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許平安坐的是副駕駛位。上車時,小艾為她紮了安全帶,好固定她軟塌塌的身子。一路上,任小艾怎麽超車猛拐,許平安總算穩當,沒被甩出車外。不過,車子飛出路面這種事還是超出了許平安的預想。她的心猛提至嗓子眼,但也僅此而已。要知道,對一個渾身上下唯有眼珠能活動的人,除了眼睜睜看着慘劇發生,沒有第二種可能。棒球帽遮蓋了她大部分視線,她只能用眼角餘光,從有限的視線裏觀察小艾如何展開自救。
小艾也沒讓許平安失望,她反應奇快,突然而至的剎車失靈,已經叫她明白身處險境。跟在雲坤身邊,最不乏的就是驚險,小艾早習以為常了。汽車沖出路面的一瞬,她開始解安全帶準備逃生。
汽車象枚威力十足的彈頭,射離公路十幾米後,生把江水劈出一個滔天巨浪。因為巨大的反彈,這邊剛獲得自由的小艾被狠狠撞到了風擋玻璃上,‘嘭’的一聲,不亞于車子沖進水裏那聲炸響。
多虧有安全帶庇護,一側的許平安只是劇烈晃了幾下,仍舊牢牢禁锢在座位上。
入水的車子下沉速度極快,起初還能透過朦胧的光線看清外面,随着越沉越深,周圍變得混沌不清,車裏的光線也随之黯淡下來。許平安要竭盡所能,才能模糊地看清小艾。她擔心小艾已經撞暈了,或是肝膽俱裂的下場。如果那樣,這片水底就是她許平安的葬身之地了。
悲觀的念頭馬上被小艾迅速的行動抹掉了。只見她艱難地動動四肢,頃刻間擺正身子,好象失去電力的機器人瞬間恢複正常。不知她從哪變出一把短刀,她調轉過手柄,開始用力砸車窗玻璃。
這時,車子已沉入江底,歪歪地傾斜在一堆亂石上。不斷有水從車底湧進,門縫裏也開始小股地側漏。水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攀升。小艾砸車窗的動作還在持續,拼盡了力氣卻也不顯慌亂,一下又一下,逐漸上漲的水位絲毫沒有打亂她的節奏。
許平安垂眼,目測着水位一點點漫過自己腳面、小腿,極短時間內,它們已經沒腰深。她渾身無力的狀況沒有改變,連勾動小指都是妄想,更不要說其它自救。即便如此,許平安也不肯放棄,她盡力調整呼吸,為等下來更糟糕的局面做調整。
萬幸的是,小艾那邊很快成功了。車玻璃碎了,暗灰色的江水一湧而入,瞬間灌滿整個車廂。
當下,許平安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閉氣。
渾濁的江水徹底阻斷了小艾的身影,茫茫然只剩了她許平安獨自存在。她不能叫,更無法動彈,被動地承受着越來越壓迫的窒息。這種陰冷又驚悚的記憶,對許平安而言已是極遙遠的事,但再遠,恐懼感受始終是鮮活的。與之同樣鮮活的是雲坤的手,探進水中托住她頸後,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他臉上……
生死攸關時刻回憶他,顯然不切實際,許平安嘴角漾起一絲苦笑,雲坤,你幹的好事。
初步成功的小艾沒有耽誤時間,馬上調轉過頭,在封閉水箱似的環境裏摸索到許平安肩頭,短刀一揮,割開困住她的安全帶。
水的浮力幫助了癱軟無力的許平安,她像個聽話的木偶,被小艾不費力地拽起,送出車窗。一股暗流卷走了她頭頂的棒球帽,長發頓時自由了,仿佛水草一樣,飄忽地蕩漾開。相比她的遲緩,小艾則象條靈活游曳的魚,一經脫離車廂那狹小空間,娴熟的泳技得以施展。她抓住許平安衣領,雙腳踩水,奮力向水面的亮光游去。
‘噗!’她們雙雙探出水面。許平安急促喘着氣,長發象黑色面罩遮住了她臉。再下一秒,有雙手迅速撥開那些頭發,小艾緊張的神情閃現眼前,大概她擔心許平安已經溺水死掉了。
兩人視線一碰,小艾方看清對方眼裏的驚悚和絕望,那是經歷過生死攸關的人才懂的恐懼。小艾一貫寡言,但眼見許平安如此,還是主動安慰一句:“別怕,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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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浮出水面的地方距離岸邊大約十幾米,小艾一只手托住許平安的背,用最穩妥的法子護住她,另一手竭力劃水往岸邊游。波浪卷過,許平安被嗆了,開始悶悶地咳,小艾加快速度,三劃兩劃,總算到達了江邊的堤岸。
此時,小艾尚不能放松,還有一件與救許平安同樣重要的事。汽車手閘箱裏放着她的槍,她必須取走,不能留下後患。眼睛一掃,她看到一條簡陋的小扁船,是工人用來打撈江面漂浮物的。她托起許平安,穩妥地放置到船上。然後,自己又一猛子紮回水裏,往墜車的地方尋去。
許平安宛如擱淺的死魚橫在船艙裏。雖是脫離死亡,可這會兒的處境不比水下時輕松。小船裏積着半尺深的水,深褐色,有濃重鐵鏽味和腥臭氣,表面還浮了一層小飛蟲的屍體。小艾推她上來時沒顧及那麽多,可憐的許平安大半個腦袋浸在水裏,一不留神随時有嗆死的可能。小船随着江面上的波浪起伏,一晃一晃,髒水不時淹過她整張臉,她仍要維持閉氣,再瞅準空擋快速換一口氣。
這時,許平安聽到腦後的江岸上有人說話:
“那個就是車裏的人。”
“還活着吧?”
