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參加曹品彰壽宴的計劃裏沒有許平安,可想而知這結果多讓她氣憤。雲坤沒給出明确理由,只哄勸她在家等着。許平安哪是好哄的,先用了撒嬌耍賴的法子,百般争取不成後,她氣呼呼質問,不帶自己出席,是不是雲坤還想對外維持他鑽石王老五的身份。氣得雲坤斥責她胡攪蠻纏,個中緣由哪是一兩句話能給她解釋清的?最後,倆人不歡而散。
許平安的倔勁犯起來也是叫雲坤頭疼。第二天一早,他習慣性的等在餐桌旁,等得快要餓暈過去了,卻發現她不知何時溜到了後花園,跟着周伯還有幾個人,舉着夾了榨菜絲的饅頭,吃得美滋滋的。雲坤豈能瞧不出她是故意為之,但也無可奈何,派阿圖給她送去煎好的培根,自己則是沒滋沒味的喝了幾口粥。
如果适應了有個人時時陪伴,再笑語嫣然的講點笑話,讓習慣孤單的雲坤也不得不承認那句最淺顯的道理:兩個人比一個人好。雖然這習慣沒延續多久,但體味過其中的溫馨,很難再接受自己孤家寡人的冷清。
透過玻璃窗,他見許平安豪放地撚起一條培根遞到周伯眼前,緊接着又有幾個大小夥子,伸過饅頭索要培根。雲坤陰沉了臉,看着她笑嘻嘻挨個的發,衆星捧月一樣站在男人堆裏。氣得他扔了勺子,‘當啷’一響,瓷勺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出老遠。響聲引起小艾的注意,她端了一碗新鮮蛋羹剛打廚房出來,忙掉頭重新取了幹淨勺子。
“不是說了你養病為主,這些事輪不上你做?”雲坤自己也說不清是見到執拗的小艾生氣,還是外面那個人的笑臉惹他不快。
“我沒事了。”小艾低眉斂目的答。
“又是蛋羹?沒有其它花樣嗎?”他看哪都不順眼。
玻璃窗外突然爆起一陣笑聲,數許平安笑的歡。雲坤扭過臉,瞧了半天也沒覺出哪好笑,可許平安就是笑得花枝亂顫。
“叫平安進來吃早飯。”他酸得牙根發澀。
指令傳達出去,但沒得到響應,小艾很快回來彙報,“許小姐說她吃飽了。”
雲坤的鼻子差點氣歪了,哪是吃飽了,他在屋裏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聽到小艾的話後,她三口兩口将饅頭塞進嘴裏,噎得自己差點翻白眼,這會抱着一杯水往下沖呢。雲坤沒想到,許平安氣起人來也是一把好手。
吃過早飯,許平安也沒回屋裏。後院牆的工程還剩一點尾巴,她充當了監工的位置,督促幾個人在院牆頂上戳了碎玻璃碴,加強防護。中午飯是跟着周伯他們一起吃的大鍋飯。雲坤獨自對着一桌子菜,聽着許平安那端此起彼伏的笑聲伴奏,吃得凄風苦雨。饒是如此,帶許平安去壽宴的事他也沒松口。
時間一晃到了黃昏,雲坤一行人準備出發去壽宴時出了岔子。司機小志身上的車鑰匙離奇失蹤,他翻遍了身上和其它可能的地方都沒找到。攪得家裏每個人都幫忙尋找,四下裏為這鑰匙快要鬧個底朝天了。
車鑰匙是小志吃飯的家夥,搞丢了可以再配,但是耽誤了今天的事怎麽說得過去?來自雲坤的懲罰也不是鬧着玩的。他宛如祥林嫂一樣哭喪着臉,喃喃自語:“我明明挂腰上沒摘過。”
雲坤看着亂紛紛一幕,将目光移到了許平安身上。她目不轉睛地看電視,其實眼前不停有人晃來晃去,哪裏能看得下去,可她偏就看得津津有味。
雲坤揮手遣散了一屋子人,自己坐到了她旁邊,一伸手,“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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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許平安繼續盯着她的電視。
“我只說一遍。”
視線轉回到雲坤身上,許平安癟癟嘴,底氣不甚足的抱怨,“不帶你這樣的,威脅人。”
雲坤不說話,手又擡高一些。
她倔強地別過臉,“我也去。”這等于不打自招了,鑰匙是她拿的。
雲坤耐下性子解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不讓你去自有原因,乖乖在家等我。想吃什麽宵夜?我帶回來。”
“我知道。”難得她也沒有再較勁,“你要去的地方有危險,所以你不帶我。可你想過沒有?我在家懸着心挂念你更難受。我要是去比阿圖方便,多一雙眼睛替你看着身後,萬一有危險也能早察覺。再說了,哪個參加活動的不是帶着伴?你獨自一個出現,不覺得怪嗎?”
