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奏折,天色已經要見明朗了,李昇靠在暗紅色的柱子後面打盹兒,多數的太監宮女們都退下了,就剩掌燈的太監和煮茶的宮女。

整個大殿冷清的很,韓缜不是喜歡苛責別人的,即使瞥到一旁的李昇在偷懶打盹兒也裝作不見。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覺得精神漸漸好了起來,手腕的酸疼也減輕了不少。

“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一聲清脆的嗓音在寬曠安靜的大殿裏響起,李昇一下子就激靈的回過神來,按正了帽子拿着拂塵抖了一下才上前來。

外面的小太監小竹子無奈的看了他師父一眼,表示他也沒有注意到這個宮女是怎麽進來的。

韓缜擡頭看了一眼,就随手翻閱着其他的東西,說:“你是哪個宮裏的?嬷嬷沒有教過你規矩嗎?”

唐宓一身亮麗的粉紅色跟這個嚴肅莊嚴的大殿格格不入,看着年輕得有些刺眼。

“奴婢給皇上告罪,奴婢是太後娘娘宮裏的,太後惦記着皇上的龍體,特讓奴婢給皇上送來宵夜!”唐宓飄飄然的下跪,“皇上”二字似乎是在喉嚨間流轉了幾下才輕輕的吐出,聽起來挑動人心又暧昧無比。

李昇走上來,旁邊的太監立刻接過了唐宓手上的食盒。

李昇低聲說:“外面的人沒有通報是不能擅入的,這次就算了,看你也是才入宮的新人也就不懲罰你了,下次就不要擅動了!”

唐宓低頭回答到:“是,奴婢知道了。”

雖然不屑這些閹人,但是唐宓也不敢輕易得罪這個皇上身邊的紅人,畢竟娘娘們都不能對他們不敬了去。

韓缜裝作沒有聽到李昇的訓話,貼身的太監小竹子把膳食擺出來,韓缜看了一眼,說:“賜給你們罷,朕現在不餓。”

小竹子又規規矩矩的把東西給擺回去了,唐宓看着有些懊惱,這時候才覺得被分到太後的宮裏是多麽吃虧的事情,皇上和太後的關系不好,自然也瞧不上她送來的東西,那送東西來的自己豈不是也要受到牽連?

唐宓略有不甘,但又不好越了規矩去,進了這巍峨的宮殿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麽的天真單純,這裏的每條規矩都深深隔斷了她們和皇上的接觸,而在這裏存活的人,卻沒有一個不是吃人的小鬼,光是宮女太監之間的人際關系,爾虞我詐讨好主子都夠她忙碌不堪了,還有何機會來引起皇上的注意呢!

韓缜沒有理她,李昇便揮手讓她退下。唐宓縱然不甘,也只得亦步亦趨的慢慢的往門口邊上挪,幻想着皇上能突然開口讓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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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缜說:“李昇,唐卿那邊如何了?太醫怎麽來報的?”

李昇回答說:“唐大人情況好點兒了,卻是依舊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唐宓已經跨出殿門的腳又收回來了,回頭問着旁邊的小竹子說:“可是唐季惟大人?”

小竹子挺煩這些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宮女的,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個字。

“嗯。”

唐宓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手腳顫抖的撲倒在了殿門口。

李昇聽到噗通一聲便回頭看去,韓缜也擡頭望過去。

“大膽奴婢,不要命了嗎?”李昇訓斥道。

唐宓哭的梨花帶雨,泣不成聲的擡頭,眼眶裏的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啪啪的往下落,整個人看着我見猶憐好不令人疼惜。

“唐季惟,是我的哥哥!”唐宓哭着說。

韓缜飛快的走過去,瞧着她的樣子,有點不可置信的說:“唐卿是你的哥哥?你叫什麽?”

唐宓顫顫巍巍的擡頭,咬着朱唇淚光漣漣的說:“奴婢唐宓!”

