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六點五十分。
陳詩酒領着魯尼先到了霧華廳。
校方的幾位代表已經就位,大領導們,一向有踩點到的秘籍,通常都是不早不晚。來早了,顯得自己像年輕打醬油的小弟,來晚了,顯得對與宴的賓客們不尊重。
幾位校友代表,除了陸星寒,其他四位,陳詩酒只在報紙雜志電視手機各種媒體上見過。
論資歷和實力,陳詩酒是裏面墊底的。
T大這次座談會,邀請名單裏,不是商業巨子,就是學術巨擘。只有陳詩酒,是以烏列尼市文旅形象大使這種站不住腳的名號,和大鱷們平等的坐在一個圓桌上吃飯。
陳詩酒坐在包廂會客區的沙發上,點開手機裏的監控APP,畫面切到3號鹿圈。
林場的冷空氣已經開始露出爪牙,風吹得飲水石槽裏的水,都皺起了一層又一層的皮。
還好,母鹿今天不出圈了。前兩天接生的小鹿仔,此刻正偎在母鹿的肚子上,孜孜不倦地吃着奶。
手機屏幕上59分剛跳了零,七點整。
T大校長兼黨委書記,和陸星寒并肩走了進來。
陳詩酒搗了搗正在手游裏大殺四方的魯尼,暗示他起身恭迎。
陸星寒的眼梢略過陳詩酒尚杵在魯尼腰肢上的手掌,看了一眼,面無表情。
輪到和陳詩酒打招呼的時候,笑容顯得既客氣又疏離,“網傳網絡紅人陳小姐,從來不接上海的商演和站臺。今天在T大能見到陳小姐,看來外面傳的都是謠言啊……”
陳詩酒的眼神和他短暫交鋒了一下:為什麽我不來上海,你心裏沒數嗎?
她一點兒都不想和他握手,手被他的寬掌含住的時候,以為他會故意給自己使壞。然而他沒有,手掌輕輕蹭了一下她手心的肉芽,隔了層皮不癢不痛,拿捏的力道都敷衍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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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星寒和她社交性握手的時候,眼睛視線輕掃過她身後的魯尼,唇邊露出玩味的笑意。
今晚的主位,當之無愧,由慷慨出資五個億的陸總入座。
作為東道主的洪校長,也不能說見錢眼開,只能說,笑一笑十年少。這頓飯局,洪校長那張原本到處打褶的笑臉,已經賽得過二八芳華的小姑娘,容光煥發,就差嫩的能掐出水來。
校長笑得春花亂顫,“來來來,諸位別客氣,咱們今晚開始吧。”
衆人起身,互相舉杯遙敬。
上來第一道熱菜,就是硬菜,炭烤全羊扒。
陳詩酒暗暗擡了擡眉,五個億,T大不給陸星寒整出個滿漢全席,那都不算厚道。
飯桌上,按照酒桌文化的惡趣味,只有她一個小姑娘,自然将成為全場打趣揶揄的焦點。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有人開腔問:“詩酒啊——你是哪級的啊?”
“13級的呢,劉師兄,您畢業的時候,我大概還在我們那兒的溝子裏,搗泥巴玩兒。”
“那咱們還真是快差了兩輪兒,我畢業那會,差不多是互聯網元年。不看你們這些小朋友後浪起來,我們還真是不覺老。”
陳詩酒說:“我要是趕上生在您那時候,怎麽也得跟在您的屁股後頭,從中關村倒賣電腦學起啊!”
作為互聯網大佬之一的劉振西,已經成了當初從中關村走出去的一個神話,如今幾乎坐擁互聯網電商的半壁江山。
劉振西:“你們小姑娘哪受得了那苦,你瞧你,那就是烏列尼的一塊金字活招牌,有了你,烏列尼的旅游GDP都能翻個兩三番,我可不敢跟你們馮書記搶人啊。詩酒,我怎麽聽說,你之前也在摩安工作過?”
劉振西的視線,突然調去了陸星寒的臉上。
來了,殺人誅心。看來劉老狐貍的秘書,可是對在座的人都背調過一番。
不巧,陸星寒的手機進來了一個電話。
正常這樣重量級別的飯局,在座的人不會輕易接私人電話。
衆人有點驚詫陸星寒在這樣的場合當衆接起了電話——
“挑嘴啊?試試換羊奶粉喂吧。”
“一只狗那麽挑,你讓它聽電話。”
陸星寒的眼睛瞟向陳詩酒的位置,雙瞳的焦點像是落在她的身上,又像是落在她身後的巨幅山水刺繡屏風上。
“吃過好的凍幹肉,差的咽不下去了啊?不過不蠢,好次還分得清。”視線這回是真真切切落在了陳詩酒的臉上。
陳詩酒臉上的表情,裝出雲裏霧裏的樣子,一點不接他的茬兒。
損誰呢這是。
聽着像罵狗,但陳詩酒心裏門兒清,他這是在往他自己臉上貼金。
什麽好的差的,次的好的,不就是說她新找的“男朋友”沒他行嗎?
