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入宮後,應有人與你說過得罪我的下場吧……”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許是這一張帶着幾分妖異的臉離的過于近了,帶給人的壓迫感愈加濃重,祁懿美覺得自己好似被野獸盯住的小綿羊,不自覺的心跳如鼓,周身冷涔涔的,有些不适的向後微傾着身,偏開了頭,蹙着眉道:“掌印大人為何非要和一個孩子過不去。”

桓亦如眯了眯眼,挑了一邊的唇,明明是笑,卻令人遍體生寒,吐出的話語亦是滿不在乎的語氣。

“我知世人皆言我為禍朝廷,殘忍狠毒,嗜殺成性。這樣的我,為難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祁懿美曾聽小青說過,曾經桓亦如因着男生女相,又以太監之身于前朝為官而備受非議,雖為皇帝所倚重,又屢立奇功,依舊難以服衆。

直至他一手查處了禦史石大人通敵一案,石家滿門死狀慘烈至極,便連五歲的孩童都未曾放過,當時一同辦案的刑部尚書,已然是見慣了這樣場面的人,也忍不住當場吐了出來,回去後惡夢連連,大病了一場。

此案過後,桓亦如之名便如閻羅般令人皆聞風喪膽,京中從此再無人敢于指指點點。

這個如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般冷血的掌印大人,但凡落入他手裏,死亡都是種奢求。

祁懿美當然怕,很怕,她不過是個來自異世界的小人物,前世病魔纏身,如今只想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新的人生,一心只想遠離權謀主線。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理智回歸,她想,這個變态這般對她,要麽是有所圖謀,要麽只是單純的惡劣,想要看她恐懼驚慌,享受支配的快感。

也許兩者都有。

祁懿美努力的壓抑着心中浮起的懼意,盡量平和的回望着他,開口道:“高高在上的掌印大人為難一個普通人,确實不需要理由。只是為難丞相家的公子,卻是另一回事了,我雖只是個草包,可我父親,姑姑卻不是,若是我受了大委屈,那也是折了他們的面子。

掌印大人有今時今日的地位,想來不易,斷不會為了為難一個孩子,而給自己惹來麻煩的。”

說完了這段話,祁懿美漸漸平靜了下來,桓亦如并不會真的對她如何的,她越是如驚弓之鳥,他便越是稱心。

桓亦如緩緩的直起了身,如黑夜般漆黑的發絲被微風輕輕拂動,那面上帶着的詭異的笑緩緩的斂了,他靜靜在微風中站了一會兒,忽的道:“走吧。”

語畢,他複又擡步,朝前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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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的步子并不似之前般悠閑,祁懿美比他矮了許多,腿也遠不如人家長,只能加快了腳步,微顯吃力的在後面跟着。

對于這個人說話時的莫名其妙,她已然不是第一次領教了,倒也是見怪不怪了。

桓亦如沉默着行着,忽的覺得沒什麽勁了。

是了,這個孩子是祁家人,是祁經昊的獨子,即便是與他一樣男生女相,無法生育後代,也依舊是與他截然相反的兩路人。

是他蠢,竟會覺得她與自己一般宿命,有一瞬間,恍惚着覺得她便是曾經的自己。

為什麽和一個孩子過不去?其實倒也不是過不去,不過是瞧着她有趣,逗着玩玩罷了。

初時她舍身擋箭壞了他的計劃,他注意到這個孩子的同時,也震驚于她的膽色,之後她幾番言語,殼子裏好似裝着個成年人一般,有意思得緊,加之她與他相似的命運,令他不自覺的便多予了她幾分關注。

是以,今日這趟差事,他鬼使神差的親自來了。

而她方才的一番話,卻仿佛一潑冷水,提醒了他,這個孩子不過是一個敵人的孩子,她并不值得他關注。

桓亦如忽的沒了表情,祁懿美也不知他這是又怎麽了,心下琢磨着和這個變态說話多說多錯,還是少說話為妙,便也一路沉默着。

少頃,二人來到了藏寶庫前。

桓亦如朝着門外的侍衛吩咐了幾句,便帶了人進去,讓祁懿美在廳中候着。

很快,他便從內裏行了出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小太監,手裏各自或端或抱了些物件。