韓缜不解了,按說唐季惟身居官位家境不錯的,怎麽還要送妹妹進宮當宮女?

“你是唐卿的堂妹?朕記得唐卿是獨子。”韓缜問。

唐宓成功的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便調整好了面色和姿态,盡量把最完美的一面呈現出來,也許以前唐宓還不會借着唐季惟往上爬,但是已經在宮中摸爬滾打半年受盡委屈的她,已經不覺得這是什麽不好的事情了,一種手段而已,只要能達成目的,過程誰又是在意的呢!

“奴婢确實是唐大人的堂妹,皇上,求求您了,您讓我去看看哥哥吧,奴婢與他許久未見了,再聞之時卻是哥哥纏綿病榻,皇上,奴婢求求您了。”唐宓抹着眼淚仰着頭渴求的望着韓缜,眼睛裏的溫柔和面龐的美好,完全就是一個年華正盛的妙女子。

李昇眼睛狠辣,在韓缜身邊侍奉多年,早已跟着韓缜在宮中沉浮數年練就一身識人的本領。眼前這個叫唐宓的女子大概真是唐大人的堂妹,面容上很是相似,卻唯獨缺了唐大人身上那股灑脫随意的氣度,而面前的女子反而俗氣頗重,平常哭着求着皇上的人大多都是磕頭彎腰的,這個可好,仰着頭癡迷的盯着皇上,生怕皇上記不得她似的,這可真是稀奇了!

韓缜提步向外走,說:“跟着朕去吧!”

唐宓立刻欣喜的跟了上去,李昇帶着小竹子随後。

唐季惟的情況好了許多,老神醫把他骨髓裏的毒素大部分用藥水蒸出來了,餘下的毒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排清的,這種毒是瀛南特有的棉雨花培植出來的,顧名思義,像棉花一樣細細的鑽進你的骨子裏,命大不死的話每逢陰天也是會疼痛難忍的,這種花極其難育,瀛南一帶也并不多見。

老神醫游歷四方才有此判斷,對症下藥的話就容易多了,宮中的太醫只知是中毒,卻認不出是何毒,開始的時候就只能是束手無策的目瞪口呆了。

“皇上駕到!”

一幹人等立刻跪倒一片,即使除夕佳節正是歡樂的時候,大家的面色還是很沉重,比起幾個時辰以前是輕松了不少,可床榻上的人還沒有醒來,衆位太醫的命還沒有完全拿回來。

韓缜疾步走去,坐在床沿上看着睡得一臉安詳的人,說:“怎麽還不醒?”

老神醫出現在皇上的身側,說:“回皇上的話,唐大人中毒太深,能就回來就是萬幸了,這醒不醒得了就不是老臣能擔保的了。”

韓缜回頭,兩眼寒霜冰封,看着殿裏的一幹人,氣勢凜然的說:“你讓朕接受一個活死人?這就是你們忙活半天給朕的回複麽?他是朕的臣子,若一直這樣睡下去那和死人有何分別,朕的江山和黎民百姓都需要他,你們準備就這樣給朕交代?”

即使有人擦汗在心裏腹诽,一個四品官員怎麽就讓天下非他不可了!但是,礙于皇權和皇帝的威嚴,沒有敢辯駁,紛紛跪倒在地高呼“臣等有罪!”

唐宓跟在後面進來,一下子就啜泣出了聲,韓缜有些煩悶的不願理會她,現在唐季惟還生死未蔔的躺在這裏,他也不好處置他的妹妹。

老神醫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要讓唐大人醒也不是不可以……”

韓缜就知道他是個不下狠招不肯站出來的人,立刻就目光兇狠的說:“廢話少說,該怎麽治!”

