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壽宴吃到一半的時候,許平安接到小艾打來電話,跟她約回去的時間。許平安在醫院裏別提多無聊,好容易出來一趟,豈能早早回去,試着跟小艾打商量再多呆一會兒。

哪知,小艾在那端祭出雲坤來,“二少說,最晚七點回去。”

許平安一看時間已經六點三十分,小艾這哪是詢問,徹頭徹尾的命令呀。于是,七點整,許平安恹恹地坐上小艾的車。車子駛上環路,遠遠的又望見了滔滔江面。許平安怔怔望着江水,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她對小艾說:“我們拐個彎吧。我想買幾件內衣。”

“你問過二少嗎?”小艾拿雲坤做擋箭牌。

“這點兒事不用麻煩他。”

“你先問二少吧。”小艾的答話象機器人,翻來覆去只有那幾句。

雲坤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得知許平安的要求後,同意小艾帶她去崇光百貨。只是最後他那‘盡早回去,盡早休息’的囑咐,叫許平安腹謗不已。

進了商場,許平安并非如她說只買幾套內衣,她首先挑了一雙輕便的軟底鞋,替換掉腳上的高跟鞋。緊接着又去二樓女裝部掃貨。她挑衣服很快,不象其他女人,進試衣間,然後對着鏡子反複挑剔,再征詢一下別人的意見。她是快速型,只要合眼一概收入囊中,然後急行軍似的再看下一家。

随着購物袋越來越多,小艾的臉色也發生着改變,由白至青,又由青轉為慘白。步伐也越來越拖沓,害得許平安不得不減慢速度。

“你沒事吧?”

小艾搖頭。

“得了,找地方歇會吧。”許平安似乎也走得累了。

找到供顧客休息的水吧,許平安扔下滿手的購物袋,舒服地将自己抛到裏面,仿佛滿腹的不愉快都随着這通狂購煙消雲散。小艾則表現得象個淑女,她以手撐住桌面,比電影中的慢動作還誇張,徐徐将自己降落到座位上。許平安從酒水單後瞥到這一幕,嘴角湧起如願以償的笑意。

挨到小艾坐穩,許平安馬上站起來,“呀,忘了,我得洗手。”接着歪頭問:“你用不用貼身監視?”

小艾有一刻的遲疑,好不容易歇會,飽受肋下疼痛折磨的她一步也不想動了。她目測了下洗手間的位置,相信如此距離內,許平安整不出麽蛾子,所以,小艾揮手,“你盡快。”雖是沒有跟去,小艾掐算着時間,當許平安在裏面逗留的時間超出了她心裏的限定,她當即找了過去。

就在小艾尋找的同時,許平安已經穿出商場後門,到了大廈後面的小夾道。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下來,有這種天然掩護,她只消盡快拐入另一條街,就算小艾有三頭六臂也休想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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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步中,她包裏手機叮叮咚咚歡唱起來,許平安暗呼不妙——那是專屬雲坤的曲子。她不理會,繼續她的奪命狂奔。電話鈴音越來越高,她逃離的速度也越來越快。轉瞬,到了小夾道盡頭,黑黢黢的世界即将甩在身後,再跨幾步,馬上是燈火通明的另一條街。卻在這一刻,包裏的手機戛然沉寂。

與之對應的,許平安紛亂的步伐也陡然停頓,她像是突然忘了自己為何奔跑。茫然幾秒鐘後,她突然瘋了似的翻背包,手機不知隐身何處,急得她嘩啦啦亂抓,劃拉幾圈終于摸到了。電話撥回去的一刻,有股辛辣的熱氣湧進她眼裏,她狠狠地眨眼睛驅散它們。

一挨接通,雲坤出奇的嚴厲,“許平安,你要去哪?”想必他已經知道了她跑掉的事。

許平安頓時惶恐了,她本能地轉頭往空中看,宛如雲坤就站在她頭頂某個位置,正俯看着她倉皇逃竄。

“如果你走就走遠一點!”雲坤的聲音震得她回過神來,“我不想在深州再看見你!”

“雲坤,你不能欺負人。”她慌得聲音發顫,“我只有你了,你為什麽總趕我走?你在哪我就該在哪的,離了你我能去哪?”

