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陳詩酒覺得自己挺奇怪的, 從成長軌跡來說瞧不出一點藝術方面的天賦,甚至堪稱浪漫絕緣體,然而就是這樣的她, 有一天居然會和一個男生像模像樣地逛畫展。

看得出來陸星寒這人在藝術方面還是有一些研究的,至少在陳詩酒對着場館裏一幅幅看似雜亂無章的畫的時候, 陸星寒已經替她理好了巡館路徑,抛卻常規觀展路徑直接從莫奈最出名的幾幅代表畫開始逛起。

暑假帶孩子來看畫展的家長還不少,年紀小一點的孩子像脫缰野馬一樣在場館裏瘋跑, 身後跟着鐵青着臉追逐的父母。大人一邊窘迫的壓低聲音吼着孩子的大名兒, 試圖阻止孩子在場館裏無序放肆,一邊又歉意連連地對着看展的游客低頭哈腰, 別提場面有多狼狽了。

陳詩酒拉着陸星寒避到牆根邊上, 以免他擋住幾個孩子打游擊戰的過道。

見兩個孩子從眼前風一樣跑過,陳詩酒才長籲一口氣:“我放暑假要是這樣被家長押到畫展上陶冶情操, 估計也沒這覺悟老老實實地逛完一整場展。”

陸星寒對小孩不太感冒, 覺得他們比狗還能鬧騰,破壞力還堪比狗中二哈。

“莫奈挺偉大的。”陸星寒忽然說了這麽一句,“不過是在忍耐力這方面的偉大。”

陳詩酒:“?”

此話怎講。

“莫奈的第二任妻子愛麗絲,就是他前金主爸爸的糟糠啊!後來莫奈當了接盤俠, 直接把人家老婆和六個孩子接到家裏照顧了。高亮!當時莫奈自己也有老婆孩子……”

陳詩酒聞言一陣語塞,這不妥妥的絕世渣男嗎?老婆情人同住一個屋檐下,重點是還喜當爹, 養別人的孩子……

莫奈想什麽呢!确實有點兒濟世的“偉大”……

不過她很快get到了陸星寒的點, “莫奈家這是捅了孩子窩啊, 自己的加上前金主爸爸的幾個孩子, 他家房頂都要被炸翻天了吧!”

想想都可怕, 一窩孩子整天在房子裏跑上跑下瘋玩瘋叫, 時不時再搶個玩具打個架什麽的,噪音分貝的威力應該都能跟核武器媲美了。

陸星寒聳聳肩:“是咯,我一到過年家裏串親戚人多的時候,就自己帶狗跑出去旅游。你懂,小孩子就是三歲狗都嫌,我家的狗沒少被親戚那群小屁孩兒禍害。我媽是溫州的,她那邊的親戚每回來上海都得長住一陣子,每家都有幾個熊孩子,熊孩子一來,我家狗就躲在茶幾底下瑟瑟發抖,拽都拽不出來,被欺負的可憐死了。”

陳詩酒:“你媽是溫州的啊?一提溫州我的腦子就自動循環:溫州皮革廠倒閉了,王八蛋老板黃鶴欠下3.5個億帶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Advertisement

陸星寒讪笑了一下:“我媽還真認識一個叫黃鶴的,家裏還是開鞋廠的,不過人家沒倒閉,這幾年生意還越做越大,把工廠搬去青田了。”

陳詩酒馬上認真接口道:“他沒小姨子吧?”

陸星寒用手比劃出了一個2:“有……還是兩個。”

哈哈哈,兩人互看一眼,爆出一串意會的冷笑。

看完展,陳詩酒對下學期《美學》課的期末論文該選哪莫奈的幾幅畫剖析有了底。

看了眼時間才三點多,離晚飯點還有點距離,陳詩酒就說:“要不我們去附近逛逛?祝之繁喜歡吃紅寶石的奶油小方,這附近有一家新開的紅寶石蛋糕店,我們一會兒可以逛到那裏去。”

這幾年上海的奶茶店和甜點店如雨後春筍一般開了起來,頻頻給人一種錯覺:仿佛一夜之間,就能又捧出一家動辄需要排隊半天的網紅店,全城的黃牛就業率只升不降。

祝之繁是老上海人,從小吃着她爺爺買給她的紅寶石蛋糕長大,她對那些新開在高檔商場裏的網紅甜點店不太感冒,唯獨對紅寶石這樣的老字號情有獨鐘。

陳詩酒特別愛飼養祝之繁,總覺得這世界上所有好吃的東西,都應該捧到祝之繁面前,讓她忘掉所有的煩惱與憂愁。

陸星寒問她:“時間還早,我們也可以去附近吃個下午茶,晚上你想吃什麽?”

