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到祝之繁家, 陳詩酒聽曹阿姨說祝之繁又出去跑步了,于是徑直轉身上樓回了房間。
祝之繁家的這個房子,一年到頭基本上只有過年的時候會多塞進來幾個人。她父母的律所開在浦東, 彼此是開放式的婚姻,各自另購的房子一個在浦東, 另一個像是避免讨嫌似的買在了浦西,平時很少回祝之繁這兒。
一家四口人,每人都住一套自己的房子。父母開誠布公向祝之繁和她哥說明他們婚姻狀況的時候, 祝之繁因為年紀小沒有過多選擇權, 就繼續生活在父母感情存續良好期間購下的這套洋房裏。
對于這個分配結果,其實祝之繁是厭惡的。你們都有了新的生活, 全都搬去了新房子, 只把我一個人留在了原地的老房子裏,這一點兒都不公平。那種感覺就像……她被抛棄了, 還是同時被三個最親的人抛棄。
但是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最小,在這個家裏最人微言輕,在敏感又脆弱的青春期只能默默接受大人們的安排。對家裏發生的一切根本無力改變什麽。
他們搬出這個房子的那天,祝之繁怔怔看着三家不同的搬家公司把小卡車開到自己家院子前, 搬運工将一個個打包好的紙箱搬運上車。原本空蕩蕩的卡車後槽像堆方塊積木一樣,沒多半會車槽就被裝滿了,然後三輛小卡車發動起嗡嗡的沉悶引擎, 串珠似的開出了家門口的這條馬路。
雖然它們離開時的方向一致, 但祝之繁知道一旦出了小區, 它們就要分別駛向不同的方向。
這個家在那一天分成了四個, 再也不是原來的一體了。
她呆呆杵在門口站了好久, 心裏些許空蕩與不知所措, 落寞的背影戳的保姆曹阿姨心都要碎了。
曹阿姨攬過她的肩安慰她說:“孩子,不要緊,以後咱們倆過日子照樣紅紅火火,逢年過節,你爸媽他們說好的還回這兒一起過。再說你這麽多年一直住校,在家的時間本來也不多,真把日子過起來,其實也不會跟之前差太多的。”
祝之繁在心裏說:那怎麽能一樣呢?分居就是分居,雖然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婚姻關系破裂,但這個家是徹頭徹尾的完了。今天起,她就成了父母雙全的孤兒。
陳詩酒認識祝之繁的時候,就是祝之繁從原生家庭被迫剝離出來沒多久的那陣兒。
成人的世界真的挺怪的,時而晴朗,時而暴雨,但最後全都歸寂于平靜。
在祝之繁的童年印象裏,父母曾經手拉着手在她爺爺崇明的鄉下瓜田裏散步,他們年輕的時候特別有話聊,甚至聊得入迷的時候,還會全然忘了祝之繁就跟在他們身後。
祝之繁被瓜田裏跳蹿的小癞□□吸引了注意力,一頭栽進了半濕半軟的瓜地裏,裙子糊了一身的濕泥,張嘴哇的一聲哭了,才發現父母的背影已經從地壟的這頭,漫步到了那頭。
他們茫然的轉過頭來,看見拎着髒裙子從瓜地裏掙紮着站起來的祝之繁,一邊把原本牽着的手高高舉起揮手安撫,一邊取笑祝之繁:“囡囡侬做啥呀?小邋遢鬼,一到鄉下就拿你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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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之繁記得很清楚,他們感情好的時候,就連那一雙向她高揮而起的手,都是緊緊纏握在一起,并不曾分離片刻。
生病之後的祝之繁經常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麽班上其他父母不在一起了的同學沒得抑郁症,而她卻得了呢?
