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傅斯冕抽空回了一趟老宅,家裏除了幾個阿姨,就只有傅斯雅在,傅斯雅近來愛上了插花,專門請了老師學習,拿來上課的花都是從國外空運回來的,國內的溫度已經買不到令人滿意的鮮花。
她手裏正拿着一支碗口大的奶白色蓮花,傅斯冕進來的時候,帶了一身的冷氣。
傅斯雅眼也未擡,輕聲問道:“今天怎麽回來了?”
“訂了一枚戒指,助理忘改地址,送到了老宅,我來取。”傅斯冕視線落在滿桌子的鮮花上,客廳裏都全是花香。
傅斯雅找了一個角度将蓮花插好,擡眼道:“昨天是收到了一個快遞,你看櫃子上那個是不是?”
傅斯冕拆了快遞盒,內裏的包裝俨然是傅家高定限量款才能配得起的禮盒,很大一個,一層一層拆開,最後只剩下半個巴掌那樣大的黑色絨面戒指盒。
傅斯雅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買給阿軻的?”
難得,傅斯冕眉眼比平日要溫和得真實,但語氣沒什麽變化,“我已經和父親說了,我會和阿軻訂婚。”
傅斯雅愣住,“他同意了?”
傅斯冕淡淡地“嗯”了一聲。
傅斯雅很快就理清了邏輯,傅賢不會這麽輕而易舉同意,這次這麽幹脆利落,多半是因為阿軻可以換來城西那塊地皮的緣故。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覺得人可以跟物件一樣,丢來丢去,換來換去,她看着自己弟弟,突然有些想笑。
“你和阿軻說過嗎?”傅斯雅将插好的花擺在了餐廳中央,在沙發上坐下,她面前放着一壺剛剛泡好的花茶。
“準備等他生日的時候說。”傅斯冕垂眼,淡然自若。
欲言又止好幾次,傅斯雅沉吟片刻,柔聲道:“傅斯冕,我知道你向來做事有自己的主見,你能生在傅家,是傅家的福氣,但是在阿軻這件事情上,我覺得你做得不太妥當。”
傅斯冕看着傅斯雅,眼裏出現淡淡的疑惑,半晌,他問,“有何不妥?”
“你拿阿軻去交換城西地皮,他知道嗎?”傅斯雅問。
傅斯冕站得筆直,眼神平靜,“我覺得沒必要說。”因為只是暫時的。
阿軻不是很喜歡他嗎?只要答應林家,阿軻仍然可以繼續唱歌,父親也會十分贊成他們的事情。
傅斯雅被傅斯冕的理所當然噎了一下,半晌無話,她無奈道:“你知不知道,情侶之間,任何事情都需要一起商量?”
傅斯冕沒有說話。
傅斯雅以為傅斯冕在猶豫和動搖,繼而又說:“阿軻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他,你沒有想要真的拿阿軻交換我也知道,但你起碼得告訴阿軻一聲,不是嗎?”
“阿軻要是知道,他會傷心的。”
傅斯冕垂眼,眼睫在眼下掃出一抹長而深的陰影,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捉摸不透的冷意。
“我會處理好,所以他不需要知道。”
傅斯雅看見傅斯冕眼底的漠然之後震驚了一下,她聲音微微拔高,連發怒都顯得柔弱,“傅斯冕,你不喜歡阿軻,你就不要理所當然地享受別人的付出,他不欠你的。”
傅斯冕皺眉,有些不悅,“誰說我不喜歡他?”、
傅斯雅這回是徹底看不明白自己弟弟了。
她嘆了口氣,“你這麽作踐他,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傅斯雅從容不迫,衣擺消失在門口,直到外面的引擎聲響起來,傅斯雅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
她知道,傅斯冕一定是喜歡阿軻的,可是不是這樣喜歡的啊,這樣不叫喜歡。
可惜她沒有教育傅斯冕的立場,傅斯冕跟着傅賢長大,與家裏其他人溝通甚少,他是傅賢養出來的一頭狼,有情無情于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
在過生日的前一天,傅斯冕帶周時軻去和唐冬冬他們一起吃飯。
周時軻穿了一件黑色的衛衣,外面套黑色的薄呢子大衣,眉眼俊朗,站在傅斯冕身邊身邊氣勢不弱分毫。
唐冬冬好久沒見他了,特開心地給他倒飲料,“阿軻,說吧,整天躲在家裏,寫了多少歌出來?”