桓亦如擡手一揮,幾個小太監上前,在祁懿美面前站了開來。

“陛下的旨意,你可以在內裏挑一樣。”

祁懿美盤算着将來肯定是要離開皇宮的,到時定是少不了要些財物傍身的,于是打定了主意要挑着貴的選一樣。

目光在幾樣東西裏大致掃了一圈,頭一樣是一張白虎皮,那虎皮毛色光澤質感均為上品,一張虎皮十分完整,由三個小太監分別抱着才抱得過來,另幾樣則是些尋常的金銀珠寶。

祁懿美打量着一個金如意,心下算了算它的分量,伸手指了下道:“便要它了。”

桓亦如目光中帶了促狹,道:“我道丞相家的公子,想來也是見慣了好東西的,卻不想眼光竟如此淺薄。”

祁懿美動作頓了下,并不想再和他多說,便置若罔聞的朝着面前的小太監道:“勞煩公公差人幫我送至見雲殿。”

那小太監躬身一禮,腳步卻是未動,微擡了頭看着一邊的桓亦如,顯然是在等他示下。

桓亦如一擡手,那小太監才放心的端着金如意下去,另外幾個也紛紛或抱或端的将這些寶物撤下了。

祁懿美朝着桓亦如一揖,道:“多謝掌印大人帶路,回程我自己便可。”

“白虎乃是天之四靈之一,世間罕見,何況這張虎皮取自成年雄虎,便是尋常虎皮也少見這般個頭的,這一張虎皮,價值連城。你竟舍棄虎皮而取金飾,當真是無知。”

和古人根本沒法讨論保護野生動物和生态平衡,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一類的。

祁懿美原本不欲理會于他,轉身便要離開,待向前走了兩步,一腳即要踏出門邊時,到底心緒難平,複又回過頭望向他,道:“虎皮雖好,可到底取自其他生靈。掌印大人也言,白虎乃四靈之一,既是神靈,剝皮取為我用,實為不敬。”

桓亦如仿佛聽了什麽笑話,眼底裏閃過一抹輕視,傲慢的道:“祁小公子倒是仁慈,我等俗人确是無法比肩,卻不知小公子一邊食肉,一邊又言愛惜生靈,實乃有些可笑。”

想明白了他如今未必敢對自己做什麽,祁懿美也不那麽怕他了,目光尖銳的對上他的,淺笑着道:“食肉與愛惜生靈并不相悖,食肉乃人之天性,愛惜生靈乃人之人性,天性與人性并存,食肉而不嗜殺,乃為人之道,不知有何可笑之處?還是說……掌印大人僅懂了天性這一塊,所以才此般費解?”

話一出口,祁懿美雖是嘴上痛快了,心裏卻又點暗戳戳的後悔,眼前的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毒蛇,這話裏話外的諷刺他只有天性沒有人性,只怕是徹底把他得罪了。

不過想想,他既是站在皇後那一頭,想來自己得不得罪他,他也不會對她有什麽好感的,而且任他再是陰狠毒辣,能走到這樣的位置,想來也是分得清輕重之人,大抵是不會為了這麽點言語上的不痛快而如何她的。

桓亦如忽的輕笑幾聲,笑聲清朗,全不似他之前的笑容那般陰森詭異,祁懿美怔怔的看着眼前揚聲輕笑的男子,心底裏泛起了嘀咕。

這變态不是讓她氣傻了吧。

漸漸的收了笑聲,桓亦如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道:“也許吧……我若是還留着人性,墳頭的草怕是都有你這麽高了。”

一番話顯得有幾分可悲與凄涼,然而他說的滿不在乎,輕松的倒好似在讨論別人的事。

祁懿美只想趕緊結束對話,禮貌的道了別,便快步行出了門去。

一口氣走了很遠出去,祁懿美才停下來歇口氣,擡頭四處望了下,毫不意外的發現自己迷了路。

皇宮本就很大,祁懿美知曉這裏面規矩多,為着不惹麻煩,極少獨自出見雲殿,這回跟着桓亦如出來,來時她頂着巨大的壓力,也沒心思記路,出來時便一心想着早點離開,先走着,待離得遠些了再尋個宮人問路便是。

祁懿美瞧着面前也不知是哪個宮殿,循着紅色的圍牆走了會兒,來到了殿門處,瞧着內裏有個宮人正在打掃庭院,正想進去喚她,忽聽身後有人道:“祁小公子?”