反反複複思索過很久,祝之繁才得出一個自認為比較中肯的結論:一個人沒見識過紙醉金迷,便不會覺得米糠難以下咽。她見過父母最好的樣子,那是一段父母經歷了新婚磨砺以及手忙腳亂第一次當父母之後,對待感情成熟而又平和的甜蜜時期。
她的出生完全基于父母的自願與深思熟慮,享受了哥哥不曾享受過的那些甜蜜紅利。
正因為太過甜蜜,完全叫人沉溺了進去,所以後來父母心平氣和分開的時候,祝之繁成了心理上最抗拒的人。
人人都在朝前看,只有她還活在那段父母年輕時候的甜蜜期,并且固執地認為糖哪兒有保質期?糖是永遠不會變質的,它的保質期是無限期。
陳詩酒回房間沖了個澡,花灑的水沖下來的時候,水花在她的妝面上沖擊出一層難融于水的油膜,陳詩酒才反應過來她今天化了妝,需要卸妝。
有點哭笑不得,她平時不化妝,連卸妝的程序都不太清楚,更遑論有卸妝品了。
祝之繁不在家,遠水救不了近火,于是陳詩酒幹脆用洗面奶洗了三次臉,每一次在臉上都搓出好多泡泡,揉上幾十圈才把泡沫沖洗掉。
重複了三次,雖然臉上摸起來已經有那種幹澀的觸感了,但心理上仍舊覺得化妝品在臉上有殘餘。
沖了澡出來,想着給陸星寒發一個微信,人家今天請吃了飯還送她回了住處,最起碼應該說一句謝謝,陳詩酒是這麽想的。
致謝的微信發了出去:謝謝今天的大餐,下次我回請你。
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開車沒到家,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回過來。
白天一整天真的是累了,原本她想等祝之繁夜跑晚回來,好好問問她怎麽最近老是出去跑步,一個懶鬼哪兒來的勤快勁啊?她還想等一等陸星寒給她回一個已到家的報平安微信,但是沖了澡之後,仿佛沖下來的不是身上堆積了一整天的污垢與濁汗,而是無盡的疲乏與困意。
刻意強撐了一會,仍舊抵不住逐漸下沉的眼皮,哐的一合眼,被子都沒來得及蓋上,陳詩酒就昏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下意識地去掏枕邊的手機,沒電黑屏了。都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幸虧平時作息的生物鐘比較準時,感受着屋外投射進來陽光的虛弱溫度,以及鳥鳴的噪音程度,陳詩酒判斷這會兒應該還早,時間估計不超過七點。
插上充電線,趁着手機蓄電的功夫,她趕緊起來洗漱,今天還得去實驗室。
洗漱完回來長摁開機鍵,她以為會湧進來幾條微信,結果手機什麽動靜都沒有。
有點不相信地點進微信去看,直到那個接收中的小圈圈轉的完全消失了,她的微信界面仍是沒有任何新消息。
然後她看到界面上最新的聊天好友,她和陸星寒的最新對話,還停留在那條致謝的信息上。
昨晚好怪,難道是她和世界失聯了?赫吉沒找她,祝之繁回來也沒給她發騷擾微信,就連陸星寒都沒有回她。
這不禁讓陳詩酒懷疑昨晚微信app崩過,而且崩的時刻就發生在她入睡之後。
下了樓,熟悉的雞蛋蒜三明治味道,陳詩酒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看見祝之繁穿着速幹運動衣,姿态從容的坐在廚房的早餐臺上啃三明治。
昨晚她睡着的時候祝之繁都還沒回來,今天這麽早她是又要出去晨跑?
老天爺,她是要把自己訓練成專業的長跑運動員啊?
“你不會又要出去跑步吧?”陳詩酒一臉不可置信。
祝之繁沖她眨眨眼,手指搓下黏在唇角邊上的面包碎屑,“是啊,早睡早起多鍛煉。”
陳詩酒一副你在發瘋的表情睇着她:“說吧,這一起鍛煉的帥哥到底是有多帥,能讓你連着好幾天沉迷夜跑晨跑?”
嘿嘿,果然還是陳詩酒懂她。
祝之繁被戳中後也不藏着馬腳了,大大方方地擠眉弄眼說:“等我把帥哥攻略下來了,就領給你瞅瞅。媽的,真是不吐不快,帥哥除了跑步能不能有點別的愛好?每天裝出一副我特能跑的狗樣子,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小腿肚子上堆積的乳酸都快把我給痛死了。”
陳詩酒說:“那你今晚先歇歇,等我晚上下班回來用筋膜槍給你打打小腿。”
祝之繁從餐碟裏揀了一片烤好的吐司遞給陳詩酒,問:“昨晚你和竹老師的進展怎麽樣啊?是不是對着他吃飯,覺得秀色可餐,胃口都大開了?”