話說得再有理也難以改變雲坤的決定,但她話裏的‘身後’兩字突然給了他提示。他将手下所有可以調派的人都撒了出去,只留了一個在老宅,加上養傷的小艾,後方的空虛是顯而易見的。萬一趙自海沒有中計,反過來挾持了許平安,會陷他于被動,倒不如帶在身邊,多加小心總不會有事。
于是,他看了下表,“給你二十分鐘的時間,若是超過一秒,算自動棄權。”
話音沒落呢,許平安撩開四蹄閃得沒影了。
曹品彰的壽宴設在碧玺會所,它是曹家産業之一。說起曹品彰,必須要提及深州這座城的歷史。因為占據着得天獨厚的水陸和鐵路交通,自古以來它就是商賈雲集的商業重心。改革開放後,它的繁華興起早于任何一個中部城市。當整個中國還為深圳——這個經濟特區的成立争論不休時,與它一字之差的深州已經開始轟轟烈烈追逐財富。而在商業興起的大浪之下,壓抑多年的暗潮也逐漸擡頭。深州有海運優勢,走私、偷渡,成了快速致富的源頭。仿照着下南洋的模式,深州蛇頭可以直接将你送到自由女神像前,只要你付得起足夠的錢。
迅速積累的滾滾財源吸引了雲邴楠這樣的異鄉人,以及聞到商機,蠢蠢欲動的冒險者,譬如曹品彰。應該說,他們都是眼光獨到、敢于抓住機會的草根人物。雲邴楠屬于趁亂淘到了第一桶金,而後洗腳上岸做起了正經營生。曹品彰則是在亂的基礎上發展壯大,從蛇頭成了深州市有名的大哥。
關于他的故事也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他不菲的身家、他出身貧苦卻敢于鬥狠,還有他層出不窮的豔史。哪段拎出來都夠說上半天。不同于雲家的神秘沒落,曹品彰的故事俗辣鮮活。他有三房老婆,除卻原配,二奶三奶一個比一個高調;人丁上也比雲家興旺,五女二男。擺壽宴的碧玺會所是三奶何阿嬌掌管的,她也是最得曹品彰歡心的一房。
今天來參加壽宴的賓客涉及黑白兩道,何阿嬌也會做人,分成了兩場。中午接待官場上的各路要人,晚上則統統歸為生意場上的貴客。正如碧玺會所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貴,尋常的小魚小蝦連門也摸不到,收到曹品彰請柬即證明你在深州地面上算是個人物。
往年這類應酬,代表雲家出面的是豹哥。所以得知雲坤要親自赴宴的消息,不由得讓好事者揣摩,是不是缺了豹哥,雲家年輕一輩要開始顯山露水了?同時感到驚訝的還包括曹家。雲邴楠與曹品彰是同一時代的人,早期的生意中常有交集。曹家的生意離不開碼頭,而雲邴楠最初讨債也是盤踞在碼頭上。兩個年紀相仿的男人在那段流金歲月裏,都曾是對方口中的‘爺’。只不過鬥轉星移,一個化為塵煙,另一個呼風喚雨繼續當‘曹爺’。
負責接待的會所經理特別留意,一見到雲坤即殷勤地請他偏廳就座,說是曹爺特別交代過,想跟雲家二少敘敘舊。
