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傅斯冕回來的時候,周時軻在客房裏已經睡着了,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輕輕推開客房的門,他蹲到床邊,借着滲透進來的路燈的燈光看着周時軻。

周時軻這幾天本身就覺淺,容易被驚醒,他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張了張嘴,習慣性地想要叫哥,但是硬生生忍了回去。

“阿軻,別生氣了。”傅斯冕低聲說,“我給你道歉。”

周時軻愣住。

記憶裏,這是傅斯冕第一次向他主動低頭。

一時間,他想哭,又想笑。

是擔心自己壞了他的生意嗎?他現在實在是沒有辦法将傅斯冕想得如往常一樣,傅斯冕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僅僅冷淡與不懂表達的青年了,他被腐蝕了,也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嗯,”周時軻閉上眼睛,裝作很困的樣子,“我好困,我要睡覺了。”

周時軻翻了個身,背對着傅斯冕。

他僅能維持表面的以及短暫的平靜,一對上傅斯冕,就感覺快要全線崩潰。

想到這六年,他就覺得身體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豁口,冷風貫穿這個豁口,凍住全身血液,死期将臨。

傅斯冕俯身吻男生的後頸,察覺到周時軻身體明顯一僵。

“你還在生氣?”傅斯冕低聲不解地問。

半晌,周時軻語氣冷淡地開口,“我要睡了,你可以出去嗎?”

傅斯冕的手從周時軻的肩上慢慢滑了下來,阿軻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過話。

良久,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了周時軻一會兒,轉身出去了。

确定傅斯冕走後,周時軻慢慢将身體蜷縮起來,他呼吸壓得很淺,半耷着眸子,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還醒着。

第二天中午,周時軻接到了周時旬的電話。

“你住哪兒?我到江城了。”

“……”

周時旬拒絕住酒店拒絕逛商場拒絕一切活動,他拎着行李箱,即使江城烏雲密閉他也戴着墨鏡,露出尖又秀氣的下巴。

“我要去你家。”

周時軻去機場接人,開的是他自己大學時候買的一輛奔馳,周時旬站在機場出口,紮眼得要命。

綠色的長大衣,身量修長,戴着墨鏡,臉部線條和周時軻有幾分像,不過他的要更加柔和秀美一點,像是剛從秀場出來的。

他看見周時軻的第一眼,愣了很久,然後上來就質問,“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周時軻摸了摸自己的臉,“先上車吧,外面冷。”

周時旬從上車起那張嘴便一直沒停過,雖然自己弟弟看起來還是那麽帥,可是直覺告訴他,阿軻過得不好。

直到進入小區,他的臉色才變得好看了一點,住的地方起碼沒什麽問題。

“你談戀愛?”周時旬進了門,看房子內的陳設和布置,看有些是周時軻根本不會用的東西,加上靈敏的嗅覺,他問道。

周時軻給周時旬找了一雙拖鞋,“嗯。”

“你就是為了他不回家?”周時旬站着沒動,摘下墨鏡,漂亮的眼睛裏全是怒氣。

“嗯。”

“你他媽還嗯?”周時旬擡腳就将還蹲着的周時軻踹倒在地。

二哥今年二□□學的時候在地下打黑拳,看着清瘦有些單薄,實際上一腳下去,能把人踹散架。

以前在家裏的時候周時軻也喜歡和周時旬打着玩兒,但鮮少真的動手,周時旬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不過他收了力氣,所以周時軻只是被踹翻,不會覺得太疼。

換了鞋,周時旬走進屋子裏,在走道裏,他身形頓住,轉過身看着周時軻。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你談戀愛了?這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嗎?”

“他吃你軟飯了?”

“沒有。”

“他很醜?”

“不醜。”

“那你藏着做什麽?”

周時軻默不作聲。

周時旬無奈,又狠不下心真的責罵,伸手拍了拍周時軻的肩膀,動作猛然就頓住了,他捏了捏周時軻的手臂,呆了一下,“你怎麽……”瘦得沒什麽肉了。

饒是再遲鈍,他也猜到了,阿軻的戀愛不順利。

周時旬退後兩步,面若冰霜,“我等他回來。”

“二哥,我已經決定和他分手了,”周時軻苦笑,“我想和他好聚好散,讓我自己處理吧。”

走到現在,他和傅斯冕都有不對的地方,既然決定分手,不妨都體面一點。

周時軻給周時旬洗了水果,端着水果出來,就聽見樓下的引擎聲。

“他回來了。”周時軻把周時旬拖起來,往自己房間裏塞,“二哥,你別出來。”

“咋了咋了我咋了?”周時旬站在房裏,“我就這麽見不得人?今天我非弄死他,你攔着我你就別叫我二哥。”

周時軻身上的灰敗氣息他見第一面就感覺到了,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能把自己養的小豹子弄成現在這幅模樣。

