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星寒再次看向那個笑聲爽朗,卻銀發滿頭的慈祥老婦人,似乎看出了點那麽英姿飒爽的俠氣。

但是很快,赫吉撕下一整個狍子腿遞給他,又把他吓到了。

赫吉眯着笑眼,上下打量着他,把狍子腿往他眼前一橫,說:“小夥子,你要多吃點兒啊?跟陳詩酒她爺爺年輕時候一個樣,瘦得像只猴子。他那麽瘦,當初我是一點瞧不上他,要不是他……算了不說了,人都埋地底下了,我跟他較什麽勁兒呢?你吃,這狍子腿,我專門為你留的。”

陳詩酒在邊上搭腔:“以形補形,以腿補腿,你多吃點哈。”

于是那一個下午,陸星寒光顧着跟一只狍子腿較勁,最後實在吃不下了,就開始抱着馬桶連肉帶酒全吐了出來。

赫吉在衛生間門口,望着馬桶邊上吐得醉生夢死的身影,頻頻點頭評價:太瘦的男人,果然身體素質不太行……

陸星寒吐得颠三倒四,陳詩酒嫌棄他把馬桶給搞髒了,勒令他多沖幾遍馬桶,再把衛生間裏的通氣扇打開。

“你有沒有同情心哇?”年紀小小,心這麽硬。

他還以為她張口是想跟他說,難受了吧?好好休息。

至少從小到大,無論真心或假意,從來沒有人在他生病的時候,還黑着一張臉命令他沖馬桶。別說沖馬桶了,可能上廁所這種事都有人八擡大轎擡着他去。

陳詩酒冷眼觑他:他多大?二十幾好幾總有吧?為什麽總是讓人在他身上嗅到一絲絲幼稚的味道?

陸星寒大概真的被酒和肉弄得難受的緊,分不清周邊的人到底是想象出來的,還是虛假意念出來的幻境。他居然當着陳詩酒的面,拉開□□拉鏈準備上廁所。

陳詩酒吓死了,趕緊拿手捂住眼睛,兔子一樣跳出衛生間,輕輕把門掩上。

陳詩酒在衛生間外面提醒他:“把馬桶圈提起來再尿,我們家沒有男的,你別把馬桶圈弄髒了。”

一想到有時候家裏來客人,男客人總是會把澄黃的尿漬落在馬桶圈上,陳詩酒就不由一陣惱火。

他們男的,上廁所把馬桶圈随手往上一提再尿,就那麽難嗎?弄得衛生間髒兮兮的,一點不考慮女同志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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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星寒醉意熏熏地說:“我坐着尿,哈哈你怎麽和我媽一樣。我媽從小就教我坐着尿,她有潔癖,不喜歡我在她房間的廁所站着尿,尿得到處都是。小時候我爸一旦看見我坐着尿,就來罵罵咧咧說我不像個爺們兒。他們兩個鬥法,一個讓我站着尿,一個命令我坐着尿。我真慘,不過最後我還是聽我媽的。我爸在外威風,但在家裏他根本鬥不過我媽,大小事兒還是我媽說了算。”

想起來她幫他去民宿收拾行李時候見到的場景,陳詩酒心想:原來他的潔癖是來自他母親的言傳身教。

陳詩酒評價說:“令慈真給我們女同胞掙臉兒,以後我的孩子我也這麽教。男孩子坐着尿,是對女同胞的尊重,幹淨又衛生。”

他從衛生間出來,神情清醒了許多。

陳詩酒問他:“你的朋友們回去了嗎?沒回去的話,要不你還是和他們一起住吧。”

一個人獨在異鄉,腳上有傷,這會兒還半醉半醒的。

“應該還沒回去,微信群剛剛他們還在發白天出去玩的照片。”

“成年人臉皮厚,說謊後低個頭沒什麽。”

“不是低個頭的事兒。”

“哦,被甩太丢人了。”

“……”

****

屋子裏暖氣太熱,又吃了上火的燒烤,陸星寒穿上羽絨服想去屋外喘口氣。

腳傷恢複的比想象的快多了,用腳後跟落地走,牽扯腳指頭上的傷口,也沒那麽疼了。昨晚他就把腳上的繃帶全扯掉了,只用幾個創可貼簡單貼在上頭隔離細菌。

陳詩酒原本還想攙着他下臺階,可是一看他走得挺穩健的背影,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多餘了。

天色暗的差不多了,陳詩酒在屋子後面的院子裏點起燈,去給馬廄的石槽裏倒了半桶水。

陸星寒撐着馬廄的外欄杆問:“哪匹是那天載我的?”

