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市裏的交通快要到晚高峰,隐約有了堵車的跡象。司機三轉兩轉拐上了環路,這裏的行駛還算暢通。一坐上車,許平安就象逮小魚一樣,不論雲坤的手如何閃避,費盡周折也要握到自己手裏。躲藏沒起到暗示作用,相反助長了她的鬥志。

“老實點兒。”他繃緊臉訓她,然後抽出手,哪知又被她執拗地抓回手心裏。不單如此,她欺身貼上他胸口,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抗議,“摸又摸不壞。”

驀然間,雲坤發現許平安跟從前有一點不同。原來的她,無論眼神舉止,帶着女孩子特有的原始的青澀。而此刻,她突然附着了一股妖嬈。或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依附過來的姿勢相當熟練——傲然挺立的部位隔着薄薄的衣料,隐晦地對他進行撩撥。

雲坤感覺極不舒服,這不是他心裏的許平安能做的事。她可以魯莽,可以倔強,唯獨不可以撚熟于風月。雲坤不動聲色,倒要看看下一步她會怎麽做。只見許平安貼了片刻,感覺沒有遭到拒絕,手臂迅速環了過來。

雲坤細致地體會她箍住自己腰的那瞬,竟莫名地松了口氣——她抱的非常蠻橫,不似剛才的動作那麽有技巧。而且,一旦抱緊她馬上又松了手勁,似乎意識到自己粗魯了。

雲坤想,大概前面一段是錯覺。他沒有流連花叢的經驗,不過是倚仗細致入微的觀察。四年沒見的許平安怎麽不能有點變化呢?國外的氛圍多自由,豈能象自己一樣苦行僧似的度日。雲坤暗暗責怪自己敏感了,草木皆兵到了這等地步。不期然的,他嗅到來自于她身上的味道。那是年輕女孩的溫熱氣息,潔淨美好,好象嬰兒身上獨具的奶香味。

馬上,雲坤推着她肩拒絕開這種親昵,“坐好,別象沒骨頭似的。”

許平安的手松開了,單單将下颌貼到他肩頭,繼續用低得只有他們兩個能聽清的聲音說:“雲坤,其實我每次夢到你,都是跑啊跑,奔了很遠的路想撲到你懷裏,結果每次都撲空。人沒抱到,夢也醒了。你就象我永遠都不能如願的夢。剛才真的抱到你,我反而一點也不激動,因為我發現,我夢寐以求的事,對你卻不是。”

雲坤注視前方,“對。”

許平安呵出的氣息撲到他耳端,熱熱的,癢癢的,象有個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撓,“那我求你也好,發火也好,是不是都沒用?無論如何你要讓我走?”

“是。”

“命是我自己的,後果我自己承擔。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事,我絕不怪你。行不行?”她的話越說越軟,可憐巴巴的。

“不行。”雲坤半步不退讓,“你在我身邊當然由我負責,如果你有任何意外,我會恨自己沒能力守住親人。”

“我不是你親人,是你愛人。”她強調這一字之差。

“親人也是愛人,愛人也是親人。沒有分別。”

“有。”她語聲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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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分別?”

“……就是有分別。”

阿圖清清嗓子,打斷了他們的争執,他說:“到了。”

要去吃飯的地方非常僻靜,那是個精致的人工島,離岸近百米,中間一條長長的棧道。此時天色還亮,餐館的霓虹燈沒有打開,若是燈火通明的話,這座三層建築俨然是一艘夜色中行駛的大船。

周圍水天一色的風景也很美,但許平安剛在雲坤那裏碰了一鼻子灰,極沒心情,氣鼓鼓抗議,“換地方,我剛從水底出來,不想再看水了。”

雲坤沒跟她計較,“我專門預定了滋補的蟲草烏雞羹。加強營養有助你恢複。”瞧她硬梆梆杵着不動,他活稀泥似的想拉她一把,可又覺得現在還是少接觸為妙,于是擡到一半的手劃個弧度,改為‘請’。

那個顯而易見的更改越發讓她惱怒,她恨死了這種彬彬有禮,她揮手打了他手一下,“不吃。”

雲坤凝眉不語,象冷落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不哄也不勸解。僵持一陣後,許平安繃不住了,主動扯他手臂,“幹嘛,你要是生氣就罵我幾句,這麽不理人算什麽?”

