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雲坤的車子直接回了新宅。從父親雲邴楠身故,雲坤就搬到了市裏的房子。那是一棟獨門獨院的別墅,與老宅一樣的兩層樓,鬧中取靜。

剛駛進院子,坐在前排的阿圖首先看見了小艾。門前臺階下,小艾孤零零跪着。這幾天遇上倒春寒,人們紛紛翻出薄棉服禦寒。而她只穿了件單薄的黑夾克。

阿圖與司機不約而同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倆都記得昨天小艾從江裏上來,那副慘白如紙的臉色。沒好好休整又跪一夜,小艾這是不要命了嗎?不過,說情的話沒人敢提。司機巧合地把車停在小艾身後,雲坤拉開車門即能看到跪着的人。可惜,他的努力沒效果。

雲坤緩步跨上臺階,目不斜視。

本來,伺候雲坤換衣服、泡茶這些事都歸小艾幹,她不在,阿圖硬着頭皮上了。

他泡的參茶不如小艾,一入口,雲坤就喝出了分別。勉強喝了幾口,他放到一邊不再碰。

阿圖焉能看不出形勢,立刻檢讨,“我笨手笨腳的,這種事還得女孩子幹。”

雲坤瞧他一眼,“別拐彎抹角的,我知道你要替她說情。但昨天的事必須得給她一個教訓。平安最怕水,小時候她失足跌進河裏,對水有心魔。那種情況下換成你,想逃脫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更不要說她服了藥,動也動不了。雖然小艾救了她,也是害她在先。不懲治一下,人是不長記性的。”

阿圖點頭,“二少不用解釋,我都懂。”

“小艾自罰了,你也要反省。凡事皆要謹慎,稍有疏忽,怕是有人要得意了。”雲坤一擺手,“叫她回去吧。”

“哎!”阿圖痛快地應一聲,末了,發現自己有點忘形,又穩重地一颌首,“謝謝二少。”

雲坤前一夜在醫院裏睡得不安穩,回來補覺睡到了下午。醒來後,他按了床前的鈴,接着去洗漱。出來時見小艾端了參茶候在一邊。

“二少,豹哥老婆打了好幾個電話,她想見你。”

雲坤接過參茶,吹開上面浮起的熱氣,不疾不徐地吩咐:“叫阿圖來見我。另外,你安排個穩妥的人,等平安恢複了馬上送她走。”

“是。”

阿圖耽擱許久,直到雲坤已經準備換衣服出門了,他才急匆匆出現。随着他進來,雲坤立即嗅到空氣中的機油味兒。這是雲坤厭惡的一種味道。他鼻子極其靈敏,但凡誰的衣服或者頭發絲裏有何味道,從他身前一晃馬上能辨識的分毫不差。他感覺剛喝完的那杯參茶開始在胃裏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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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他換衣服的小艾也聞到阿圖身上的味,馬上要轟阿圖出去。

“我有緊要的事跟二少彙報,說完立刻去換。”阿圖央告小艾。

“說吧。”雲坤略略掩住鼻端,将臉扭向一側。

阿圖規矩地退遠一些,“小艾的車子已經打撈上來,我派人查了。剎車和方向盤都被人動了手腳。手法很隐秘,低速行駛感覺不出問題,如果超出一定時速,方向盤首先抱死,然後剎車失靈。我想,小艾發現時,肯定……”阿圖偷偷瞟一眼雲坤,“肯定晚了。”

“是麽?小艾。”

小艾點頭。

“什麽時候發現車子有問題?”

“甩掉尾巴後。我打算駛上濱江路,然後轉向往雲雀路,那邊交叉路口多,我想确保萬無一失。哪知道拐彎時方向盤轉不動,我想剎車減速,可踏板踩到底也沒用。只能眼見着車子飛出去。”

“你的車平時還有誰用?”

“沒人。”

“一直停在家裏?”