陳詩酒指了指紅棕色,右臉上有一小塊葉片形狀白斑的馬,她給它取名叫尼克。

“這只,它叫尼克。”

“那我多喂它點兒胡蘿蔔。”

陳詩酒看着他這會走路一瘸一拐的,張口想叫住他,想了想,又算了。

一會他就知道了。

“艹,你這馬不吃胡蘿蔔啊?”陸星寒還好心打着拐兒,兩步一走,三步一跳,大老遠去牆根兒堆胡蘿蔔的地方揀了兩根回馬廄喂馬,結果這小畜牲還不領情。

“前幾天吃太多了。”誰一口氣買那麽多胡蘿蔔啊?吃的馬都快拉稀了。

“你是給它喂了多少……”能吃到牲口都不想吃?

“嗳,小心你的手,它現在跟我一樣讨厭胡蘿蔔。”

眼見着尼克要生氣,馬上要把他的手當胡蘿蔔給嚼吐出來,陳詩酒踮腳抓起他的手躲過一劫。

“我靠,這馬也太不識好歹了!”

陳詩酒看他一眼,“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像只又傻又倔的驢,明知道狍子肉吃不下,還一個勁往肚子裏吞?看吧,最後全吐了。”

雖然關心的話說的不好聽,但陸星寒還是莫名被暖到了。

“可惜了我的狍子腿。”

要是沒有後面這句,堪稱感動中國。

陸星寒說:“你這馬沒刷過牙吧?”

陳詩酒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誰養馬還刷牙?

“空氣裏口氣的味道有點重啊……”說她嘴毒,講話不好聽來着。

陳詩酒聽懂了,恨恨瞪着他,奪過他手上的胡蘿蔔,遠程投射到牆根的胡蘿蔔堆上去。

陳詩酒看見屋頂的煙囪管道又冒出了白氣兒,知道赫吉肯定是和老閨蜜們新燙了一壺酒,看來今晚是不醉不歸的架勢了。

只披了件毛毯披肩出來,陳詩酒在零下幾十度的雪地裏有些不耐寒了,跺着腳問陸星寒:“你透氣兒夠了嗎?我有點冷,準備先進去了。”

陸星寒原本還想參觀一下她家後院的動物園,養了馬、養了鹿,還養了幾只看起來就很傻的狍子,想起來狍子肉能把他吃到吐成狗,陸星寒就想去揍一揍牲口圈裏的狍子,出口惡氣,但眼下聽她說冷,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進了屋。

火炕燒得很熱,赫吉喝了酒,坐在熱炕上,又說起了她的往事。

“如果沒有那場大火,我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陳格一面。”

陳格就是陳詩酒養父母那邊的爺爺。

“當初是他追在我身後,說要牽着我的手,一起回他的太原。可最後,他沒有回太原,而是留在了鶴因,一輩子都沒回去過,就在這片林場守了一輩子。當然,他後來娶的人也不是我。”

老閨蜜問:“赫吉,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年輕那會兒,你是不是懷過一個孩子?”

赫吉望着火坑裏燒得明旺的柴火,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望着牆上依序排開的獎狀,露出了個欣慰的笑容。

那是陳詩酒從小到大的每一張獎狀,滿滿一面牆,還有一些貼不下了,被她收起來放在鬥櫃抽屜裏。

她慢悠悠地說:“陳格欠我一個孩子。”

幾個老閨蜜們,互相觑了一眼。看來心底的那個疑惑,已經有了答案。

大家都很識趣,沒有繼續追問關于那個孩子的下落。

轉而又對陳詩酒的身世流露出同情:“前幾年林場有人去了趟邊境,說在俄羅斯那邊看見過一個女人長得很像詩酒。這孩子,也是個孽。”

赫吉卻很寶貝地說:“怎麽是個孽?我當我們詩詩是塊寶兒!就當那女人死了吧,誰知道是不是孩子媽,畢竟孩子爸都死了這麽久,普天之下,詩詩也就只剩我這一個親人了。”

老閨蜜說:“等你們詩酒長大,給我們阿烏甲做媳婦兒吧?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滿屋的家當,可是赫吉這個單身老姑娘,這麽多年打下來的江山。

誰都知道,鶴因最富有的姑娘,就是婦科醫生赫吉。盡管這位姑娘,已經老的頭發花白步履蹒跚,但沒有人能否認她的富有。

赫吉驕傲地說:“不,我要把這孩子送出鶴因,送出烏列尼,讓她去廣博的中原大地瞧一瞧。有多遠走多遠,我要讓她像雄鷹一樣遨游九州!”

老閨蜜讪讪的笑笑,“就像當初陳格說要帶你回他的中原一樣?”

中原成了赫吉心中,一個多年揮之不去的夢。

她老了,去不了,但她渴望自己一手養出來的孩子,能去她年輕時候沒去過的地方走一走,去完成她此生未競的夢想。

作者有話說:

老規矩24h留2分評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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