“罵你你開心?”他冷聲問。

“當然不開心,但起碼說明你眼睛裏有我。”

“如果眼裏沒你,我不會為你擔心。”發覺她手悄悄挽上自己,他一揮手掃開,徑自踏上棧道。

她亦步亦趨跟上,追着問:“你什麽邏輯啊?為我擔心就趕我走?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對。”

“噓,”雲坤豎起食指到唇邊,“我的邏輯是吃飯也得有好心情。如果你再沒完沒了,我要放棄跟你享受晚餐了。”

威脅收到了效果,許平安定住步子,嘴張了又張,卻不敢再吐一個字。

這裏遠離市區,耳邊聽不到車水馬龍的喧嚣聲。橘紅色的落日墜到江對岸的建築群中,為這面水域籠罩上厚重溫暖的光芒,也為他們兩個身上鍍了一層紅暈。

邁出幾步的雲坤見她落在後面,有心等一等,“還沒喝酒,臉就這麽紅。”

“也不瞧你自己。”她嘟嘟囔囔,不情願地跟上。

他耳朵靈聽見了,“能好好講話嗎?”

她萬分委屈,“反正我溫柔還是悍婦,你都要趕我走,還有什麽必要再去讨好你?”

“你讨好我?怎麽象是我正在讨好你?”

“我不要你讨好,你肯點頭讓我留下……”

“換個話題,好麽?”雲坤又要板起臉。

許平安咬咬下唇,指着延伸出幾百米的棧道,說:“你看它,特別象我家鄉的火車道。小時候我總是好奇,一眼望不到頭的鐵軌到底通向哪?我去問齊神父,他告訴我,它通向遠方。在我心裏,遠方是個神奇但我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

雲坤聽她講過,她生長的地方有條火車道。但是,極少有列車停靠。因為那是個非常不起眼的小站,所有的工作人員加起來只有兩三個人。而許平安的家距離這個小站還要翻過兩座山。童年時候的許平安最喜歡坐在小站旁的石堆上看火車駛過。在她心裏,車裏的人非常神秘,不分男女老少都興高采烈地去同一個地方——鐵軌盡頭。

聽過她的講述,雲坤腦海裏馬上浮現出一個小女孩,象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衣衫破舊、瘦弱矮小。她孤獨地坐在亂石堆上,抱緊膝蓋,眼巴巴望着一列列火車駛過,風吹亂她頭發,還有抿緊的嘴唇。沒人知道她心裏的羨慕和寂寞。那是十七歲的許平安讓雲坤印象深刻的地方,她用詞不多,卻能讓人聯想到她講述的畫面。

“後來,我沿着火車軌道,到了想也沒想過的地方。我才知道,遠方其實就是你想去的地方。雲坤,你說有沒有一條鐵軌能通到你心裏?或是這樣的棧道,走着走着,能走到你心裏。”她小心翼翼用指頭劃着他心髒那一點的位置,半是哀求半是保證,“我只要一點點地方,雲坤,給我一點點就夠。”

其實,雲坤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對許平安始終有種期望,或者說是安排——讓她脫離從前困苦的日子,開始嶄新生活。四年前,他為她鋪墊好了開始,讓她開闊眼界、領略全新的環境。沿着他規劃好的路走下去,許平安的未來是可以預見的好。而今他心願達成,她知道了‘遠方’,并且走得比雲坤自己還要遠。憑借她的聰明美貌,今後的事業愛情家庭都會圓滿。此刻再調轉頭,叫她跟自己過充滿兇險、詭計的生活?與其那樣,他建立的開始又有何意義?

于是,雲坤硬下心來,“想走進我心裏,光憑你這三言兩語的小伎倆還不夠,再去讀幾年書吧。”他複又邁開步子。

“等等,”她拉住他,“一定要我走也行,我有個條件。”

“平安,我從不跟人談條件。”

“我不是其他人,我是許平安。” 她不示弱的揚起臉。

“……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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