在竭力忍耐着什麽的表情。

言行一伸手拂了拂他的頭發,說道:“不用忍着。”

嘴角肌肉微微跳動,在咬緊牙關的樣子,仍然搖了搖頭。

“趁現在還是不被人笑話的年紀,哭吧。”

肖之遠仍是低垂着頭。言行一卻看到他空着的那只手,緊緊攥了起來。

短暫的靜默以後,淚水滑過臉頰,打濕了他的嘴角。被壓抑到細微得幾乎聽不到的哭聲,

肖之遠緊閉的嘴唇間流瀉出來。

這個晚上,言行一終于對肖之遠的家庭了解個大概。

說起來,也并不是多麽曲折離奇的故事。

肖之遠是他的父母未婚生子的一個意外。

孩子的降生并沒有使兩人走向婚姻,卻因為誰都不肯養而分道揚镳。雙方的家庭互相指責,一度鬧得不可開交。

最後雖然達成了輪流撫養的協議,可是對于年幼的肖之遠來說,卻是冰冷人生的開端。

未婚生下來的孩子,仿佛是家門的恥辱一般,輾轉于兩家的各方親戚,幾乎不被任何人期待地長大。

三四歲的時候,肖之遠的媽媽正式結婚,嫁到了外地,父親又外出經商常年見不到人,肖之遠就成了雙方家中更加尴尬的存在。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他高中快畢業。

肖之遠在外經商的父親,這麽多年以來因為各種原因一直沒能結婚生子。于是随着年紀漸長,才開始重視起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還特意寄了錢讓他念藝術大學。結果這難得的親情沒有持續多久,肖父就因為生意失敗背了一屁股債,幹脆人間蒸發了。

于是父親那邊的親戚不知從什麽途徑找到了肖母,直接把肖之遠帶到了她面前。

當年的肖母隐瞞了自己已有一個兒子的事實嫁入豪門,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肖之遠的出現讓她驚慌失措,然而終究是紙包不住火,被夫家發現了肖之遠的存在,盛怒之下将母子倆“下放”到這個小村等候發落。

(11)

雖然肖之遠委屈得哭出來,但若是言行一不問,這些事他依然不會說。即使挨了打,他也依然說得輕描淡寫,很多事情都一句帶過。言行一七問八問、連猜帶蒙,才理出個大概。

可以說肖之遠到現在為止的人生當中,要說黑暗扭曲還算不上,僅僅是人情冷暖之中他只感受到過“冷”吧。

然而不扭曲的環境卻不代表不會造就扭曲的人格——眼前這個肖之遠,成長為一個外冷內熱有點小別扭的好孩子,不知該說是他自己的幸運還是其他人的幸運。

“那天是怎麽了?”

肖之遠微微搖了搖頭,說:“……沒什麽,在城裏受委屈,回來又找不着我。”頓了下又補充道:“是我害她被趕出來的。”

“這次呢?”

“頂撞她了。”

言行一看着他哭得發紅的眼睛,輕輕地問:“你恨他們嗎?”

肖之遠沉默了半天,說:“以前恨,現在不了。”

“為什麽?”

“……這個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幸福完滿。有人什麽都有,有人什麽都沒有——我還活着,就足夠了。”

言行一嘆了口氣,“得,你把我想安慰你的都說了。”

肖之遠聽了輕輕地笑。

“是不是經常會想,既然都不管我,幹嘛生我啊?”言行一又問。

“人活在世上本來就很難。”言行一晃晃左腿,“這條腿受傷的時候,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跟我一樣斷一條腿才好,這樣我心裏才舒服,才不會顯得只有我如此不幸——我很陰暗對不對?”

說完言行一自己吃吃地笑。

“這世上永遠有人比你更幸運,也永遠有人比你更悲慘。地球上這麽多的人裏面,總會有人愛你——即使不是你的父母,與你也沒有血緣關系。”

“所以現在即使難過也沒關系,你會很快地長大,然後遇見那個會讓你覺得活着真好的人。”言行一說完,感覺有點不自在地看着肖之遠的眼睛,尴尬地摸着脖子“嘿嘿”笑兩聲:“好像……說得有點矯情?”

肖之遠當然并沒有嘲笑他的矯情,只是長久地看着他,然後沉默地點頭。

“對了,你學校怎麽辦?現在應該已經開學了吧。”

兩人并排躺在床上,言行一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回事。

“休學了。”肖之遠淡淡地說。

言行一猜了一下,“學費問題?”

“嗯。”

“……”言行一考慮良久,說道:“之遠,要不然,你現在開始獨立吧。”

感覺到肖之遠側頭看看他,他卻依然盯着折射着月光的天花板。

“我幫你把作品推薦給認識的編輯,以你的能力,現在是應該可以做插畫師出道了的——你現在情況,越早獨立越好,以後的生活就能自己拿主意。”

“……”

“但是一開始你沒經驗,會很辛苦,最初大概要過着一段拮據的日子,工作量大,稿費卻很低廉,還有逼着你不斷修改。”言行一轉過頭來看他:“能受得了嗎?”

肖之遠久久地看着言行一沒說話,半晌才吐出一個字,“能。”

細微卻鄭重,擲地有聲。

我知道的,知道你一定能。

言行一咧開嘴露出一個壞壞的笑,“歡迎加入被稿債壓到死的負債人行列。”

肖之遠卻沒笑,眨一眨眼,把頭撇過去,悶悶地說:“……謝謝。”

知道他又在忍着哭,言行一伸手過去揉亂他的頭發,“謝什麽謝啊小鬼,你還得伺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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