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圖辦事超有效率,那邊衆人正為墜江的車子衆說紛纭呢,這邊他已經妥善安頓了倆人。看小艾沒有大礙,于是把下面的事交給她處理,自己馬上調轉車子去接雲坤。
一見面,阿圖簡短說了經過,“二少放心,我親自送她們到了任院長的醫院,現在有醫生正做檢查。許小姐神智很清楚,對我的話也有反應。”
雲坤垂眼看着膝蓋上自己指節修長的手,神色難辨。
阿圖等了一會兒,見雲坤沒有提問,也自覺地目視前方,閉緊了嘴。
許久後,雲坤問:“尾巴甩掉了?”
“是。”
不需回身阿圖也聽得出來,雲坤不高興了。阿圖自己偷偷犯愁,小艾哪根筋搭錯了?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幸虧她解救及時,再晚點許平安死了或是招來好事的記者,簍子真叫捅大了。
安置小艾和許平安的地方是家專科婦産醫院。院長任博明與雲家是世交。十餘年前,他創辦了深州第一家私營的母嬰醫院。對雲家送來的人,任院長當然要特別關照,不單安排最好的醫生來做檢查,更是直接送到了三樓VIP病房。
得知雲坤到了,小艾提前等在電梯口。她怎麽敢躺在床上等着雲坤探望?電梯門開,雲坤和阿圖走了出來,小艾迎上去,正要招呼一聲。哪知雲坤二話不說,一記耳光抽到她臉上。
聽見耳光,身側的阿圖可說是又驚又喜。驚的是他從十九歲跟在雲坤身邊,即沒見二少出手教訓過何人。喜的是小艾闖下這麽大禍,照雲坤賞罰分明的性子,絕不是扇耳光那麽簡單。既然他親自動手,這事也算有了結果,小艾逃過一罰。
小艾是皮膚白淨的姑娘,臉上登時腫起紅色巴掌印,她別回被抽歪的臉,斂低眼睛一聲不吭。
阿圖忙不着痕跡地擋住小艾,擡手往旁邊引他,“二少,病房在那邊。”
“沒事了就回去。”雲坤昂首闊步,看也不看她,“免得再添亂。”
目送雲坤走遠了,小艾撐住電梯門框,痛苦地閉上眼。她折了兩條肋骨,每呼吸一下都承受着劇痛。
許平安的病房裏幾個醫生護士正在忙碌,見有人進來,其中一個護士過來詢問,“你們是家屬?”
阿圖主動問:“人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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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雲坤卻是心裏一沉——許平安的模樣很吓人。本以為她也像小艾一樣,套着同樣肥大的住院服,然後躺在床上,用她的黑眸子不依不饒地怒視自己。哪裏想到,她象死過去似的雙目緊閉,臉上以及其它裸露在外的肌膚布滿鮮紅的疙瘩,一團團隆起老高。這些脹鼓鼓的點綴,乍一看去……觸目驚心。
病床前一個戴琺琅鏡框的女大夫介紹,“病人出現過敏反應,我們已經做了脫敏處理。送來時心率達到一百三,聽說她剛剛落水,考慮到情緒因素,所以打了鎮靜劑。”
一聽‘過敏’兩字,阿圖轟然驚醒,在雲坤質問之前立即道歉:“我疏忽了。”阿圖不敢擡頭,接二連三的失誤令他無顏交代。跟随雲坤多年,他辦事始終是滴水不漏的。
“出去!”
這聲低喝是對着阿圖說的,同時也傳進病房其他人的耳朵裏。戴琺琅鏡框的女大夫誤會了,率先變了臉,收起聽診器揚頭走了出去,剩下的人也随着走。轉瞬,病房清靜了。猶豫幾秒,阿圖也自覺地撤到門外。
許平安沉沉睡着,浸過水的頭發尚未幹透,印濕了一小塊枕頭。
雲坤鼻子敏感,聞出她雖然換了衣服,但隐隐有股水腥氣。他去衛生間,拿了毛巾和水盆,從臉開始,細細為她擦洗。
任院長等了許久不見雲坤露面,自己找到了VIP病房。結果,遭到阿圖的阻攔。
“你小子跟我還來這套?”他挑眉問阿圖。
阿圖為難地做個手勢,意思是‘你自己看’。任院長透過玻璃窗往裏一瞄,呃,馬上不出聲了。
“雲坤有女朋友了?”