老神醫吞吞吐吐的說了一大推醫道,背了半天的醫術,看着皇帝的臉色漸漸泛黑了,身邊跪着的太醫也都軟了腳,才慢慢悠悠的說:“這逼毒最好的地方就是從頭開始,額,要把餘毒逼清讓大人醒來的話,就,就只有把頭發剃光在頭上的幾個穴位施針了。”

唐宓知道現在過于誇張的話反而失真了,收起了哭腔,看着躺在床上蒼白的堂兄,她心裏也漸漸有點難受了。

韓缜剩下的半邊臉也黑了,看着老神醫那顫顫巍巍的樣子也不好大發雷霆把他吓暈過去,但好歹也是一種方法,比起頭發命更重要。

只是不知道唐季惟醒來之後,看着光頭的自己會不會惱怒了。

“皇上,唐大人的母親在宮門外求見!”魏琳匆匆忙忙的從外面進來,一身鐵甲刀槍不入。若不是唐季惟的母親的話,他肯定不會為了這種芝麻大的小事來打擾皇上的。

韓缜沉吟了片刻,說:“讓她進來罷,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總要讓老人家有心理準備才行。”

“是,末将遵旨!”魏琳抱拳告退。

院首看了一眼盯着床上的人的皇上,才悄悄的側身到老神醫的耳邊說:“您說的是真的麽?”

老神醫老神在在的眯眼,傲慢的哼了一聲,說:“再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蒙騙皇上!”

院首心知肚明的保持沉默,對于自己的老爹,他遠遠沒有韓缜能鎮得住。

唐宓聽聞伯娘要進宮,立馬就緊張起來了。唐季惟現在在床榻之上不能言語自然是不會告發她的,但是她那個伯娘就不一定了,嘴快又膽子大,在皇上面前敗壞了她的形象就得不償失了。

唐宓立刻對着總管李昇說:“公公,奴婢還要回太後處侍奉,就先告退了。”

李昇漠然的點了一下頭,揮手讓她退下。

唐宓咬着唇,失去了一次親近皇上的大好機會,她是一定找補回來的。反正唐季惟你一天不離宮,她都還有大把的機會借他親近皇上。

蕭氏在府裏轉來轉去的擔心得不得了,不知道唐季惟受的傷有多麽嚴重,居然在宮裏待了一個晚上!

将近天明實在是坐不住了,将就着一身诰命服帶着葉生匆匆忙忙的往宮門口趕去。

宮門的侍衛看她的談吐也不像是意圖不軌或是瘋瘋癫癫的人,加上一身诰命服也就更拿不準了,就上報給侍衛長。剛好魏琳巡邏過來,知道唐季惟的事情,立馬就說先報給皇上。

蕭氏第一次進宮,還沒來得及體會皇宮的巍峨和壯觀,就目不斜視的擔心的往正陽宮去了,帶着滿身的憂心和驚懼。

“皇上,唐老夫人到了!”小竹子通報說。

韓缜說:“請進來吧。”

蕭氏踏入正陽宮才開始汗涔涔了,惶恐的感受着這滿殿的輝煌和皇權的不可亵渎。本來匆忙的腳步也漸漸放慢許多,踏在锃亮的地板上生怕留下印子弄出了聲響。

葉生被攔在了外面,只得沉住氣安撫了蕭氏幾句,規規矩矩到旁邊等着去了。

“老夫人,這邊請!”宮女細聲細氣溫柔的說。

平素要是不認識的人稱作她為“老”夫人的話,蕭氏肯定是不悅的,但這時候聽到只覺得宮裏的侍女真是有規矩,也沒瞧不上她這個鄉野老婦人。

蕭氏惶恐的跟在宮女後邊顫顫巍巍的給皇帝見禮,前幾日為了進宮赴宴學的規矩,這下徹底派上了用場。

“夫人請起罷!”韓缜威嚴的聲音在耳邊炸開,蕭氏有點顫抖的被宮女扶起來。

韓缜坐着,也沒端得過于嚴肅,讓太醫給蕭氏大致說了唐季惟現在的狀況。

蕭氏捂着嘴忍住哭聲看着床上靜默不動的兒子,成串的淚珠就啪嗒啪嗒的掉下來了,即使這是皇宮面前是皇上,也阻擋不了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擔心,在皇上面前失态對一個和兒子相依為命的母親來說,就太不重要了。