陳詩酒:“我看你呀,我之前在大衆點評上選了幾家餐廳,但覺得這回是我請客,還是要尊重你的意思。你想吃什麽,我就請你什麽。”

陸星寒笑了一下:“說了我從來沒有讓女孩買單的習慣。”

陳詩酒跟他較勁,帶着一絲禦姐的霸道,學着他的語氣說:“說了我從來沒有耍賴的習慣,說了今天我請就是我請。”

陸星寒只好舉起雙手投降,老老實實地交待道:“那我不客氣了啊!”

眼放綠光差點兒讓陳詩酒以為他是要去什麽七星級酒店又或者米其林餐廳吃飯,頓覺自己剛剛那個逼屬實裝的有點過頭了。

“我想吃雲南小鍋米線好久了。”陸星寒咽了一下口水,“就在中環廣場附近的一條巷子裏,老板是滇西的,他的小鍋米線是用碳火煮的,雜醬熬的口感層次特別豐富,絕對和市面上任何一家的米線店都不一樣。”

陳詩酒笑道:“米線?你不要因為我窮就對我手下留情啊!那天在東南亞餐廳結賬的時候,我也在呢。”

人均750,這是她今天準備請客的餐标。

大約是他們聊天的聲音有點大,場館的工作人員上前壓了壓手背,提示他們注意一下音量,順便用很小聲的氣音問:“先生,您說的那家米線店方便一會兒抄一個具體地址給我嗎?我是雲南人,來上海工作有三四年沒吃過炭火小鍋米線了。以前都是我們寨子的大人去鎮上趕集,我跟着一起去才能吃到炭火煮的米線,好懷念啊……!”

陳詩酒愣了一下,然後大方笑起來,暗暗捅了捅陸星寒的後背,抿嘴笑道:“你快給人家抄個地址吧,把人都快饞死了。”

羊群效應的傳播速度也太快了,不僅場館的工作人員被陸星寒勾起了饞蟲,陳詩酒這會兒對着雲南小鍋米線也開始蠢蠢欲動。

出了場館,又開始了讨厭的燥熱高溫室外時間。

踱步去附近的紅寶石買完了蛋糕,陳詩酒貪涼,就在店裏多呆了一會。

午後氣溫高人們不願意出門,店裏生意便有些蕭條,至少店裏的卡座還是空的。

陳詩酒在卡座上坐下,揀了袋子裏的一塊栗子蛋糕出來,擺到陸星寒的面前。

陸星寒把蛋糕推回去給她:“我不喜歡吃蛋糕,你吃就好。”

她微微皺皺鼻子,徑自用塑料叉子叉起一塊奶油放進了嘴裏,倒不像孟董一樣,對着他不喜歡的食物就千方百計地強迫他吃。

他讨厭吃雞蛋,小時候喉軟管沒發育好,一吃雞蛋裏的蛋黃就粘嗓子開始倒胃嘔吐。經常上一口剛把雞蛋吃進嘴裏,下一口就把之前吃的東西全部吐在了桌子上,弄得餐桌一片狼藉,孟董還要在邊上有潔癖地跳腳:“哎呀哎呀,堂堂男孩子怎麽連雞蛋都吃不了呀!”

這時的陸星寒通常會丢給孟董一個看神經病的眼神:性別跟吃不吃得了雞蛋有關系嗎?跟生理構造有更大的關系吧……

在孟董眼裏,她這個兒子天資聰穎簡直無所不能,從小到大幾乎就沒讓她操過什麽心。雖然她只生過這麽一個孩子,但對比起身邊一些朋友家竄天竄地不消停的孩子,孟董覺得自己是上輩子拯救過銀河系才中了陸星寒這張基因彩票。

在她眼裏,兒子陸星寒唯一的瑕疵可能就是不愛吃雞蛋。她總是操心他不吃雞蛋大腦就不夠聰明,這個吃雞蛋難題,簡直成了孟董這二十幾年來的心病,甚至在陸星寒小的時候,她因為神經緊張過度,還偷偷帶陸星寒去做過智商測試。

因為她自己小時候,媽媽每天早上就是雷打不動地讓她吃一個水煮蛋、喝一杯純牛奶,她媽媽經常在她面前誇大雞蛋和牛奶的“豐功偉績”,更是斷言:孟董之所以當年能殺出重圍,成為她們高中唯一一個考上T大的尖子生,就是因為孟董長到十八歲,沒有一天落下一個雞蛋,營養跟得上。如果沒考上T大,就沒有孟董後來嫁給低調高富帥陸董,成為溫州版灰姑娘的故事。

孟董被洗腦成:一個雞蛋對于一個人一生的影響,相當于一根長杆撬起地球的神奇魔力。

在孟董這兒,對兒子的要求就是:戀愛可以不談,但雞蛋必須得努力吃。

陳詩酒曾經和祝之繁吐槽過,如果自己哪天精神失常了才會為了一口吃的,跑去一家店門前排隊超過十分鐘以上。

然而她今天就打自己的臉了。

米線店的店內面積不大,狹長的單間店面,估計總面積不會超過四十平,然而就是這樣一間不起眼藏在陋巷裏的小店,生意居然出奇爆好。

陳詩酒和陸星寒五點不到就來了,但在外面足足排了四十分鐘的隊才吃上。

陳詩酒在外頭都快熱瘋了,看着店裏食客屁股牢牢粘在板凳上紋絲不動,以及門外越來越多排隊等吃米線的顧客,心裏更是焦火焚煮。

不過吃到第一口小鍋米線,陳詩酒就知道今晚的等待是值得的,陸星寒真的沒有沒有騙她,這裏的米線已經不能用美味來形容,而是人間難得!

