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段敬學之所以很久沒見着徐先生是因為徐先生一直住在英租界大佬的洋樓裏,徐先生住這兒可不是段敬學一開始想的那樣是被大佬軟禁起來了,而是為了躲嚴肅,嚴肅自有住處,那棟洋樓至今未踏入一步是因為那裏頭不只住着大佬一人,還有他的六姨太,嚴肅的媽死得早,他打小兒便冷眼看着自己的父親往家裏頭一個挨着一個娶女人進來,只不過頭四個都被他氣跑了,只這六姨太卻是他費盡心思也弄不走的。
因為六姨太是他姨娘,他媽的親妹妹。
徐品帆躲進洋樓的那天起,嚴肅便不可能再去找他,段敬學一想,難怪他去成都前的那些日子,這貨整天一副受氣媳婦兒的小模小樣,跑來找他卻每次都是自打退堂鼓,不然若是嚴肅真心要堵他他還真能躲過去?開玩笑,他在這公興記再牛|逼,這公興記也姓嚴呀!
明明很在意卻又要裝作無動于衷,想見面想得發瘋卻還要一派風輕雲淡,他媽的真不在乎了就甭讓順子守着呀?順子盯梢不覺累的麽?
窮折騰!
段敬學腦海中金光閃閃地浮現着這三個大字,一個愣神卻也是自嘲地笑了起來,是啊,他可不也是在窮折騰麽,只是這人活一世,不折騰多沒勁啊,不整點兒風浪這一潭死水地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啊?
自己折不折騰先往一邊兒擱一擱,這頭得先讓嚴肅那貨先折騰起來讓他看大戲看個夠才好!
段敬學抖着肩膀桀桀笑着,揚聲說道,“攔得好!給我穩住!”随即沖着樓下的百事喊道,“百事,快些回家叫嚴少過來,有好玩兒的送他!”
徐品帆臉就綠了,這他媽都是些什麽人啊?!那、那、那混球兒是他學生啊!胳膊肘能別往外拐得這麽明顯,好麽大爺小爺們!
段家小樓離公興記不算遠,嚴肅有車,一刻鐘就能到這兒,徐品帆默默一算,下手不由就重了一些,傅明下巴挨了一記老拳不由心頭火氣,跳開半步手就往懷裏塞,段敬學大驚,他媽的,這畜生是想掏槍不成!心急之時樓下一道冷冷的聲音驀然将段敬學即将脫口的話給憋了回去,段敬學探頭一看,嚴肅一臉冷凝負手威嚴地站在大廳中央。
“幹什麽呢?”
絕色、清冷、孤高,眉心的十字紋帶着冷豔妖嬈的紅,卻并不輕佻,出塵脫俗、風華絕代,當真是秒殺衆人,奪人心魄在零點零零零一秒之間,段敬學不由自主地翻了個白眼,心裏直罵,丫的,就會裝。
傅明一收手,徐品帆自然跟着停下,如今打眼看到嚴肅則是更加失神得手腳僵立,嘴巴微微張開,一副二傻的模樣。
嚴肅默默嫌棄了一番,仔細地将徐先生上上下下看了個夠本兒才淡定地将眼神挪向明顯一副看好戲樣兒的段敬學,咧嘴一笑,“看着還怪精神的麽,這都讓人直接扇臉上了還能如此不動如山,到底是三少,肚子裏能撐船啊。”
段敬學嘴角直抽,他媽的,說得就像這不是青幫的盤子似的,不過演戲麽,他樂意奉陪,他都要給自己封奧斯卡影帝了,還能對付不了他一個蹩腳的三流小影星?當場也是笑出一口白牙,随意地說道,“哪兒是能撐船呀?都要是自家人了,當大哥的可不得讓着點兒?”
嚴肅的桃花眼裏波光一閃,笑道,“三少,吞了大象可是會消化不良的,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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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敬學謙虛地點着頭,連聲說着,“豈敢豈敢!”
嚴肅似是而非地冷笑了一聲,這才将眼神往旁邊偏了偏,說道,“呵,這不是石寺庵的徐先生麽?難怪三少這般胸有成竹,尋着好幫手了可不是?”
徐品帆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嚴肅含笑的嘴角漸漸拉平,不怒自威,到底是青幫太子爺,面無表情時給人的壓迫力當真不是蓋的,段敬學摸着鼻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嚴少這話說的,大家夥兒做什麽還不都是為了青幫,您說可有理兒?”
嚴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拂袖轉身,順子恭敬地将車門打開,嚴肅帶着煞氣鑽進車廂,車門砰地一關,拉風的汽車立時便絕塵而去。
徐品帆呆愣着,前後不過盞茶功夫,事态發展急劇變化,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傅明放在懷裏的手終于又重見天日,段敬學看着他手心兒裏的那只對半開的墜子有一瞬的失神。
那還是他在傅明生日之後匆匆忙忙補上的,尋了個對半開的墜子将兩人的一張合照塞了進去,依稀記得那張照片上的傅明被他從後面兒的偷襲弄得有些驚慌失措,又擔心他會摔倒慌亂之中還想着探手扶他,攝影師很不厚道地拉了閃光,傅明那扭曲怪異的模樣便被記錄了下來,當時他們還因為蔣靈芝的事兒在打冷戰,所以他才特意挑了那張照片,偷偷塞到他枕頭底下,想着硌不死他也能氣死他!