“是。”

雲坤的聲音一改平淡,突然嚴厲了,“過了一夜一天,你還沒想出問題所在嗎?”

“不是,二少。”小艾辯解,“我也在努力回憶,可車鑰匙始終在我手上,的确沒人摸過我的車。”

這時,阿圖接過小艾的話尾,“不是沒人摸過,我記得半個月前她車子年審,曾經開到外面做過一次保養。如果有人下手,應該就是那次。”

小艾也記起這麽檔子事,猶疑地點頭,“對,當時車子交給店裏的夥計,我沒有跟進去。”

雲坤的臉色不但沒放松,反而更沉郁了。小艾為人謹慎,做起事來比阿圖更多了女性的細膩。如果能讓她察覺不到,想來對手亦不是簡單之輩。

“昨天跟蹤你的車,以前有印象嗎?”

小艾搖頭。

阿圖說:“我懷疑還是趙老大那兒。”

趙自海觊觎雲家已經不是秘密。四年前雲邴楠被人殺害,諸多線索顯示就是趙老大所為。這麽久以來,兩家之間針鋒相對一直沒消停。只不過,趙自海想的是怎麽吞掉雲家,深州市裏他一家獨大。而雲坤謀劃的是為父報仇。

雲坤搖頭,“輕易地讓小艾引下高速,你小瞧趙自海手底的人了。”他站到鏡子前換衣服,邊整理衣領邊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他們的目标是許平安。”

“她?”阿圖左右繞不開趙老大這個圈子,聯想也是圍繞着他,“有可能,她回來好幾天了,說不定叫趙自海發現了。抓住她正好威脅二少你。”

他的話令雲坤眉心擰結,再往下想越發的不妙,雲坤轉而換了話題,“豹叔這邊該了結了,明天送他去趙自海那兒,記得把這個消息散給他老婆。他身體怎麽樣?”

阿圖老實答:“不好,大夫說挺不了多久。”

“只要挺到趙老大手裏,他這條命就值了。”

雲坤望着自己的手,淡然一笑,他要讓趙自海死得徹底,死得絕望,再無翻身之日。

換好衣服,雲坤來到醫院。早晨,他把話說得那麽絕,一絲回寰的餘地也沒留,走時更是毅然決然。這是他一貫的風格,從不為任何事拖泥帶水,但走是走,附加上一大串折騰,弄得她驚恐不安的實在說不過去。于是,他準備帶許平安出去吃飯,也算變相做點彌補。

進入醫院大廳,正當他準備上樓呢,見她風風火火從樓梯上下來,大約是着急,外套的扣子也沒系,衣服随着她狂跑兜得飛起來。

雲坤的記憶瞬間回至四年前,也是這樣的狂跑。當時許平安已經坐進車裏,擰過身子隔着後車窗看他。車子越開越遠,她的臉也越來越模糊。忽然車停了,她拉開車門急匆匆跳下來。

她迎着自己,根本不打算剎車似的狂奔,到了跟前她突然定住。

她氣喘籲籲地說:等我畢業了,你娶我吧。

這話不是征詢,是肯定又鄭重的通知。雲坤記得當時的自己伸出手,摸了摸她跑亂的頭發。她頭發很多很厚,象她這個人,未經雕琢,有種粗糙又蓬勃的生命力。她揚起臉,一甩頭讓開他的手。你等我回來。她驕傲地命令。

其實,直到今天雲坤也不确定,當時的自己是否做了某種回饋,以至于她有了錯覺,如此篤定地抱着要嫁的念頭。

長長的臺階還剩最後三級。顯然許平安等不及了,幹脆縱身一躍,蹦到雲坤面前,象從前那樣,身形戛然定住。

“我一直趴窗口等,怎麽沒見你車你就到了?”說着話,她的手已經自然地拉住他。

雲坤暗暗嘲笑自己想多了,驚吓沒留下什麽後遺症,或許那警告也沒聽進耳朵。他淡然收回手,插到褲兜裏,“車停後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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