韓缜見過蕭氏,自然是對她頗有好感,知道他們母子情深的,也沒有在意這細微的啜泣聲煩擾他的思緒。

蕭氏一時淚眼朦胧,也沒看清楚皇上就是來過府邸還誇過她廚藝好的客人,這時候當然也顧不上這些了。

“皇上,一切就聽太醫的吧,我兒命苦不濟,若是這樣能救回他一條小命,頭發沒了又怎麽樣呢!臣婦是一點都不在意的。”蕭氏跪在地上,低頭抹了眼淚說。

韓缜這才仔細看了一眼蕭氏,和其他的母親并沒有什麽不同,卻微微撼動了他這顆冰冷的心,若是他的母後還在,應該也是如此慈愛的對他吧。

“夫人很識大體,如此這般就讓太醫開始吧。夫人也勿要傷心熬壞了身體,唐卿他會沒事的,朕保證!”韓缜難得安慰了別人幾句,語氣略微放松。

蕭氏沒有想到皇上如此親和,便磕頭謝恩。

韓缜起身,旁邊的太監把唐季惟扶起來,小太監力氣單薄有些不濟,韓缜揮手讓他讓開,自己親自坐在床沿上讓唐季惟斜靠着他。

太醫拿了剪刀剃刀,有些緊張的開始剪去那黑墨一般的長發,沒了束冠,潑墨一般的發絲随意搭在了唐季惟的身上,看起來他的臉頰越發瘦小了,而就是這麽瘦小的人卻有着超乎常人的睿智和冷靜。

韓缜聽了魏琳調查回來的報告,魏琳做了自己推測,和唐季惟當時的做法□不離十,雖然縱火燒了兵部的外院,但是在破壞最小的情況下保全了自己,也算是不錯的了。連魏琳都沒有把握在二十幾個高手重重包圍下活着逃脫,更何況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唐季惟了。

這下近距離的觀察,韓缜一低頭鼻尖就是他溫熱細微的氣息,他甚至可以數清他的睫毛,白皙的臉龐因為失血過多而看得出有些青色的血管,唇色淡淡的,有着單薄的嘴唇據說是薄情之人,韓缜不得不看向他的嘴唇,還好,不薄。

太醫在距離皇上無比近的距離下動刀子,手都是抖的。這正陽宮拿着刀敢進的都沒幾個人,而他卻在皇上的眼前舞刀,即使這是情勢所迫,太醫也有點緊張畏懼。

一根一根的發絲被斬斷,韓缜莫名的心痛,心裏說不出來的哀傷。那是唐季惟身上的一部分,現在就這麽輕飄飄的落了地,好似他的性格似的,看似重情重義實則冷血薄情,他們是同樣的人,為自己而活的人。

他們是同類,彼此的血液都是散發着一個味道。

韓缜的手上落下了唐季惟發絲,輕輕的用手摩擦着,像是收攏了自己的那些回憶,不自覺的收了一束藏在了自己的袖中。

開始剃頭了,太醫的手越來越顫栗,韓缜怕他傷了唐季惟的頭皮,皺着眉頭說:“讓開,朕親自來!”

