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角寒光閃現,“朕登基數載已有人按捺不住,若非是觸及到朕的底線,朕也不必深入虎穴周折南下了!”

唐季惟覺得冷汗涔涔,韓缜的心思缜密必然不是他能企及的,但是論智謀反應默契程度,他自認還是在韓缜面前當仁不讓的。

唐季惟立刻就驚疑的說:“難道京中有變?”

韓缜說:“有人要造反哪,朕不離開京城怎麽會讓他有所機會行動?南下是一箭三雕的棋子,朕必定是要揪出幕後之手劊與天下的!”

唐季惟有些着急,他與太子的情分已非師徒這麽簡單,若是京中有變那首當其中的便是太子殿下受損,唐季惟怨怪韓缜年幼的太子坐鎮京城,他不過才五歲而已,怎麽能應對這些虎狼之心呢!

“你放心吧!”韓缜放柔了聲音,說,“朕已經選好人選在京中布好棋局了,你安心便是,太子是朕的獨子,朕必定不會讓他深陷危險!”

唐季惟默然的點頭,雖然有韓缜的部署他依然不是很放心,丞相和太師早已歲數大了,朝中大部分的官員和數得上號的王爺公侯都被帶離了京城,獨有京城駐軍和皇宮的禦林軍,韓缜還有何所托之人可以任命如此重任?唐季惟暗暗思索,也為遠在京城的太子殿下憂心不已,為君者定是要沉着大氣,他惟願太子能夠有着他父皇的血性,臨危不懼才是韓缜所需要的後世之君!

太子小片段

早上太子起來便沒有見到老師,很是不高興的撅起嘴巴抱怨,說:“本宮真是受夠了!”

小竹子惶恐的拿着紅色太子禮袍服跪下,說:“奴才該死!”

太子瞟了他一眼,說:“你和何罪能致死?”

小竹子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想着太子突然就曝出了怨言自然是煩了伺候的衆人,想着先低頭認錯總是沒有錯的吧!

“蠢!起來吧,本宮沒說你!”太子扯過衣裳自己穿了起來,“老師不在這宮中,本宮覺都睡不好了!老師何時才能回來啊!”

太師走到了門口聽到此言自然是嘴角抽搐,想問問太子殿下往日是如何入眠的,唐季惟這小子有如此蠱惑人心的本領?老子兒子都不放過。

“微臣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小太子于人前還是很知禮冷靜的,穿好袍子說:“起身吧!太師也太過着急了,本宮還未穿戴好怎麽就破門而入了呢!要是太師是女子豈不是本宮唐突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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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一把白胡子抖動頻繁,雖然很想把太子殿下翻過來趴趴幾下揍他屁股,礙于君臣身份,還是自己忍下了。

“殿下,臣今日要檢查您的功課,您做好了嗎?”太師親切的問。

太子向着書桌努努嘴,說:“小竹子拿來過!”

太師翻閱了一番覺得甚好,殿下啓蒙尤為重要,唐季惟性情頗好學識上佳自然是能引導正确的,太子的筆下已有寶刀出鞘之鋒利。

“殿下天資聰穎,如此今日就開新課了!”老太師摸着胡須笑着點頭。

太子搖頭,說:“本宮還未用膳呢,待用完早膳再上課吧!”

太師說:“殿下所言有禮,是臣思慮不周了!”

太子穿好靴子,鼓着臉提了幾下,說:“傳膳吧,太師可用過了?”

太師一心想要教導太子,自然是天不亮就進宮等候了,如今皇帝不在,太子自然是重點保護的對象,他還未來得及吃早飯。

“尚未!”

太子殿下起身,嘆了一口氣,憂心忡忡的看着宋辭說:“太師一把年紀了還不注意保養,真是不愛惜自個的身體們,竟然還得本宮來憂心!罷了,随本宮一同用膳吧!”

太師身形晃動,天可憐見他真沒有多老,只是顯老而已啊!小竹子眼疾手快的相扶。

太子走到了殿門口還咕哝了一句:“一個兩個的就喜歡蹭飯,老不羞!”

而太子殿下口中另一個人就是代太子監國批閱奏折的宋辭,早出晚歸,宋辭得了這麽一句褒獎,真是不好與一個五歲的娃娃計較!