陳詩酒直接用嘴巴去叼她遞來的脆吐司,嘴裏含混說着:“我昨晚有事兒沒和他吃成飯。”
祝之繁一副可惜了的表情:“什麽破事兒啊,能比早日脫單還重要?”
陳詩酒:“……脫單對我來說不重要,搞錢比較重要。”
祝之繁:“笨呢你,有了男朋友就等于有了免費的苦力,平時作業和論文都有人幫你寫。時間就是錢,省下時間就是掙錢。”
她的那套祝式理論常常讓陳詩酒覺得精辟過人。
陳詩酒反逗她:“替你未來的男友默哀一下,原來他的作用就是苦力工具人。還不如上洋碼頭拉黃包車呢,最起碼有勞務費,結果栽你手裏居然只是免費的勞動力。”
祝之繁拿穿着拖鞋的腳踢了她一下,“為我服務是他的榮幸,一般人沒這待遇。不跟你瞎貧了,我哥在酒吧跟人鬥酒鬥得胃出血了,我媽讓我這幾天去醫院給他送粥,順便勸他幾句,讓他消停消停。你知道我哥這人對我爸媽沖,但他還是比較聽我的話的。周末原本咱們約了去看畫展我去不了了,不過票也別浪費,要不你請竹森一起去看?”
陳詩酒想了想說:“他很忙,每天攝影檔期都很滿,不一定約他他就有時間。”
“試試呗,試試又不會少一塊肉。”祝之繁慫恿她,“要是你把他給拿下了,沒準兒以後我還能去他的攝影棚蹭免費的寫真呢。”
陳詩酒嘴上應着:“那我試試。”
其實心裏想的是:幹脆約陸星寒吧,反正欠他一頓飯,早點把人情還了沒有心理負擔。一會兒她好好去大衆點評上搜羅一下畫展附近有什麽比較好的餐廳。
出門坐上地鐵的時候,七號線裏依舊人擠人,不過學生們都放了暑假,早高峰的情況算是好很多了。擱學生沒放假厲害的時候,七號線裏塞的人就跟要把車廂擠炸了似的,到站的時候,經常就是車上的人下不去,車下的人上不來。
今天雖然還是擠,但人與人之間保持着禮貌的安全距離,陳詩酒跳上地鐵就轉去了車廂的角落裏給陸星寒發微信。
“周末要不要一起看畫展?我請你吃飯。”
正在家裏草坪上遛狗的陸星寒感受到褲兜裏的手機在震動,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差點就下意識地回複了過去。
盯着屏幕上她昨晚和今早發來的信息,陸星寒大腦空了一會兒。
不回了吧,說好的不招惹。回的話,好像又得繼續下去了。
日光有點曬,屏幕的亮度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暗了下去。
剛想調整一下手機屏幕的亮度,正在草坪上擡腿尿完的蠢狗不知道發什麽瘋,突然猛撲到他的懷裏。
一下子人和狗都栽到了草地上。
陸星寒被撞得腰腹疼,撐着掌去撿躺在地上的手機。
不撿還好,一撿居然發現手機屏幕跳到了昨天他給陳詩酒随手拍的那張後腦勺照片上。
腦子裏突然浮現出她昨天藏在丸子頭碎發後面的雪白頸子,有一瞬的恍惚與迷失。
雪白的頸子對于意念降暑降溫有奇效,連陽光燙曬在他裸.露的皮膚上,他都感覺不到灼熱了。
然後他看見陳詩酒又給他發了一條微信:?
剛剛那一撞,蠢狗沖擊得他把一串亂序的英文字母,胡亂發給了陳詩酒。
氣狠狠地盯着傻狗撞人後一臉獻寵邀玩的表情,陸星寒洩憤地重重拍了一下它的狗頭。
腰腹間隐隐作痛。
蠢狗這一撞挺要命的,手機裏的陳詩酒,也挺要命的。
作者有話說:
陸總:蠢狗立功了,裝不下去了我這就回陳沙雕信息。今晚給蠢狗加雞腿!
狗:汪,祝我爸爸早日脫單!(興奮狗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