這人還是一慣的目中無人。
“不吃飯可不行,不吃狗糧,回去我可就要炖狗肉了。蠢狗,我挂了。”
陸星寒撂了電話,馬上致歉說:“不好意思,家裏剛斷了凍幹糧,養的一只蠢狗挑嘴,諸位多包涵。”
嚴肅的飯局突然找到了一個松快口,好像因為陸星寒接了個電話,氣氛一下輕松活躍了起來。
總之話題不那麽客套了,衆人開始聊各家的寵物。
校友飯局,突然畫風突變,變成了各位大佬互相捧着手機秀家寵。
陳詩酒可算開眼了,居然還有人在非洲的莊園裏養了雪豹和獅子。
這麽一對比,陸星寒當初費盡心機弄得那只藍灣牧羊犬,好像也就小巫見大巫了。
酒過三巡。
大佬們在桌上相談甚歡,言語間,動辄一個億小目标。陳詩酒聽得快麻了,準備出去透透氣。
包廂裏有衛生間,但T大賓館,陳詩酒太熟悉了。
5樓那層,一整層都是會議室,廁所和其他樓層相比,除了晚上黑一點,又新又幹淨。
偏偏可巧,她陳詩酒,最喜歡的顏色就是黑色。
陳詩酒坐電梯上五樓,裏頭有個年輕的服務生推着酒店推車。
注意到從她進電梯開始,年輕小夥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轉。
陳詩酒被盯的不好意思,索性轉了頭,和他正式露個笑容。
“天——你不會真是抖音裏的那個耳東十九吧?”
陳詩酒笑而不語,眨眨眼。
仿佛被丘比特之箭射中:“啊,要死了!還是第一次看見網紅明星,果然明星真人的臉,都要比鏡頭裏小很多!”
叮——
電梯門很快就開了。
5樓整個樓層,除了過道有感應燈,其餘地方漆黑一片。
服務生擡頭看了下電梯樓層顯示屏,沖着向走廊拐角走去的陳詩酒,着急喊:“客人,這層是會議層,您是不是走錯了?”
陳詩酒:“沒錯兒,我來上個廁所。”
抽水馬桶剛摁下去,沖水聲響起,魯尼的微信也來了。
陳詩酒去盥洗臺,打起洗手液泡泡,水龍頭開了半天,熱水都沒來。
“T大賓館,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摳啊——”
才開春,就不讓鍋爐供熱水了。
伸手往紙巾架上拉擦手紙,嘿~不出意料,空的。
絕嘞!摳門摳到家了。
陳詩酒甩了甩手上的涼水,一邊走出女廁所,一邊準備回魯尼的微信。
【魯尼】:在哪兒,找不到你。
陳詩酒的手指還沒幹透,觸摸手機鍵盤不太靈敏,5樓廁所的“5”,在鍵盤上點了好幾下,都沒打出來。
陳詩酒眼睛的餘光,注意到走廊盡頭,站了個人。
陳詩酒當然知道那是誰,那個身影,曾經出現在自己夢裏無數遍。
熟悉到她自己,能親手捏出一個,真人比例1:1的陸星寒蠟像來,絕不比南京西路上的杜莎夫人蠟像館裏差多少。
“過來。”那人掐滅手上的煙,淡淡的說。
陳詩酒心想:你叫我去,我就去,我多沒面子啊!還把她當成當初在摩安的小菜鳥呢。
過分安靜的走廊,空氣裏隐約混雜着煙草的尼古丁焦苦氣息。
上海夜晚的霓虹可真絢爛,泛着橙紅的光影,透過走廊的落地窗,撒在麂絨地毯上。讓人恨不能,就這樣醉生夢死在柔軟的夜色繁都。
窗外游離的燈火,打在陸星寒身上。
陳詩酒恍惚覺得,這人,開始有了那麽點煙火氣。
陸星寒今夜出奇的耐心,又重述了一次:“酒酒,過來。”
酒酒。
說的多親昵。
好像他們之間,從來不曾變過。
還有,他為什麽一定要叫這該死的疊字。
陸星寒眉眼淬冰的激她:“兩年了,你還是玩不起?”
他的耐心被磨到動怒邊緣。
陳詩酒腹诽:這人說話寒浸浸的,比十二月格茨河的水,都要透骨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