☆、69

由于是在皇帝默認下的大動作,鹽商們即使太着急上火也不敢鬧到禦前,畢竟這只是利于他們而危于社稷的事情。

“葉生,把賬目拿來再對一遍!”唐季惟眯着眼睛在燭光下看着下面送上來的密件,隐隐發現了貓膩。

葉生在一旁整理書冊文件,聽罷立刻就一一找出了往年的賬目呈到唐季惟的案前。泛黃的紙張還存積着厚厚的灰塵,一端過來就是嗆鼻的味道。

“這些賬目如此置于一邊,想必以往也是沒有人查到這一層的。”葉生躲避着身子舉着賬冊拍打灰塵。

唐季惟發現了賬目中的蹊跷,所以才準備再次核對一次。但是他畢竟比不上戶部專業的查賬的能手,所以雖然細致但是速度極為緩慢。

唐季惟看着堆着厚厚一摞的賬目,輕笑嘲諷淮南的官員也算是掏心掏肺的對待鹽商了,這麽詳細的賬目完全可以不用這麽累贅,卻偏偏被放大了好幾倍,壘成一屋子的案卷和賬目,讓唐季惟不得不懷疑這是在數量上就可以吓退朝廷派下欽差的招數。

唐季惟已是極為疲乏的了,想到明日找上戶部的一些官員一同來查估計還快上許多,他一人之力還是太為單薄了。

葉生蹲坐在各種紙張上眯着蚊香眼細細查看,以往在狀元府的時候也是接觸過府裏的賬目的,故而他也是能略微幫上忙的。

唐季惟和葉生都是在聚精會神的勞碌着,突然案上的茶杯晃動不已,一下子就打翻了案上的書冊,唐季惟撐在桌子上的手也開始頻繁抖動。

葉生坐在地上感觸最為激烈,先是左右搖擺了幾下,接着就開始劇烈的上下晃動,葉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感覺到地面的動靜。

“地動!快走!”唐季惟大吼一聲,收拾着案上的賬目想保護這些難得且唯一的證據。

葉生看着唐季惟力氣單薄,叫喊着唐季惟離開,卻是看見他臉色如常皺着眉頭搬運着這些物什,葉生跺了一下腳只得跟着他一塊兒來來回回的搬運起來。

唐季惟突然想到了什麽,這時候屋頂的大梁已經開始晃動着發出吱呀的響聲,唐季惟一把就把葉生給推了出去。

“快去找皇上!”唐季惟扔出了一摞案卷,紅着臉大聲喊。唐季惟想着地動之後便是會引發瘟疫的,皇帝的內侍一般徹夜不睡的伺候皇帝,應該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必須馬上采取措施應對,否則那些在暗處的勢力恐怕會借此煽動民心影響大局。

房梁轟然倒塌,葉生呆呆的看着剛才他站立的地方被砸出了一個大坑,擡頭驚慌的望着裏面的唐季惟就嘶聲力竭的喊着:“爺,你快出來!咱們不要了,快出來吧!”

“快去找皇上!”唐季惟扔出了幾摞賬本。

唐季惟頭也不擡的忙活着将屋子裏面重要的案卷全部纏成一摞扔出來。

葉生以為唐季惟是讓他喊來皇上救他,想也不想就立刻拔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去,晃動的大地讓他跌跌撞撞的穿梭在亂石和倒塌的房屋碎渣之間。

葉生撞擊了一堵厚實的肉牆,擡頭一看便激動的紅了臉,也顧得那麽多的禮節了,揪着皇帝的袍子就結結巴巴的請求說:“皇上,求求您,快快派人去救救主子啊!”

韓缜在地動的一剎那就反應了過來,當即下旨主殿裏面所有人都集合與前院的空曠地方,派了全部的太監到各個宮殿通知還在睡眠之中的官員,魏琳當下受令領兵往城內而去,維持城內的秩序解救受難的百姓。

韓缜自己則是不放心唐季惟,帶着一隊侍衛就往這邊來了,撞到葉生匆匆忙忙的往這邊而來,頓時,心下就涼了半截。

韓缜推開葉生就往唐季惟的院子跑去,亵衣估計已經全部汗濕,這樣的天災已經不能動搖他的江山和民心,只是他心裏像鼓點一樣慌張難耐,那張鋪天蓋地的恐懼包圍着他的全身,腳下生風心裏卻是如千斤墜一般,一步一步的沉陷下去。

唐季惟速度很快,即使地動的時間短暫且房梁倒塌的速度極快,但是他還是成功的扔出了全部資料和案卷,這是他們數日來的心血和百姓往後安然生活的希望,他是決計不會讓這種關乎民生存亡的事情毀在他的手上。

房屋發出巨大的響聲,這個房子以摧枯拉朽之勢在慢慢的毀滅,地上的裂痕越來越大,整個房子像是篩糠一樣抖動不停,唐季惟腳下幾乎不穩,大門的方向已經被大梁砸落下來堵住了出口,他不得不費力的翻越過去。

“砰!”