“太冷了,所以不願意出門。”周時軻陷進柔軟的沙發椅裏,聲音有些沙啞,眉眼間的倦怠很顯眼。
唐冬冬看着他,看了一會兒,扭頭看向傅斯冕,“傅哥,你怎麽照顧阿軻的啊,你看他精神差得。”
傅斯冕瞥了唐冬冬一眼,唐冬冬立馬就閉了嘴。
“而且嗓子好像也啞了,你感冒還沒好嗎?”唐冬冬湊近,小聲問道。
“好得差不多了。”周時軻笑笑,眼底的倦怠始終沒有消散。
包廂裏有不少人,大部分都是認識的,有幾個不認識的……應該是跟着林治晔一起來的。
傅斯冕在那邊跟人打起了麻将,周時軻看着他發呆。
他聲音沙啞是沒休息好,越臨近生日,他越發冷靜平和,只是睡不着覺,這幾天加起來沒睡到十個小時。
他躺在床上可以一動不動一整夜,将自己和傅斯冕的這六年翻來覆去地想,從頭到尾,從開始到現在,一件一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扒出來想,想得淚流滿面,想到近乎絕望。
他心下已然有了決定,就覺得這六年自己像個笑話,不過可能在傅斯冕眼裏,他就是個笑話。
可是他真的沒有辦法,他真的沒有辦法。
有多愛,就有多蠢,他他媽的蠢到家了。
發呆間,手機響了,他起身出去接電話。
是周時旬。
“阿軻,什麽時候回家?媽媽約好了她的小姐妹說要開個攀比大會。”
周時軻笑了一聲,“快了。”
“你明天回來呗,正好生日,給他們一個驚喜,”周時旬拍開楊蕭的手,“我還以為你真不回家了,江城哪有那麽好。”
周時軻聽着二哥熟悉的吊兒郎當的嗓音,眼睛有些發熱,他忍着濕意,“我還有事要處理,沒有确定的時間。”
“好吧,”周時旬有些失望,“那我在家等你哦。”
挂了電話,周時旬眼裏的輕松立馬就收了起來,他從床上爬起來,看着楊蕭,“不對,不對,我明天去江城一趟,我親自去接這個小兔崽子。”
楊蕭雙手枕在腦下,“哪裏不對?”
“這不是阿軻的行事風格,他要回家,應該招呼都懶得打直接就回來了,”周時旬摸着下巴,慢悠悠說道,“他給我打第一個電話我就覺得不對勁。”
楊蕭畢竟是不是周家人,不怎麽了解周時軻,“是嗎?”但是愛人的話題還是得配合一下。
“你不懂,阿軻本來就在和家裏冷戰,他能主動給家裏打電話,就是服軟,他服軟,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周時旬心頭湧上不安,“他遇到事兒了。”
楊蕭坐起來,“阿軻二十來歲的人,你怎麽還跟護貓崽子似的?那樣他怎麽長大?”
“長大做什麽長大做什麽?”周時旬急眼了,“周家是養不起他了還是怎麽着需要他長大?”
楊蕭摸摸鼻子,躺了下來,他還是盡量少和周時旬談論周時軻的問題,免得吵架。
周時旬說去就要去,他把行李箱拖出來開始往裏邊扔衣服。
其實前天阿軻給他打電話說可能最近會回家,他就覺得奇怪,不管是口吻還是語氣,都跟記憶的阿軻大相徑庭,如果不是聲音沒變,周時旬都懷疑電話那頭的人不是阿軻。
他也想知道,江城到底有什麽,是阿軻丢不開放不下的,能讓他連家都不要了。
打完這一通電話沒多久,服務員就開始上菜了。
上完菜,林治晔端起一杯酒,笑得儒雅溫和,“這麽多年沒見,大家還能待我如往昔,是我的榮幸。”
今天算是對林治晔正式的接風宴,主角是他。
雖然都是從小玩到大,但不是個個都關系好到能穿同一條褲子,還是有親疏之分的。
唐冬冬坐在周時軻的右手邊,一直小聲和他說着話。
他在給周時軻打預防針。
“林治晔以前喜歡過傅哥,不過傅哥沒搭理他,到時候他要是幹出啥事兒,你別放在心上。”
“林治晔就是從小被家裏寵壞了,他人不壞的。”
周時軻喝着一碗銀耳湯,“嗯”了一聲,明顯的心不在焉。
他已經提前知道了最壞的事情,所以當聽完唐冬冬透露的消息,他一點都不難過和驚訝。
“不過也不要緊,反正傅哥不喜歡他,傅哥喜歡你,讓他折騰去吧。”唐冬冬又說。
當他說完之後,林治晔正好端着酒杯轉了過來。
周時軻和他碰了一個,只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的時候,林治晔的視線落在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上,眼神變了變,而後笑道“戒指很好看,可以送給我嗎?”