“一點兒都不動,肯定死了。“
嘈雜的話音裏,有一個她熟悉的男聲:“看到平安了。”
天色陰沉,春寒料峭,濕透的衣服被風一吹,寒涼徹骨。這一刻,許平安可笑地發現,自己的小指能動了。
小艾和許平安離開江邊大約二十分鐘後,肖宇飛趕到了現場。看熱鬧的人把出事地點圍得水洩不通,急得老肖恨不能使出草上飛的輕功來。終于擠到最前端,只見江水滔滔,白茫茫一片。
深州處于兩江入海口,漫長的江岸線貫穿整個城市。汽車失控沖進江裏的意外時有發生。負責這一段交通的協管員過來,簡短介紹了剛才發生的事:一輛豐田越野車經過前面彎道時,因為車速太快,來不及剎車墜進江裏,他們已經通知了交通隊,馬上會有拖車來打撈。
肖宇飛不關心車子情況,他的重點是車上的人。
協管員回憶說:“車子掉下去沒多久,有兩個女人浮了上來。等我們過來,她們已經搭車子走了。”
“你看清了?是兩個?”
“兩個。”
這時,另一路負責跟蹤的同事也擠了過來,跟肖宇飛彙合。圍觀人群密匝匝的,肖宇飛不得不拉着同事穿出人群。行至避人處,肖宇飛大為光火,“怎麽搞的?不是說悄悄跟着,不要打草驚蛇。”
“可她明顯是要跑路。要是放她走,我們這些天的工作都白費了。”其中戴眼鏡的那個辯解道。
“這麽着就不白費了,引起她的警覺就踏實了,是不是?你怎麽不鳴着警笛追?那樣更拉風。”肖宇飛兇巴巴盯着兩個自作主張的年輕人。
那倆同事都是新人,剛剛發現雲坤冒頭出現,沒來得及高興呢,眨眼又發現許平安機場出逃。他們急的不行,顧不上彙報出手阻攔。哪知道,不單人沒攔住,還演化出這麽個結果來。
戴眼鏡的同事顯然是有一肚子主意,馬上開口叫屈,“其實我們很小心,跟她隔得非常遠。沒想到她們這麽狡猾,下了高速猛超猛拐,害得我們連闖了幾個信號燈。不過,我們也有成績,逼得她們慌不擇路。這更說明她們做賊心虛。”
肖宇飛問:“許平安從江裏上來,是怎麽離開現場的?”
戴眼鏡的同事當即卡殼了。
剩下那個半天沒開口的,絞着雙手,低聲解釋:“我們跟丢了,找到這時她們已經不見了。”
“合着說得天花亂墜的,人還丢了!”肖宇飛差點咆哮。
兩個下屬蔫頭耷腦的不吭聲了。
局面急轉直下,不用說肖宇飛也知道,一旦丢了許平安的蹤跡,他們又得原地打轉。前段時間的工作統統打水漂了。望着一覽無餘的江面,他兀自咬牙,“查,馬上查車去。她們上了哪個車?往哪邊走的?各個醫院有沒有收治過溺水的?還有圍觀那些人,挨個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