房頂的橫梁倒塌下來,無數瓦片飛落。唐季惟貓着身子躲到了角落,靠着的木板已經開始下陷。

韓缜沖到了院門,石砌的院牆開始塌落,屋子破爛的樣子倒影在了那往日如古井波瀾不驚的眼中,韓缜赤目充血,大吼一聲竟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觀兒!”

韓缜躲避着飛落的瓦片和唰唰而落的梁板,嘶聲力竭的幹吼恰似連喉嚨都要破裂一般。

侍衛們立刻在外邊搬離不斷落下的斷木,企圖為皇帝開辟一個安全的通道,侍衛長帶着人準備沖到裏面去,不想轟隆一聲巨響阻斷了他們的腳步。

“快把這些給搬開,皇上要是蹭破了點皮你們也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侍衛長受了魏琳的吩咐寸步不離皇上,如今看着皇帝進去了卻是如辣油煎心一般的難耐。

韓缜沖入裏面四處尋找人影,捏着的拳頭不停的打落眼前飛來的物什,韓缜覺得他此生再沒有如此驚惶之刻了。即使多年之後,午夜醒來抱着自己的愛人,他還是對于此刻的絕望憤怒有着深刻的難以磨滅的記憶,那種一生在指尖流逝的感覺,遠遠比切膚之痛還要徹骨。

“觀兒!你在哪裏!”韓缜腳步不穩,地動越來越劇烈。

“我在這兒,你別嚎啦!”唐季惟拍着頭上的灰塵,蹲在角落出聲。

韓缜保證,這是他這輩子聽到過的最美妙的聲音。

“觀兒!”

韓缜尋着聲音找過去,一把就拉起蹲在地上的人扛着往外面跑去,唐季惟被颠簸的嘔吐之感頗為強烈,像是被放在烈馬之上的颠簸,他的頭眩暈無比。

房子已經徹底快要倒塌了,韓缜抓緊最後一刻踏着掉落的橫梁,借力一蹬躍身往外飛去,唐季惟死死的抱住他的腰身,感覺一不小心就會從他身上被扔出去。

“轟!”

房屋倒塌梁板飛濺,韓缜把唐季惟換到前面來護在懷裏,像是母雞抱着雛兒一般的愛護死守。

唐季惟只覺得一陣眩暈身體一輕,他就被抛到了前方,身子重重的落在前方的草地上,雖然疼痛不已,但是還是費力支撐着穩穩的站了起來。

回頭一望,唐季惟立刻大驚失色。韓缜被橫梁壓住了背脊,匍匐在地面前竟是一片鮮血。

“韓缜!韓缜!”唐季惟顧不得自己被摔得骨架疼痛不已,立馬就撲過去妄圖掀開橫梁。可是,橫梁那麽重豈是他一個人可以搬開的,看着就逃出來了,卻是在最後被飛出來的橫梁給砸中了身子。

侍衛反應迅速,在韓缜抱着唐季惟出來的一刻本已經心安,沒想到最後一刻出現了變故,當下震驚慌張,魏琳不在此地,否則非得罵他們個狗血淋頭。

衆人也顧不得刨得血淋淋的雙手,侍衛們一起搬起了橫梁,有人飛快的奔去找了太醫,而幾乎所有的房屋都已經倒塌,唐季惟也只得讓人把韓缜放在了還算幹淨的草地上。

“韓缜,你醒醒!你還好嗎,你回答我一聲!”唐季惟左右開弓的扇着韓缜的臉頰,兩只手哆哆嗦嗦的恰似比中風的老頭子還不利索。

唐季惟已經來不及想自己心裏的感覺了,酸酸澀澀的感覺竟然遠遠超出了對于韓缜身體狀況的擔憂。

原來,看着自己身邊的人離自己而去的感覺,竟然是如此的難以忍受。那麽,韓缜是怎樣抱着自己的屍體看着自己慢慢歸了塵土呢!