周時軻扭頭,看見電梯在往下走去接人,他看着周時旬,低聲哀求,“二哥,我求你了,讓我自己處理。”

周時旬愣住,他從來沒見過阿軻這幅樣子,傷心和絕望,渾身的刺都不見了,像只剩下了軀殼。

門被關上,周時軻剛把周時旬的外套和鞋子收好,傅斯冕就開門進來,他手裏提了一個蛋糕,還拿了一個黑色絨面的盒子。

周時軻轉身,收起在周時旬面前的脆弱,面無表情地看着傅斯冕忙活。

“生日快樂,阿軻。”傅斯冕将蛋糕放好,過來俯身輕輕吻了一下周時軻的額頭。

“你買了蛋糕嗎?”周時軻沒有回應傅斯冕,繞過他,走到餐桌前,是巧克力慕斯,上面灑了一層厚厚的黑巧克力碎。

傅斯冕看起來心情不錯,他拆了外面的包裝,找到切蛋糕的紙刀,遞給周時軻,“要先許願嗎?”

周時軻想了一下,低聲道:“好。”

傅斯冕坐在周時軻對面,在蛋糕上插上蠟燭,看着男生閉上眼睛。

周時軻眼皮擋住眼裏的情緒,他在心裏默念:以後不要再喜歡傅斯冕了。

他睜開眼睛,吹滅蠟燭。

眼前遞過來切蛋糕的刀。

周時軻有些扛不住了,他把刀放到一邊,看着傅斯冕,說道:“哥,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傅斯冕恍然不知周時軻已經做了某個決定,他挑眉,“我也有事情要告訴阿軻。”

“我們一起說吧。”周時軻揚起嘴角,眼裏有隐隐的淚光。

他知道傅斯冕要說什麽。

合同,對吧。

蛋糕上的黑巧克力将空氣都暈染得有了些苦味。

傅斯冕的聲音微冷偏低,但語速不快,顯得溫和,周時軻的聲音就要嘶啞許多。

“我們訂婚吧,阿軻。”

“哥,我們分手吧。”

話音落地,兩個人同時愣住。

全都在彼此的意料之外。

傅斯冕看着椅子上的戒指盒,慢慢扭過頭,看着周時軻,眼睫遮住眼底的疑惑與不解,“你說什麽?”

周時軻不去想為什麽傅斯冕突然要提出訂婚,但他已經不期待也不在乎了,他脫力一般靠在椅子上,“傅斯冕,你把我的合同轉給了林氏,是嗎?”

傅斯冕語氣微頓,“只是暫時的而已。”

“轉了嗎?”周時軻本來以為當面得到确認他會崩潰,但實際上,他現在平靜得要命。

“還有最後一道程序。”傅斯冕不覺得這有什麽好隐瞞的。

“傅斯冕,”周時軻臉色白得像一張紙,“在交易談成期間,你有沒有哪怕猶豫過一時片刻?”

傅斯冕眼裏漆黑,情緒不顯,周時軻的反應在他意料之外。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他語氣淡淡的,若不仔細聽,甚至有些像責備和質問。

周時軻笑了一聲,平時漂亮的眸子黯淡下來,“什麽時候知道的不重要,傅斯冕,我們在一起四年,認識六年,你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想過我是你男朋友嗎?”

傅斯冕沒說話,他撿起桌子上的刀,側頭慢條斯理地切着蛋糕,“阿軻,父親答應我,只要做成這次交易,就同意我們訂婚。”他下意識地隐瞞了父親還承諾了繼承傅氏的事情,在合同印出來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着手在安排将阿軻的合同搶回來。

錢,他要,阿軻,他也要。

所有人都被他繞進他的計劃裏,誰都不能例外。

周時軻沒有接傅斯冕遞過來的蛋糕,他從沙發邊上拎過來一個袋子,将裏邊的東西全部都倒了出來。

項鏈戒指珠寶手表堆了一桌子,稀裏嘩啦的。

“這些,是你這幾年送給我的東西。”周時軻掰開手機殼,內裏夾着的是當時大二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周時軻去陪傅斯冕上課,他給傅斯冕塞小紙條,傅斯冕竟然奇跡般的配合他傳了回來。

[阿軻乖。]

周時軻把紙片推到傅斯冕面前,對傅斯冕慢慢斂起來的眉眼視而不見。

“我已經訂了下午回北城的機票,”周時軻環視這個房子,當時搬進來有多歡天喜地,現在就有多心灰意冷,“東西,我都不要了,要扔掉還是送人,都随你。”

傅斯冕紋絲不動,他慢慢擡起頭,“阿軻,我不許。”

桌子上的東西價值不知道多少,周時軻當時覺得,傅斯冕對他這麽舍得,應該是很喜歡吧,可惜他直到現在才明白,傅斯冕給他的,只是他最不缺的東西。

傅斯冕見周時軻無動于衷地看着自己,心跳亂了幾個節拍,他伸手握住周時軻的手腕,“阿軻,當初是你主動的。”

周時軻垂眼看着傅斯冕,強硬地将自己的手腕從傅斯冕手裏抽出來,“傅斯冕,要不要繼續主動,決定權在我,不在你。”

“傅斯冕,合同的事情很抱歉,我要違約了。”

傅斯冕看着空下來的手,見周時軻油鹽不進,他眉眼慢慢冷了下來,嗤笑一聲,抱着手臂,“你以為你賠得起違約金?”