唐冬冬在一旁愣了一下,随即就差跳起來罵林治晔了,搶也不是這麽搶的吧?
太他媽明目張膽了。
周時軻垂眸看着手指上的戒指,這是上次傅斯冕送的,他很喜歡。
這是傅斯冕送給他的第一枚戒指,意義非凡。
沉思的時候,傅斯冕的手伸過來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言語溫和,“乖,一枚戒指而已,給他吧,我再買給你。”他已經準備了訂婚戒指,所以現在阿軻手上這枚,沒什麽存在的必要了。
傅斯冕說完,周時軻沒什麽神情變化,唐冬冬差點就脫口而出“不是吧傅哥這他媽可是戒指!”,但是他忍住了。
周時軻側頭望了傅斯冕一會兒,眼神平靜。
他站起來,就在林治晔以為他要摘下戒指的時候,他卻從口袋裏掏出一副耳機放到了唐冬冬面前。
“我記得你一直都很想要這幅耳機,送給你。”周時軻聲音沙啞,他低頭,指節發白,取下了脖子上傅斯冕找人給他求來的護身符,俯身遞給另外一個人。
“你不總說自己倒黴嗎?這個給你。”
傅斯冕眼神沉了下來。
摸不着頭腦的衆人,沒有一個人敢收下周時軻遞過來的東西。
周時軻裝作沒有看見傅斯冕驟然陰沉下來的神情,他從口袋裏翻出車鑰匙,兩把,分給對面兩人一人一把。
“基本都是新的,沒怎麽開過。”
最後,是手指上的戒指,周時軻手都在抖,取的好像不是戒指,像是從他身上摘下了某個沒了就會死的器官。
他把戒指輕輕放在桌面上,沒說一句話,轉身出去了,背影單薄得令人心疼。
阿軻看起來好像瘦了很多。
包廂裏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周時軻分給衆人的東西還都在擺在桌面上,沒人敢伸手去拿,甚至都沒人敢動。
林治晔笑了笑,準備去拿桌子上的戒指。
“誰敢拿我就剁了誰的手。”傅斯冕緩緩靠在椅背上,眼神似未化開的冰雪,語氣冷淡,辯不出喜怒。
林治晔的表情僵住。
随即傅斯冕擡起眸子,看着林治晔,面無表情道:“你也是一樣。”
斯冕沒有出去追周時軻。
周時軻打車回到家裏,房子裏安安靜靜的,只有鐘表的滴答聲,沙發後的牆壁有一幅畫,上邊是他和傅斯冕剛搬進來按下的巴掌印。
傅斯冕是深藍色的,他是橙色,然後在底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後用玻璃畫框裝裱。
周時軻的視線在上面停留了一會兒,最後面無表情地移開。
時間拖得越長,他就越麻木,一開始那些日日洶湧的不甘心與屈辱,憤怒與絕望,到了此時此刻,變得如湖面一般平靜。
他最近通話之前全部都是公司裏的,江城本地的號碼,最近已經全部被北城的號碼侵占。
[不是吧老大要回來了?]
[嗚嗚嗚嗚嗚老大我們想死你了,我們還以為你就在江城不回來了!]
[我就說吧,還是啃老舒服,阿軻你要出道你就從自己家裏出嘛,豈不爽哉?]
[阿軻,告訴你一事兒,楊上臣那狗東西搞了一輛改裝車,特酷,不過他昨天晚上深夜炸街被舉報抓起來了,楊叔不讓人去撈,現在還蹲着呢,哈哈哈,你回來了咱去探望探望他呗。]
[阿軻,大家都在呢。]
周時軻看完微信發過來的消息,怔愣了很久,最後把手機丢進沙發裏,大家應該都猜到了,這幫家夥精着呢。
他将自己深陷進柔軟的沙發裏。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鐘擺滴答,這段畸形的戀愛關系,是他和傅斯冕一手促成,但他從未想過,會主動說斷了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