這一刻,他突然不覺得恨意難平了。

在韓缜護着他躲閃着出來的時候,費盡全力把自己扔在了軟軟的草地上的那一刻,他突然釋懷了。

世上最哀默的事情原來竟不是自己愀然死去,韓缜愛他如山如海,即使自己不願相信極力躲避,可是不能否認的是,這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痛苦讓他們早已兩清了吧。

唐季惟抱着韓缜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太醫們挎着藥箱匆匆而來的身影成了他眼底最後的掠影,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閉上眼睛安然睡去的。

城內的房屋幾乎是全部倒塌,連皇帝的行宮都轟然倒去,百姓們的住所怎會安然無恙呢!

皇帝随行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在唐季惟的號令下開始進行善後,皇帝還未醒來,大家都默認了唐季惟的身份聽他調遣。這樣引人矚目的行為本應是被禦史們狠狠參一本的,即使是後宮也不得幹政,更何況唐季惟只是他們口中沒有名分的男寵。

可是大災面前,誰也不敢自告奮勇的擔起這個重責,能說得起話內閣重臣都緘默不語聽從唐季惟的意見處理,丞相和太師還留在京城監國,能在這個時候貿然而上的人本應是英才,奈何唐季惟的身份讓人忌憚,這樣的處置竟讓大家都默然不語的承認了。

唐季惟命人在最空曠的地勢搭起無數帳篷,百姓和官員的帳篷分成了兩列,中間把手着兩隊官兵,皇帝的帳篷周圍便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巡邏将士,與百姓官員的帳篷相隔甚遠,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

唐季惟已經累極,但是太醫說皇帝被砸中胸口淤血未消恐怕是還有幾日才醒來,那可怖的傷口讓唐季惟眼眶微熱,即使淚意襲來洶湧而至卻生生的憋了回去。

這種天災面前,百姓的安危和後續的處理,在皇帝還未醒來之前,也只得他能一力承擔起重責來了。

這個江山,本就不是韓缜一人的江山。

☆、70

不過數日的時光,唐季惟就從人們心中的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蛻變成手腕卓絕處變不驚的朝廷棟梁。韓缜一日未醒,唐季惟的話語權一日就不能得到忽視。不得不說,唐季惟以前的複仇計劃在這一個權力達到頂峰的時候實現了,可他早已經沒有當日魚死網破的心境,此時此刻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淮南百姓為了天下安穩罷了。

魏琳跟随唐季惟的數日對他有了全新的看法,以往還不屑于唐季惟的“拿喬”,可是現在看來,他的确是自傲的資本和才學,魏琳自愧弗如。

“姚大人,皇上何時才會醒來?”唐季惟坐在床前詢問一旁把脈的姚淳于。

姚淳于算忙活得是腳不沾地了,雖然作為院首可以指揮一幹太醫治病救人,但是唐季惟為了防止瘟疫的發生故而對整個淮南的醫療安全作出了巨大的整改,連他這個皇帝的禦醫都不得下去充數了。

“也就這兩天的事了,皇上胸口的淤血未散,若是醒來之後也需要好生養着,民生大事也就全仰仗唐大人了。”姚淳于收好藥箱子,憂心忡忡的說。

“仰仗算不得,略盡綿薄之力是為臣為官的本分!”唐季惟一言一行擲地有聲。

唐季惟還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因為皇帝的原因姚淳于是在外間置了一個床位的,以便時時掌握皇帝的病情,故而唐季惟也沒有疑惑為何他一直留在這裏。

床上的人眉眼含笑的睜開眼睛,雖然臉色蒼白但是看着精神明顯是比一般人還要好的,一點不像是才醒來的樣子,倒像是清醒了許久的人了。

“多謝姚卿相助了!”韓缜掀開錦被坐起來,揉揉睡得酸痛的肩膀活動着筋骨。

姚淳于也是嘆氣,明明前日就已經醒來了,卻偏偏要讓他來當這個罪人,蒙騙天下啊!姚淳于自認是忠君為民的,現下也不得不聽從帝令,看着唐季惟勞累的疲乏之态自然是愧疚,但是為着皇帝說不出口的秘密,也只得在暗中推助一把了。