“是!”剃頭的太醫松了一口氣,畢竟這不是他的本職,總有點沒有把握。

小竹子把唐季惟背到了銅鏡面前,輕輕的将他靠在椅子上,剃頭的一應器具都一一擺放好了。

韓缜并沒有幫人剃過頭,但是他看過皇寺的和尚們是怎麽樣落發留誡疤的,對于聰明的人來說,領會能力都是極高的。

韓缜手穩,一寸一寸的開始刮,細致而又特意的放輕了動作。

剃着剃着就無意識的笑了出來,這樣小和尚的唐季惟是他的傑作,看着可愛而又清冷了許多。

韓缜退了一步,小竹子用溫水給唐季惟的光頭洗了一遍。蕭氏被允許在殿裏呆着,看着光頭的兒子又哭又笑,捂着嘴背過身走到屏風後面肆意的哭了幾聲。

老神醫讓他們把唐季惟平放在榻上,院首親自把大大小小的針鋪滿了小案桌,一根一根的試手。

老神醫嘆息的看着唐季惟,好好的一個俊俏的少年就是落發出家的模樣了,撫着胡子惋惜了幾聲就開始給唐季惟的頭上抹上藥汁。

韓缜負手立在遠處,看不到唐季惟的模樣,卻在心裏笑出了聲,如果他是貞觀的話,那該是多麽好的一件事情啊。

可惜,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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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奉上!看到那哀怨的收藏就哀怨了....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還在追文的親們真的謝謝你們,無論是潛水的還是冒泡的,無論是我回評了的還是沒有的,我都愛你們!真心滴~

看文愉快!【還沒虐皇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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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第二天,唐季惟終于醒過來了,全身汗涔涔的讓他極不舒服。雖然睜開眼就是陌生的床頂,但是側眼看着忙來忙去的宮女和太監,旁邊還有小聲讨論治療方案的太醫們,他也猜到了這是哪裏了。

只是幸好,他還活着。

“大人,您終于醒了!”院首準備再給他施針,卻看見唐季惟一雙眼睜得大大的,雖然沒有什麽精神,但是看起來溫和而平靜。

“謝謝。”唐季惟開後說話,聲音像是在墩木上拉扯一般的嘶啞,他自己都忍不住閉嘴了,覺得太難聽了。

院首幾乎要喜極而泣了,跪在唐季惟的面前就開始把起了脈,他們花了一個通宵,卻是像過了一百年似的漫長,才把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雖然皇上的威脅很可怕,但是醫者父母心,看着自己治療的患者醒來,院首也是老懷安慰的。

“不謝不謝,您的脈象正常已經脫離危險了,只是實不相瞞,此次傷身極大,恐怕您以後的身體會非常虛弱了。”院首很誠懇的說,畢竟,他對唐季惟印象還是極好的,看起來面色端莊,眼神清明,也不是外面說的媚惑君主的奸佞一類的人物。

唐季惟笑得很是蒼白,腦袋上感覺涼涼的很是不習慣,笑容漸漸的褪去了,奇怪的問:“我頭上是怎麽了?”

院首有些尴尬了,老神醫已經借故回府修養了,而被撂下的兒子只有獨自一人承擔被怒吼的風險。

“這個,您別太在乎了,以後還會長起來的,無礙無礙!”院首笑得很是假模假樣。

唐季惟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嘶啞着嗓子說:“是被剃光了麽?”

手腳都沒有力氣,他自己也不可能擡手去摸,只是這樣平靜的問道。

像是醞釀暴風雪的前兆一般,院首覺得越是不發作就代表等會兒憤怒得越厲害,隐瞞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只得無奈的點點頭。

“老父親給您頭上施針,不得已剃去了您的頭發,還請勿要怪罪!”院首慚愧的說。

唐季惟想象着自己光頭的樣子,難得傻傻的笑了幾聲。他從未體會過這種涼快的觸感,睡在枕頭上,頭皮和錦枕接觸的地方感覺很新奇,不禁動了下腦袋,這樣的感覺太過真實陌生了,他有些覺得不習慣。

“您……”院首被吓慘了,怕是狀元爺接受不了傻掉了罷,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如何向皇上交代啊!

“皇上駕到!”