阿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悶聲說:“回頭你問二少吧。”
任院長倒是高興,“好,好事。”
黃昏不知不覺降臨,阿圖再一次探頭張望。給許平安擦洗完,雲坤就那麽一動不動坐着,快要凝固成雕塑了,背光的面孔模模糊糊看不清表情。再看床上的許平安,依舊沉沉睡着。一咬牙,阿圖推門走了進去,伏在雲坤耳邊,輕聲細語,“醫生說,打了鎮靜劑大概要睡到明天早晨,不如……”勸告被雲坤揮手打斷,阿圖立刻閉緊嘴,回到了他該站的地方。
許平安蘇醒過來已是淩晨。外面的天還沒亮透,病房裏一盞小小的床頭燈,散出微弱光源。雲坤斜坐在床側,或許是睡姿不舒服的緣故,睡夢中的他眉心微蹙。檸檬黃的燈光投到他臉上,柔和了他略顯清癯的臉部線條,也淡化了那股纖塵不染的冷清。
許平安痛苦地扭動,正經歷噩夢一般不安,她喉嚨間溢出含糊的呓語,“水……啊……快……拽……”
沉睡的雲坤猛然驚醒,忙探身按住她,“平安?”
她扭得愈發激烈。雲坤用手拍她的臉,不輕不重的打,“睜眼,把眼睛睜開。”
許平安驀然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着,看清雲坤,她死命抓住他前襟,人還沉浸在恐懼裏,“水……水淹進來了。”
雲坤繼續怕打她驚恐萬狀的臉,迫使她脫離夢境,“看着我,對,看着我。剛才是夢。”
許平安有一刻的怔神,不知身在何處般茫然。
雲坤撥開她掙亂的頭發,安撫說:“都過去了,這裏是醫院。”
如他所料,聞聽此話的許平安眨眨眼,頓時想起了前因後果,開始不依不饒地瞪着他。雲坤已經做好準備應對随之而來的诘問。但她瞪了一刻,最終卻是克制了怨氣,癟癟嘴不無委屈,不無嬌嗔的抱怨,“不帶你這樣的。”那雙抓他衣襟的手也放開了,還小心翼翼地幫他撫平褶皺的地方,親昵中帶着點兒讨好。
雲坤垂眼瞥瞥她手,而後借着坐回椅子,避開這種肢體接觸。“這邊生意上遇到些麻煩,非常棘手,我不願牽連你。要是跟你商量,你一定拒絕。所以用了非常手段。”
若不是眼下對付趙自海的事到關鍵時刻,雲坤倒不介意她在深州多呆幾天。但現實緊迫,等下來他要傾力一擊,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操心她。他說得理直氣壯,絲毫沒為自己的行為愧疚或是歉意。
“生意場上的事明槍暗箭,說不準有什麽閃失。我應付他們是沒辦法,你沒必要承受這些。等身體恢複了,我馬上派人送你回意大利。”
“不。我不怕。”許平安很倔強,“越是艱難的時候,越需要有人支持,我哪也不去,留下陪你。”
“不必,各人管好自己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雲坤不複前一天的輕松,他嚴肅得令人緊張,“平安,我送你出國留學根本沒指望你報答。知道你過得開心,我也欣慰。如果将來有困難,我還會一如既往地幫你。諾言什麽的,以後不要再提了。能說的就這麽多,等身體養好了,盡快回去吧。”他費力地托了一把腰,僵硬的關節怎麽呆都是不舒服,話已說盡,他起身打算離開。
許平安猛地抓住他手臂,急切的說:“你錯了,我嫁你不是為了報答。說到底你不過是替我付了學費,大不了我掙錢還你,不至于搭上我一輩子報恩。娶我的事是你同意的,怎麽現在又不認賬?”
他一邊将她抓緊的手掰開,一邊反問她:“平安,我幾時答應過娶你?如何答應的?”
“你!”她倏地揚起臉,眼睛瞪得溜圓,似乎一張嘴就有噴薄的怒氣撲到雲坤臉上。可末了她又強壓下憤慨,僵硬地笑出來,“我提醒你,這個玩笑一點不好玩。你的幽默感有待修煉。”
雲坤了然一笑,“你是回答不了,對吧?你……”
“不對,”她嗆聲截住他,“你明明是答應過的,現在又狡賴。男子漢大丈夫要是象你這麽出爾反爾……”
“嗯?”
這聲質疑頗有威嚴,許平安悻悻的扭過頭去,手底下死命擰着被角。
雲坤講話不是咄咄逼人,但那種居高臨下的語氣,無形中給人壓力感。
“在我心裏始終拿你當妹妹看待。送你留學、為你支付生活費,全都是出于照顧你的目的。既然你說不牽扯上報答,那我就明白地告訴你。眼前有兩條路任你選,平安。要麽你自己乖乖走;要麽我派人送你。總而言之,深州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沒道理!”她終于按捺不住頂嘴,“深州不是你一個人的地盤,憑什麽不許我來?再說了,我不住你的房,不花你的錢,你還能怎麽限制我?”
“許平安,話我只講一遍,結果也只有一個。要是不聽,你試試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