“臣當不得,還望陛下龍體康健早日理政,這也是老臣的心願百姓的福報了。”姚淳于恭敬的彎着腰立于榻前。

“坐吧,大事上朕心裏有數。”韓缜松動了筋骨心情也舒暢了起來,對着老臣子自然是禮遇有加的。

姚淳于也不推辭,規規矩矩的坐着給皇帝彙報近來的狀況,包括唐季惟的處理和百姓的安置,最後還隐隐為唐季惟表了功。

“唐卿的實力朕自然是心如明鏡的,倒是為難姚卿你跟朕一起诓騙他了。”韓缜笑着說,嘴角的笑意像是千年狐貍,讓姚淳于莫名的發顫。

韓缜假裝昏迷不醒也是有原因的,并非就是單純的為了兒女私情,讓他和唐季惟的關系能進一步發展。從大局上來講,這招也不失為一步好棋。現在天下太平,他這個皇帝在位起碼還得數十年之久,有些賊子按捺不住自然是希望他趁勢龍馭歸天的,他只有假裝削弱自己的實力才能逼出那暗地的勢力露出頭角來,到時候不怕不能一網打盡。

雖然近些日子唐季惟的柔情讓他色令智昏,但是早日平息了這些暗地的波濤洶湧,他才能更好的集中心智攻下唐季惟這個最頑固的堡壘。一箭雙雕的事情他從來幹的不少,可是也只有為今這一計最得他心了。

每每感受到唐季惟坐在床前凝視他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睜開眼睛看看他,恨不得擁他入懷一訴衷情。嗅着他身上清墨和風塵仆仆的味道,他心裏竟然像是化開了的嚴冬冰水,柔軟得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比起韓缜的心思唐季惟倒是忙得來不及注意他的計謀,災後重建才是最頭痛的事情,在天災面前只有同舟共濟才能共度難關。光靠他們這些急得嘴角起燎泡的官員并不夠,他要的是百姓們的加入,要的是他們對自己家園重建的希望。

唐季惟馬不停蹄的趕着給淮南上萬人做着演說,他不是那些迂腐的士子認為大庭廣衆的演講失了身份,他反而覺得這是一種最有效的手段。他從上面傳達的旨意有時候到下面的時候就竄了味兒,只有這種開誠布公的安撫人心面對面的交流才能平息民衆的焦慮,也避免一些老鼠屎趁亂攪和了這一鍋本就不清的混湯,他可以抛開身份不辭辛苦的和大字不識的百姓們講述朝廷的政策,下面的人自然是上行下效,即使在唐季惟面前賣好也是一點也不敢馬虎得的。

“大人,安遠侯那邊有動靜了。”墨言帶着幽組趕來淮南,把打聽來的消息全部彙報給了唐季惟。

唐季惟震驚之餘也是可以推測出來的,安遠侯一脈沒有子嗣只有一名不中用的榜眼義子,從大勢上來講皇帝完全可以待他百年之後收回爵位,少了一個侯爺少了一個門庭對着皇帝有利無害,可是安遠侯是老奸巨猾之輩,又豈會看着開國以來的家族榮耀在他這一輩斷了根了,自然是想着孤注一擲憑着自己多年扶持起來的勢力和韓缜一較高下的。

墨力直言說:“京城已經是暗湧異常了,為保太子殿下的安全大人要早作決斷才好!”

唐季惟自然明白墨力的意思,皇帝不在京中這是致命的硬傷,安遠侯一向是和簡國楚國走得近的,難免不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做出和外國勾結來謀權篡位的蠢事。另外兩國也是虎視眈眈的盯着後秦這塊肥肉,現在皇帝昏迷不醒就是最好的時機,只要唐季惟用皇帝的虎符将西北大軍一調離回來護衛京城,那麽西北邊境必然會重燃戰火,這并不是一步好棋。

“沒有兵力,就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唐季惟一言蔽之。

墨力說:“幽組和暗組的死士誓死保護皇上和大人,還請大人早作決斷有個準備才是。”

唐季惟點頭,說:“皇帝的安危是這一場戰争最關鍵的了,你去調兩隊暗衛在暗處保護皇帝,我擔心他們會走一步險招。”

墨力當下便明白了唐季惟的心中所慮,領了命退下。

唐季惟焦頭爛額之際也在怨怪韓缜的傷勢,要是有他這尊死神壓陣,起碼他不會外憂內患的一大堆了。在這個時候,唐季惟不得不佩服韓缜的手段和心智,能把一個國家的勢力平衡得如此巧妙也算是卓絕的本領了。

不知何時,唐季惟隐隐的覺得有韓缜在還是挺好的,起碼他的悠閑人生不會被打亂得一塌糊塗。如今他的政治才能是得到施展了,可是這忽然被推上前線的将軍也得有個适應敵人排兵布陣的過程,唐季惟不得不仔細拿捏分寸,做多了怕被人诟病為意圖皇位把持朝政,可是不作為好像又對不起這一次的大好時機。