院首大人立馬就軟了腳,瞪大了眼睛,随後又耷拉了腦袋無比絕望,怕什麽來什麽,他真是官路斷絕,到此為止了。皇上在乎唐大人的樣子不是假的,要是唐季惟不高興了,一個眼刀飛來就可以讓皇上削了他的腦袋。

韓缜大步走來,彎着腰嘴角噙笑的負手看着光頭唐季惟,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光頭,說:“還不錯,朕覺得甚好,唐卿就不要怪罪太醫了。”

唐季惟盯着韓缜嘴角的一抹笑意,不自覺的回答到:“臣何時怨怪與太醫了?他們救回臣的性命是臣的恩人,臣自然是要感恩戴德的。”

韓缜起身,對着地上的院首大人說:“愛卿可聽到了?”

院首大人喜不自勝,立馬連着磕了三個頭,說:“臣聽見了聽見了,臣多謝皇上!”

韓缜笑着看他,一把年紀了還被唐季惟這個小年輕給吓到出汗了?

“愛卿們都退下吧,剩下的治療方案就在太醫院商量了報給朕吧,衆位都辛苦了,朕随後有重賞!”

太醫們松了口氣,跪謝之後魚貫而出,相互交談之中才驚覺發現,他們并未言語怎麽皇上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麽了?還一反常态的在唐大人面前幫他們說話?

最終也沒讨論出個結果,大約是皇上太過精明了,一眼就洞穿了他們的心結所在罷了。

韓缜掀袍坐在唐季惟的床邊,看着這樣的唐季惟倒少了幾分平時的距離和冷漠,好像他重獲新生,而韓缜正是在重新認識眼前的這個人。

“皇上為何要如此看着微臣?微臣瘦脫了形,怕是入不了皇上的眼了。”唐季惟鬼使神差的就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了,此間的嗔怪之意更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別扭。

韓缜一愣,眼神聚集到唐季惟的眉目之間。

大概唐季惟也發現這樣的話有多奇怪了,立馬補道:“臣病糊塗了,冒犯了皇上,還請皇上莫要怪罪。”

韓缜眼神柔和了許多,因為他不自覺給出的反應,大約這樣的反應太過真實,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心窩。

“唐卿一向是滴水不漏的,何來冒犯朕之說呢!”韓缜回說。

唐季惟抿着唇不說話,這樣虛弱的,弱勢的出現的在他面前和他交手,他無端就生出了一股憋悶。

韓缜看出唐季惟的面色不悅,也不撩他了,換着話題說:“朕以為你醒來之後會很生氣的,沒想到你到平靜得出乎了朕的想象。”

唐季惟避開了他的眼光,盯着帷幔說:“這有什麽,做一個光頭總比當一個死人好多了,一抔黃土了結餘生,要是死後連找不到自己的墳在哪兒那就更慘了,上不了天入不了地只能活生生的熬着。”

唐季惟想着自己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被埋在了哪裏,心裏的酸楚之意越來越濃厚,本來掩藏極好的恨意也要溢滿而出。

韓缜一直觀察着唐季惟的反應,聽他做如此論調,便說:“唐卿還年少,怎麽就如此悲觀了?朕器重你,你并不失意。家裏也有慈母為你操勞,你什麽都不缺。哪裏就生出了這麽凄涼的想法?”

韓缜步步緊逼,想要求一個結果。

唐季惟身體虛弱,不堪重負。他能醒來就是造化大了,現在被皇帝接二連三的話逼到了牆角,心裏有心反駁,但是眼皮總是往下掉,只是你呢喃着說了一句話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生前再志得意滿又如何,成灰成沫了不過也只是冤魂一縷,死死不肯離去罷了。”

韓缜激動得眼眶泛紅,捏緊拳頭不敢碰觸眼前已經疲憊睡過去的人。

一滴一滴的眼淚砸在唐季惟的臉上,他并不知覺,太累了,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韓缜伸手顫抖的将人從床榻上抱起來,用盡全力的摟在懷裏,按着他的腦袋擁着他溫熱的身體,就像是抱住了世間所有一樣,他失而複得的寶貝。

眼睛被淚水糊花了視線,他只記得抱着懷中的這個人,他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他怕極了,若這是他一廂情願怎麽辦?若只是巧合又該如何?世間怎麽會有這麽神奇而美好的事情,他一點都不敢相信,他失去了判斷能力,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他明明就已經失去了,一輩子就這樣丢掉了所愛,怎麽可能還找得回來?他沾滿鮮血的手怎麽還能重新擁她入懷?