原來用碳火煮出來的雲南小鍋米線,吃起來真的和市面上的其他米線完全不一樣。那種滋味兒形容起來,就是高配和低配的區別。

高配自有高配的道理,是低配米線想象不出來的味覺奢靡盛宴。

最妙之處,就是煮米線的泥爐子被炭火烤的滾燙,一波又一波的空氣熱浪灼燙着食客的皮膚,老板卻在每桌的桌子上擺放了一盆薄荷草。

店裏的冰檸檬水管夠,薄荷葉也管夠。

一邊吃燙嘴燒心的辣米線,一邊仰頭灌下去滿嘴薄荷沁涼的冰檸檬水,那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太令人欲罷不能了。

好吃是好吃,就是有點費嘴。一會兒燙一會兒冰的,嘴都快反應不過來了。

陳詩酒對着一小鍋雜醬米線吃的滿頭滿臉的汗,看着陸星寒修長幹淨的手指掐了兩片盆栽薄荷葉丢進她的冰檸檬水裏,忽然覺得心裏稍微降了點溫。

然而陸星寒接下來說的話,卻人陳詩酒以為自己一下漂洋過海去了北極。

好冷,沒頂的冷。

他說:“吃完這頓米線,我們以後可能就約不了哦。”

陳詩酒有點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甚至想問他:你是不是有女朋友啊?如果是因為有女朋友才這樣說,我敬你是條漢子。我們這樣孤男寡女約了一次又一次,确實是不對的。

可她忽然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

他們一共見面的次數不超過五個手指吧?說這話顯得唐突,且沒有立場。

于是陳詩酒把臉繼續苦大仇深地埋進胸前的那碗米線裏,裝作滿不在乎地說:“好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好個什麽屁,但就是覺得僅此而已的态度會讓自己顯得比較酷。

陸星寒被她這聲吊兒郎當的“好啊”,一下把話噎住了。

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原本想解釋一下是因為馬上要出國了,以後可能沒機會再約了,但是他們可以繼續在微信上保持聯絡。

話到嘴邊,卻難開口。

看着她手邊水杯裏的那片沉下去的薄荷葉,覺得心也一并沉墜了下去。

“我吃好了。”她擡起頭來,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直視門外人行道上的那棵梧桐樹。

已經是傍晚了,繁茂的綠葉上敷了一層夕陽的金粉。

起身去結賬。

結完賬,仿佛什麽都沒發生,自若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走吧,等會兒我坐地鐵回去就行。”

他沒拒絕,目光卻有點迷茫的說:“好。”

出了店,陳詩酒對他說:“我們要不就在這分頭走吧?附近就有一個地鐵口,停車場和地鐵口是兩個方向。”

陸星寒把手插進褲兜裏,下巴的弧度有些許僵硬,“嗯。”

覺得門前這棵梧桐樹有點礙眼,想裸手上去捶上一拳。

她是不高興的吧?但好像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

說的話淡淡的,表情淡淡的,就連即将分道揚镳,她都沒表現出過多的傷感和沮喪。

“今天的米線好吃嗎?”他随口問了一句。

離別前總想再說點什麽。

陳詩酒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子,仰頭說:“還好,不過排隊時間有點長,下次不會再來了。”

夕陽在城市高聳的建築縫隙之間即将完全沉沒下去。

自然的震撼之美與鋼筋水泥的現代化都市融合在一起,是一種末日即将來臨的割裂之美。

很久之後,陳詩酒在曼哈頓街頭騎着citi bike等紅綠燈間隙,看見也是這樣一點不刺眼的圓紅夕陽,逐漸在高聳尖銳的城市建築群縫隙中一點點沉沒。

可那時的她,卻是一點兒不失落的。

因為那時候的她,在夕陽西沉之下,即将面對的不是分離,而是心動怦然地去見喜歡的人。

citi bike的兩個輪毂在紐約街頭飛快行駛,享受着這種穿梭在城市車水馬龍之中的快感。

城市喧嚣冰冷,但她的目的地很明确。

那時的耳機裏還傳來陸星寒的聲音,他打電話詢問她騎到哪兒了,還假裝生氣地威脅她說:“陳鴿王,如果你再不加速在太陽消失之前趕到見我,那今晚我就只能帶你一起私奔去月球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