唐季惟坐在自己的帳篷了裏想了一夜,權衡利弊之後才叫來墨力做出這個他只有七成把握的決定,無論是好是壞也沒有比這種懸而未決更讓人窩火難耐的了。

墨力是皇帝分給他的人,即使他交給他的任務有多麽的匪夷所思,墨力也必須是要竭盡全力去完成的。

唐季惟天亮之後才得以去睡一個回籠覺,但也只有兩個時辰而已,外面的大臣對他掌權早已心有不滿,在完成了災後的布置之後他不得不想要收斂鋒芒,只待韓缜蘇醒來權柄移交了。

太子在東宮自然也是坐立難安,南邊傳來的消息必定是要過他的眼的,即使他還是一個不能參政的太子,但是他還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的。

所以,他也自然知道了韓缜昏迷數日不醒的消息。太子從小在韓缜的膝下長大,和生母并無什麽太深的母子情分,倒是韓缜冷面嚴酷的教導讓他在這偌大陰暗的宮廷裏得到了一點安全感。

“太子,您不要過于憂慮,皇上洪福齊天并非小小地動就可以傷及龍體的,您要寬心才好!”留守在京的大臣們進宮給太子請安,自然是要好好的安慰年幼的太子一番的。

不想太子坐于尊位之上表情分毫未動,只是面目嚴肅的說:“父皇無恙!”

江老頭看着年幼的太子穿着厚重的太子服穩重與殿上,自有一番氣韻穩沉,心裏自然是老懷安慰的,多少還跟他同歲的幼子還在父母懷裏撒嬌還在躲避先生的責罰,而他們後秦的稚齡太子卻已經要扛起整個天下的重責了。

“是,老臣也相信皇上會安然歸來!”江老頭見太子神色如常并不需要點撥安慰,自然是很快就退出了大殿一路出了宮門。

看到老成的太子殿下,再想想家裏那幾個皮猴子,饒是江老頭是熟讀聖賢書的動口不動手的老君子,現下也要好好參考一下棍棒之術了。

丞相在後面聽到了太子與各位臣下的一番對白,不禁贊賞的點點頭。

韓肅庭端着跟他父皇一樣的威嚴,雖然以為年齡和閱歷上氣場略有不足,但是坐與金銮殿之上也有了幾分儲君的陣勢,很是吓唬得了一番心裏撥弄小算盤的臣子。

宋辭從後面走出來,看着空空的大殿只剩下坐在寶座上的小人兒,正想誇獎太子殿下幾句,就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太子殿下眼睛裏冒了水。

“殿下!”宋辭嘆氣,“皇上是無恙的,您放心!”

小太子舉起繡着金蟒的衣袖反複擦拭淚水,目光呆滞的看着下面空空如也的樣子,帶着顫顫巍巍的哭腔說:“丞相,我怕!”

宋辭立于下方,仰望着至高無上的尊榮和象征權勢的輝煌大殿,再看看弱弱小小的披着華服的太子,心下也是有點酸澀難忍的。

“殿下怕什麽呢?殿下擁有這世間最好的東西,殿下什麽也不能怕!”宋辭端着手,胡須随着下巴的抖動而飄蕩,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若不是沾染了世上最奢華的權勢,他本是無欲無求的一人。

小太子将眼光聚焦在堂下一個堅定的身影上,找到了幾分勇氣,說:“我怕父皇真的回不來了,我還這麽小,我根本不能承擔起這個國家的責任和百姓的所托,丞相,我想父皇和老師了!”

宋辭掀袍跪地,很久沒有行過大禮的他認認真真的朝上位拜了拜,跪直身子铿锵有力的說:“殿下和皇上血脈相承,皇上是曠世明君可以一統天下,殿下是皇上的唯一皇子必定要擔負起這個國家的興衰榮辱,老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如若泰山崩,這個天下都要指望着太子,萬民的眼光和希冀必定共存于殿下之身。後秦的安穩并不是一開始就奠定的,殿下是命定的太子是未來的君王,是大勢所趨天命所歸,皇上既然選中了太子悉心教導太子,那必定是殿下能不負皇上重托,不負太傅之嘔心瀝血培養,老臣還望殿下坐鎮京城能為您的父皇守好這個皇位這個家!”