老天太過悲憫貞觀了,舍不得他就這樣孤獨的走了,朕來陪着朕下次定然陪伴在側,是死是活但求無悔。

唐季惟被勒得有些出不來氣了,即使睡得很沉的他也開始掙紮了起來,韓缜不得已松開了他,血紅的雙眼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一般。

“我會親自證明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貞觀。”韓缜低沉的聲音嘶啞在唐季惟的上方說,伸手觸摸着他瘦弱的臉頰,輕輕的在手心落下一吻。

唐季惟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的下午了,身體很是酸痛難忍,葉生被皇上特許進宮來侍候他,便背着他進了木桶擦洗身子。

“爺,您覺得怎麽樣?”葉生力道放得很輕,但是看着唐季惟白瓷一樣的背脊,還是擔心的問。

唐季惟點頭,聲音有些破碎,“挺好的,我娘呢?”

“老夫人擔心您如此多災多難怕是沖撞了什麽,連夜上金光寺燒香祈福去了。”葉生說。

唐季惟笑得有些微弱,愧疚的說:“是我對不起她,我太不孝了。”

葉生立刻說:“又不是您的錯,是那些刺客突然來襲,我們沒有準備才吃了大虧,能在如此密集的部署下逃脫,您已經很了不起了。”

唐季惟從木桶裏起身,旁邊的宮女立刻拿來了衣袍給他穿上。

唐季惟身體太虛弱了,根本受不了力,葉生又要把背會床上躺着,被唐季惟制止了。

“把我放到躺椅上去吧,這些日子這樣躺在床上渾身都開始不舒服了,沒病也要悶出病來了。”唐季惟說。

葉生想了想,就應了下來。眼尖的小竹子立刻把躺椅搬離了窗邊,放在了比較暖和的位置。

唐季惟哭笑不得,說:“你這樣做跟我躺着有什麽分別啊,都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了。”

小竹子這次很堅定的說:“那大人還是回去躺着罷,奴才也不必擔着被皇上杖責的風險了。”

唐季惟挑眉,身體雖然弱得不能靠着自己行動,但是氣勢不減,勾起唇角說:“這麽說你是來監視本官的了?”

小竹子一向是皇上面前的小紅人,還沒有人敢這樣帶着質問的語氣跟他說話。他也是和唐季惟熟識了才出此言,現下唐季惟明顯不爽了,他自然也得負責。

小竹子立馬把窗臺邊的插花搬來過來,舉着跪在唐季惟的面前,谄媚的笑着:“爺,這樣可好?”

唐季惟想笑着拍他的精靈的腦袋瓜,但是手腳無力,也只得笑着敷衍說:“還行吧,将就。”

小竹子立馬就讓人折了許多各式各樣冬日盛開的花束,用精致的插瓶裝着布滿了整個寝殿。進出的宮女太監滿鼻子都是花香的味道,私底下開玩笑說,不知道還以為走到了哪個得寵的娘娘宮裏來了呢。

“可不是嘛,皇上那樣恩寵唐大人比後宮哪位娘娘都要上心呢,唐大人生得比女子還好看,自然是不能白白的浪費了去。”宮女叽叽喳喳的在外間說着。

小太子黑着臉面目嚴肅的看着嚼舌根的宮女們,小小年紀端起氣勢來還真震住了一幫在外殿的奴才。

“奴才/婢參加太子殿下,殿下千歲!”一幹人跪了外面的一屋子。

小太子韓肅庭最是維護自己的老師了,這下聽着有人說老師的壞話,立刻氣勢全開惱怒之極了。

“本宮不敢越俎代庖整治父皇宮的宮人,但是小施薄懲還是有這個權力的,你們通通都滾去外面掃雪吧,這裏不需要你們這些長舌婦伺候,整個正陽宮要是讓本殿下看到一絲雪花就會如實禀報給父皇,你們看着辦吧!”