對方理所當然又淡定的表情,讓周時軻嘴裏發苦,他們現在是在談判嗎?

他正要回答,客房的門突然打開了,周時旬沖過來,一拳打在傅斯冕的臉上。

周時旬的臉氣得通紅,他掏出錢包,抽出一張卡摔在桌子上,“傅斯冕是吧,阿軻違約金多少?我給!”

傅斯冕還沒反應過來,他吐掉嘴裏的血,眼神變得狠戾,又很快消散,“阿軻,他是誰?”

沒人回答他。

周時旬回身又一耳光抽在周時軻臉上,周時軻臉被打得偏了過去,周時旬大聲問他,“疼不疼?啊?你疼不疼?我現在比你疼十倍!”

“你從小要什麽我們沒給,你闖禍了我他媽次次給你擦屁股,不想去學校請七八個家教給你上課,你怎麽忍心這麽對我們?”周時旬推搡着周時軻,眼眶通紅,“我要是早知道你在江城這麽被人作踐,我他媽綁都把你綁回去!”

“二哥,對不起。”周時軻低着頭,一張臉參半,了無生氣,周時旬暴怒的樣子進入視線內,他慢慢紅了眼睛,“對不起,對不起……”

他之前還能勉強維持平靜,可是當看見二哥的時候,他真的扛不住了。

周時旬沒見弟弟哭過,被老爸打到躺在床上一個星期都愣是不流一滴眼淚,他壓下怒氣,轉身走向傅斯冕。

“你有種,你拿他去換錢,”周時旬氣得渾身發抖,“你他媽想錢想瘋了?你拿我弟弟去換錢?給臉不要臉的東西!”

傅斯冕嘴角挂了彩,他站起來,踢開椅子,慢慢拾起桌子上周時旬丢過來的卡,他看了看,似笑非笑,“我不會放人的。”

他手指松開,卡輕飄飄落在了地上,然後他看向周時旬身後的周時軻,“阿軻,過來。”

這短短幾分鐘內,周時軻想了很多,比這幾天加起來想的都還要多還要快。

他靠在牆上,看着二哥聲嘶力竭,怒不可遏,想起來二哥決定不打地下拳那一天,他說“那玩意兒太野蠻了不好看,我要優雅”,周時旬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優雅,他最愛美了。

周時軻覺得自己心都碎了,他作踐自己就算了,連帶着作踐了二哥,作踐了周家。

所以過了良久,他才擡起頭,懶洋洋的笑了,傅斯冕看着這樣的周時軻,喉嚨發緊。

“傅斯冕,我說了,我要走了。”周時軻走到周時旬跟前,眉眼松散開便沒有了僞裝,可他感覺自己心頭正在汩汩流淌着鮮血,傅斯冕對待周時旬輕蔑的态度,徹底抽走了周時軻對傅斯冕所剩無幾的眷戀。

這樣的周時軻,讓傅斯冕覺得陌生,他第一次耐着性子哄,“阿軻,別鬧了。”

周時軻彎腰拾起地上的卡,塞到了傅斯冕的手裏,他笑了笑,眼底有什麽東西慢慢碎掉了。

傅斯冕見周時軻不為所動,他沒想到事态會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

他把每一步都算到了,唯獨沒有算到周時軻偏離了原本的計劃。

傅斯冕垂下眸,指尖微微發抖,他一言不發,眼底宛如枯井般冰冷寂靜。

想起這些年自己扛下來的委屈,周時軻忍不住哽咽起來,良久,他開口質問道:“哥,你怎麽能這麽對我,你把我當什麽啊?把這段感情當什麽?”

他泣不成聲,與過去作最後的告別,“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哥了,北城和江城相距一千多公裏,如果不刻意的話,我們重逢的幾率應該為0。”

“這六年,我算對得起你了,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周時軻啞聲,緩緩說道,“合同的事情,違約金我會一分不少的付給你,你不放人,我們就法庭上見。”

之前他選擇傅斯冕的時候,他沒有後悔,現在、未來,他也不會後悔,他為自己做過的每一個決定負責并承擔後果。

他要把傅斯冕和與傅斯冕的這六年,從身體裏硬生生血淋淋地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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