“我哪有權利趕你走?腿長在你身上,想去哪兒不是随你的便?既然我磨破嘴皮也換不來理解,以後我不再管你了。”雲坤的聲音越來越冷,語氣越來越硬,“我們劃清界限。如果有人問起,我不會承認你跟雲家有任何關系,從今往後我們誰也不認識誰。”

“我本來跟雲家就沒有關系!”她嚷道。

“好,記住你說的話,永遠別忘。”

隔着電話,許平安感覺到他語氣裏的決絕和咬牙切齒。他們為離開深州的事争執,許平安講話難免有惹他不悅的時候,但哪回雲坤也沒有表現出氣憤。一般到快要談崩的當口,只要他‘嗯’上一聲,那個震攝足以将許平安拿得死死的。今天突然說出了‘誰也不認識誰’,可見他有多生氣。

許平安馬上服軟了,這是她最不願發生的事。“我錯了,我不該這麽說。我就是不想離開你,我哪也不去,不離開深州。”她有能力逃脫,卻承受不了逃脫造成的後果,急得語無倫次,“我不會惹你生氣,也不會添麻煩叫你為難。我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優點,我也願意替你分擔困難,還有麻煩。雲坤,雲坤你聽到了嗎?”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嘆息,聲音很輕,卻是讓許平安聽得喉嚨發緊。他說:“聽話,過些日子我這安定了再接你回來。”

“不。”她拒絕。

“随你吧。”雲坤幹脆挂機。

許平安握着電話,她不知道何時自己竟然變成了蹲姿,象乞丐一樣縮在陰影裏。另一條街就在眼前,走過去很容易,可許平安明白,一旦她執意離開,也就表明是主動斬斷了跟雲坤之間的關系。他那麽強勢武斷的人,想當然會把自己的行為視作背叛或者決裂。想到這兒,她懊悔自己太蠢了,蠢到想出逃跑這招。

沮喪的許平安收起電話,決定回去找小艾。沒等她站起身,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小艾正追過來。暗夜裏突然瞧見這麽慘白到極致的一張臉,說是活鬼也不過分。

許平安覺得缺了幹脆利落的小艾完全是另一個人。她也找不出一個準确的詞,來形容此刻小艾白色幽靈一樣從黑暗中逼近的感覺。

看到許平安,小艾變跑為走,并且越走越慢,離着還有幾米遠,小艾站定了。只見她象弱不禁風的小樹一樣搖擺了幾下,然後她張開嘴,一團暗色的東西,‘噗’從小樹頂端迸射出來。

許平安辨認半天,這才看清——地上那團暗色是血。鮮紅的血。

阿圖風馳電掣趕到醫院,找到手術室門口孤零零坐着的許平安。他們兩個誰也沒有打招呼,是許平安淡定地指了指玻璃門上猩紅的三個字‘手術室’,一切盡在不言中。

阿圖不懼怕血腥,可那三個字太紅了,仿佛是用血塗出來的,特別刺眼。

“進去多久了?”阿圖也坐到了椅子上。

許平安沒答,她疲憊地垂下頭,“給我買一瓶水吧,我渴死了。”

阿圖應聲而起,走了兩步,他尤不放心地回過頭。

“你放心我不跑了。”她似乎非常累,衣服上還沾了斑駁的血跡。

喝完一整瓶水,她抹抹嘴,說:“阿圖,你真夠粗心的。還號稱喜歡小艾呢,她折了肋骨你竟然沒發現。”

阿圖有口難辯,小艾根本沒露出任何跡象來,叫他上哪發現去。

“我送你回醫院。”阿圖想起此行目的之一。

“我自己打車回去。你留在這等她出來。”

“平安,你要是替我着想就別再生事。”阿圖克制着沒把話說透,但暗含的怨氣附着在每個字上面。

許平安張嘴象要争辯,末了卻是乖乖點頭,“好。”

到了醫院樓下,她跳下摩托車後座,把頭盔還給阿圖,“我自己上去,你趕緊回醫院吧。”

阿圖本是歸心似箭,但他是個恪守職責的人,揚起下颌對着醫院樓說:“我不跟你上去了,就在這看着。你進屋了從窗口給我揮一下手。”這種人盯人看守已經執行了幾天。只要踏進病房裏,馬上會有護士行使監視任務,許平安一舉一動都有人陪同。

許平安猶豫片刻,支吾道:“要是……她醒了,替我說聲抱歉。”

阿圖無力地催促,“拜托你快點放我走吧。”

他眼見着許平安走進醫院大廳,迎面遇到了剛剛下班的任院長;眼見着他們兩個寒暄了幾句;之後,眼見着任院長與許平安肩并肩上了樓。換做往常,阿圖或許要在腦袋裏打個問號,許平安和任院長何時有了交情?而此刻他牽挂手術室裏的小艾,其它的都無暇顧及。見到許平安從三樓窗口揮手,他立即掉頭,開足馬力往醫院奔去。

阿圖沒想到,因為自己的懈怠,讓許平安的離去又起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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