祁懿美回頭一看,當即如見到了救星般松了口氣,道:“崔嬷嬷,見着你可真好,我找不着回見雲殿的路了。”

崔嬷嬷打量了祁懿美,不解的道:“祁小公子,您怎麽在這裏?”

祁懿美行到了崔嬷嬷身側,道:“剛才桓掌印來了見雲殿,說是陛下賞了些東西,讓我去挑一樣,我跟着過去了,回來時卻有些不認得路,還好遇上你了。”

崔嬷嬷笑了笑,引了祁懿美一道同行,邊走邊道:“小公子救了六殿下,這賞賜一波接一波的下來,陛下和貴妃都很是看重你呢。對了,你還不知道吧,過幾日貴妃娘娘要去王母廟為六殿下祈福,她還說要連帶着一同幫你向王母告禱,祈求你健康成長呢。”

提起這件事,祁懿美不由想到了那莫名其妙出現的傳言,還有麗絲夫人這個隐患,低頭沉思了會兒,才換了一副輕松的面孔道:“其實也不算什麽大功啦,這下毒的人顯然也沒想讓人死,不然為什麽要選這種有解的毒,為什麽不幹脆選個無藥可解,又或是瞬息斃命的毒。”

“這西域毒蛇,我大業是沒有的,按理說也算是無解之毒了。”

祁懿美眼中帶了些孩子的天真,笑着道:“是,不過這便是我命好了,這麽巧就有個西域來的女子在京中,又這麽巧她懂得蛇毒,最巧的是,她還是在場的韓大人的家室,韓大人還在場,而這蛇毒發作也沒那般迅速,來得及讓她救下我,哈哈,這一切都是天意,是我命不該絕。”

崔嬷嬷本想說是,話到嘴邊,面上的笑容卻漸漸的消失了。

是啊,怎麽會這麽巧,巧到仿佛是有人設計好的一般。

祁懿美似并未發覺她的異樣,如同所有孩子一樣,邁着歡快的步伐,目光時不時被周圍的事物吸引着,漫不經心的道:“我聽說麗絲夫人來自西域,除了中原的發髻妝容,還會西域的許多手藝,貴妃娘娘很是喜歡。”

崔嬷嬷低頭看了眼身側剛到她胸口的孩子,有一瞬間,她覺得這個孩子好似在提醒她小心這個麗絲夫人,可是仔細看去,眼前的孩子滿面的童真,仿佛剛剛的話僅僅是随意的閑聊,并沒有意有所指。

祁懿美見崔嬷嬷許久不語,知曉自己的話她是聽進去了。

雖說麗絲夫人這樣一個宮外來的人,寧貴妃定然不會輕易的全然盡信,可到底還是多些人防備着為好。

想到自己因着不合年歲的言論而先後被祁丞相和桓亦如二人懷疑,祁懿美這回學的乖了,倒是沒有直接把要說的話說出來,而選擇了這樣旁敲側擊的暗示。

崔嬷嬷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來,笑了下,道:“嗯,麗絲夫人确是極會讨貴妃娘娘的歡心,不過這回出行,倒是沒帶着她。”

果然,寧貴妃對她也是有所提防的。

祁懿美知曉多說了反倒惹人生疑,見着效果不錯,便點到為止,也未再繼續這個話題。

作者有話說:

掌印大人的故事暫不劇透,哈哈,不過看好幾個小可愛說掌印的年齡,掌印大人人設上大概比男女主大了個九歲十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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