想着想着段敬學自己也沒察覺到自己臉上帶笑,淡淡的,卻是幸福而滿足,傅明剛才被徐品帆一胳膊肘兒掃到了胸口,因為擔心墜子有損才立馬停戰,如今仔細檢查一番确認無礙才小心寶貝地收起來,一擡頭看到段敬學沖着自己這方向笑得這般明朗,心裏頭就軟得化成了水。
段敬學回過神時就看到傅明那雙淡琥珀色的眸子裏隐隐含着笑,癡迷地盯着他,溫柔甜膩得恍如錯覺,他心頭一顫,指尖有些發麻,堪堪錯開了眼,瞧着徐品帆笑笑,“先生還沒吃飯吧,走,去我那兒坐坐。”
徐品帆三分無奈七分茫然,看着段敬學臉上怪邪性的笑容,不明所以就跟着他跑了。
段三爺本是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這些年有些老花,一張報紙攤開着被捧得老遠,聽到大門的動靜擡眼看到徐品帆,便将手裏的報紙疊了起來輕輕擺到桌上,徐品帆走過去給三爺問了安便自若地坐到他對面兒,三爺常出入嚴邸自然能見着徐品帆,倆人兒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段敬學抱着花花仔有氣無力地招呼了他爹一聲轉身就上樓,傅明看了眼三爺、看了眼徐品帆,又看了眼阿九,一聲不吭地就要跟着段敬學上去,段三爺看着不在意此時卻是突兀地咳了一聲,傅明擡起的腳猶豫了片刻還是收了回來,默默地走到三爺跟前,照着徐品帆有樣兒學樣兒地說道,“給三爺問好。”
段三爺眼神漂移就是不看傅明,自打敬學鐵了心要跟着傅明過日子開始,他就知道有些話他說不得,有些事兒他管不了,這是一個典型的無賴流氓,待你好時能把月亮摘給你,脾氣上來爹娘老子都不認,任性、自私、狂妄、霸道。
這樣的女婿他要不起也不想要,然問題的症結并不在他,他不知道這三年傅明是如何度過的,可他清清楚楚地看着敬學這三年表面不動聲色暗地卻是極其驚人的變化,他明白,這一切仍舊是為了能和傅明抗衡,當強大到足夠安心地回到他身邊時,便再也不用擔心他所愛之人渾身的戾氣再一次傷害那些愛着他的人們……
無論是親人,還是這個男人,敬學都不會放手,他的兒子,貪心得這般明目張膽而胸懷坦蕩。
傅明心裏也清楚,雖然當初段敬學為了嫁給他鬧得家裏雞飛狗跳,可他卻是個十成十顧念親情的人,既然段敬學不甘心就這樣敞開懷抱接受他,那他也就只能糖衣炮彈先攻下他身邊的人再說。
只是傅明從未想過從三爺下手,他這岳父比他岳母難對付得多得多,第一印象要人命,他這岳父何時看他順過眼?要是岳母大人在就好了……
段三爺雖然及時阻止了傅明上樓的腳步,可由于他二人都是各懷心思,一時弄得徐先生有些尴尬和不安,他是出聲好呢還是不出聲好呢?哎,不管哪個誰,給上點兒茶調節調節氣氛啊!
徐先生焦慮了,再一看傅明身後的阿九老淡定的,頓覺孤身奮戰便更加焦慮了,正準備起身去尋點兒茶水點心過來,三爺裝模作樣地又帶上老花鏡抖開眼前的報紙,說道,“原先我便管不住他,如今則是管都不想管,只一點你須謹記,他總歸是有人真心疼的,你若是給不起便也就不要自命不凡了。”
傅明沉默了許久,才低低應了一聲,“是。”
段敬學靠在樓梯口兒的白牆上,将花花仔舉到自己眼前,盯着它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逗弄了半天,突然輕輕嘆了口氣,晃晃腦袋決定先睡覺打緊,風塵仆仆地都沒個歇時又跑去賭場鬧了一圈兒,腦袋都要炸開了,現在聽到的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失真的、有悖初衷的,所以,眼下補眠才是王道。
段敬學一覺好睡,三五七九事事不管,極度不負責任地将徐先生領回了自宅便扔一邊兒問都不問,徐品帆鬧了半天也沒整明白現在什麽個情況,段敬學沒發話傅明就像土狗一樣守着門愣是不讓他走,徐先生原想着實在不成那就明兒再走呗,豈知一覺睡醒竟是天地翻覆,一夜之間外頭各路消息跑飛了天。
一貫|道唐爺派人砸了青幫三少的場子,三少自覺顏面受損,當即叫嚣誓與唐爺一拼高下,到底是“虎吞象”還是“蛇吞象”,唐爺抽着大煙嘴角是慣有的譏笑,這是其一;
上海灘沒人不曉得三少是嚴少的人,可嚴少與石寺庵的徐品帆似乎是極其不對付,嚴少的打擊報複曾經一度威吓得徐品帆躲進了大佬嚴先生的宅邸,而徐品帆私底下與三少接觸卻是被嚴少逮個正着,當場撕破了臉,這是其二;
嚴少手中的是青幫的軍火和賭場生意,而賭場這塊兒卻是悉數交由三少打理,周峰掌控着青幫旗下的紅燈區,至于鴉片這一塊兒,明面兒上青幫是素來不沾的,唐正義手下最為得意的便是煙花一條街,青幫垂涎許久都未能如意,周公子爬上了唐正義的床青幫紅燈區的生意自然蒸蒸日上,如今若是嚴少當真與三少撕破了臉,這三頭一樣重的,倒真是有好戲看了,這是其三。
嗅覺敏銳的人都知道這裏頭有貓膩,卻也猜不透這盤詭異的棋局到底誰和誰是真正的一夥兒,不是嚴少與三少、就是三少與周公子,甚至還有人預測三少本就是唐爺的人,青幫垂涎唐爺的娼|妓生意,唐爺又何嘗不眼饞青幫的賭場暴利?
傅明留在大上海的這段日子,注定了要有一番血雨腥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