被推上前陣的唐季惟,集中京城千萬民衆眼光的太子,都在這一場韓缜所策劃的局勢裏面逐漸成長,他們缺的不是錦衣玉食,他們擁有天下最尊貴的東西,那麽,必定得擔負起天下最重的責任,與國休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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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太子身負重大啊!看得我心肝萌顫...

☆、71

唐季惟趴在龍床前睡了一夜,早起的時候肩膀酸痛頭腦也是沉重不已,一擡頭想瞧瞧床上的人有沒有異樣,睜眼就對上了黑幽深邃的眸子,完全倒影出了他晨起的醜态。

唐季惟歪了歪脖子,逆着光的臉頰不是特別清晰,但是還是心情頗好的流溢出了高興,放松的籲了一口氣說:“你終于醒啦!”

韓缜已經盯着他看了許久,從朦朦胧胧的月光到飛躍起來的金色晨霧,他怎麽都看覺得不夠。

“累壞了吧,朕睡得久了些。”韓缜的聲線略微喑啞,帶着一點點溫柔的磁性。

唐季惟還不是很能反應得過來,呆呆的點點頭說:“還好,你醒了就好了。”

韓缜單手支撐着身體坐起來,唐季惟立刻站起來給他背後墊上軟枕,拂過溫熱的肩頭和被噴出的熟悉的氣息包圍,他才真的覺得身上一輕,他終于醒了。

唐季惟拉了鈴铛,領頭侍女帶着一幹人端着洗漱的用品進來,李昇更是找來了睡得昏昏沉沉的姚太醫給皇上把脈。

“陛下是大好了,龍體康健想必是無礙了,臣再開幾副調理的藥劑應該就痊愈了。”姚淳于吐出了一口氣,終于是不用再蒙騙衆人了,他才真覺得那些暗地為皇上辦事的是多麽的不易,他才幹了幾日都覺得疑神疑鬼的,也不知道那些暗處的人是怎樣受得了的。

唐季惟見韓缜已經大好了就急着把一應事情全部交付于他,韓缜打斷他說:“既然有人有反心,那朕就不能醒來理事。”

“皇上的意思是想詐一下他們?”唐季惟皺眉深思道。

韓缜點頭,揮退了屋子裏面的奴才,給了李昇一個眼神。

李昇明白的退下,恩威并施也好威逼利誘也罷,必定是要讓禦前的人不能洩露皇帝的半分近況。

唐季惟說:“皇上的安危淩于萬事之上,這樣還是有些冒險了。西北的軍隊和各地駐守的軍隊是不能撤回來勤王的,皇上有何計策可以全身而退?”

韓缜冷笑,說:“朕登基數年謀劃數十年,若是被這小小的逆賊就給弄得手忙腳亂豈不是太過無用?朕還用不上動這麽多的軍隊勤王,如今天下安穩哪有那麽多不識時務之人,跳梁小醜而已朕還拿捏得住!”

唐季惟問:“皇上已經胸有成竹了?”

韓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卿就是太不了解人心了,若是生逢亂世必然是揭竿而起群雄響應的,可朕勤政多年不說是盡善盡美,但是總是平衡了各方的勢力為他們留出了最大的餘地,若是謀反,他們得到的也不會比今日朕給的多!”

唐季惟搖頭,擔心的說:“各地的藩王勢力一大必定是會危及皇權的,皇上既然有削藩的意向就不能放心他們占地為王,此次外憂內患極多,臣還是不放心。”

韓缜大笑三聲,朗聲說道:“漢武帝是如何扼制藩王的那麽今日朕就是怎麽削了他們的兵權的,王族子弟皆有在京城做質子的,大多數還是嫡子,朕想他們要是想占據天下大義就不會做此等蠢事!”

唐季惟疑惑的說:“皇上是想效仿漢武帝将權利全部下放到每個世子庶子?這樣他們肯嗎?”

“他們肯不肯朕倒是不知道,但是那些本應被棄放的庶子嫡子願意朕倒是有幾分把握,只要将封地切割成數十塊兒,朕想他們要起什麽風浪也不會一致向外了,內裏的争奪都是少不了的。”

唐季惟看着韓缜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恢宏氣勢,便覺得自己被這樣的人算計一次也不算是太虧了,縱觀天下英豪,便再也沒有人可以和韓缜無出左右的了。

唐季惟想到昨日下給墨力的命令,才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多麽險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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