小太子拂袖而去,殿裏面跪着的人面面相觑,都默默退下了。

小太子站在寝殿門口收斂了表情,帶着屬于這個時期的孩童的天真笑着進去。

唐季惟躺在躺椅上看書,外面的動靜都沒有聽到,故而不知道小太子早已經來了。

“老師!”

唐季惟擡頭,看着小臉紅紅的小太子,立刻笑得眉眼全開說:“是殿下來了啊,臣有病在身不便見禮,失禮與殿下了。

小太子撅着嘴蹭到唐季惟的身邊,周圍伺候的人都被他打發下去了,故而小太子可以肆意妄為的僞裝撒嬌了。

“太子殿下怎麽想起過來了?”唐季惟摸着他的小腦袋說,雖然有些失禮,但是大概是宮中太缺乏溫暖了,這樣親密的動作很得小太子的歡心。

韓肅庭眯着眼很是享受的蹭了兩下,癟着嘴說:“老師,我都聽嬷嬷說了,他們太壞了,居然敢行刺老師,待我長大一定要抄他滿門才行!”

“殿下失言了,這人命觀天,怎麽能牽扯到不想幹的人呢?《論語》是如何教殿下的?施以仁政才能恩澤于民,江山才能世世代代的傳承下去。”唐季惟借機說教,給小太子灌輸一些仁政的思想。

小太子皺眉說:“我知道,父皇也說過的。我只是太生氣了而已,老師這麽好,為什麽還有人會有傷害您呢!”

唐季惟正經的坐起來,輕輕的靠在墊子上說:“人生而在世不可能博得所有人的歡心的,只要你所堅持的道路是正确的,是不辜負愛你的人和期盼你的人的,這就是對的。世間有恨才能體現出愛,殿下喜歡微臣,那麽一定就有沒有比殿下這麽喜歡微臣的人,發展到極致的話就是恨了,恨是最殘忍的利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韓肅庭抿着嘴唇很是認真的點頭,若有所思的靠着唐季惟,說:“那老師有非常恨的人嗎?能恨不得他去死?”

唐季惟神色恍惚,摸着小太子的小腦袋說:“恨太沉重了,背負的人會很累,恨人是一種挖空自己心思的舉動,當有一日恨超出了額度,自己也就會被傷得更厲害,老師不願意去恨他,卻又不得不恨。”

小太子跳起來,笑眯眯的盯着唐季惟說:“老師恨誰?我認識麽?”

唐季惟打了個呵欠,困頓的說:“殿下,臣倦了,您回去吧。”

說完,真的就閉上眼平靜的呼吸起來。

小太子滿眼的期待,卻打在了棉花上,嘟着嘴不滿意的小聲咕哝說:“老師和父皇一樣,都是狐貍,老狐貍!”

正值佳節,作為後秦的皇帝韓缜忙得連用膳的時間都沒有,雖然封筆不用批示奏折了,但那些密報還是像雪片一樣飛到了他的案牍,這樣舉國歡慶的節日附屬國的使節都要來朝賀,韓缜不得不騰出時間來和那些趁機摸索他心思的別有用心之人周旋。

韓缜回到正陽宮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案牍上的密件都是來自各個地方的密探送回的消息。除了墨力墨言帶人被派往了四國探聽國情以外,其餘的探子在春節期間都被召回了國內分布在了各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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