與他牽手而行的許平安聽了笑嘻嘻俯在雲坤耳邊,“那人講話拿腔拿調的。跟二少敘舊,他穿越來的嗎?不會直接說跟雲坤聊天。”
達到目的的她走路都是輕快跳躍的,魚嘴高跟鞋将她的個子拔高一節,幾乎到了雲坤眉心的位置。她仍舊是踮起腳跟他講悄悄話,那麽近的距離下,熱氣也随之送到了他耳朵裏。弄得雲坤手心一陣陣發熱。說起來也怪,住到山上後,雲坤發現自己笑的多了,手也沒那麽涼了。
偏廳的位置遠離前面宴會廳,隔絕了賓客雲集的嘈雜和熱鬧。巨大的綠植掩映下,富有歐洲風情的花色玻璃,完全遮擋了外面的視線。會所經理一招手,馬上有侍者送上茶水和小零食。他客氣地請雲坤稍候,等他跟曹爺通報一聲。
偌大的空間裏,只剩了他們兩個。雲坤用手撥弄她腿一下,暗示她收起二郎腿。她這條裙子過于窄短,若不是時間緊迫,他肯定要命令她回去重換。
“這樣嗎?”許平安矜持地擰着雙腿,手服帖地擺到腿面,做出端莊大方的造型。
“記得等會都是這個姿勢。”雲坤憂心忡忡看着她兩條大長腿,筆直裸露,真恨不得找件衣服搭上面。平時瞧她風風火火地跑,真沒留意過原來腿這麽長。
“我讓你丢臉了嗎?”
“那倒沒有。”他搖頭。二十分鐘打扮到可以出門見人,且又無可挑剔的地步,許平安已經很是了得。雲坤不得不懷疑她早做了周密的準備。單看那頭挽得精致華麗的發髻,任誰也能品出其中的煞費苦心。
許平安身子不動,只把腦袋轉來轉去,環顧偏廳一圈後,沒頭沒腦說出一句,“給力。”
正襟危坐的雲坤扭過頭,“又鬧哪樣?”
“你瞧那個燈。”許平安沒有擡手,只把眼睛向斜下裏一飛。雲坤順着她的指引看過去——雍容璀璨的水晶吊燈懸挂于頂。
“正經的法國古董貨,保養一流,在國內最多不超過三盞。我發現這會所裏存了不少好東西。”
雲坤對此沒有研究,但他知道另一段歷史,“這家會所前身是法國領事館。深州靠海,早年間與國外貿易頻繁,洋鬼子都從這裏進入中國。他們也投資興建了很多設施。解放後領事館變成了深州僑聯的辦公地點,領導人曾經在這接見過很多知名華僑。七年前機關搬出去,這裏對外招租,很多企業都看中這裏的風水,想拿來做生意。”
“後來呢?”許平安當做故事來聽。
他邊說邊想,漸漸慢了下來,“我記得市裏因為它開了很隆重的招标會。其中兩家最有實力。一個是日本公司,還有一家連鎖酒店。大家都猜,競拍會上他們兩家肯定要做厮殺,其餘那些家不過是陪着他們走過場。哪知道競拍那天,那兩家一個都沒來。”
“為什麽?”
“據聽說,曹家三房,就是現在這會所的老板,給他們兩家分別遞了一句話。結果他們全放棄競拍了。”
“是威脅他們?”
“算不上。她只是告訴他們,無論他們開出什麽價,她乘以二。”
許平安咋舌,“霸氣。”
雲坤笑她,“幼稚。曹家這個三老婆據說是精明到家的人,她會那麽冤大頭嗎?那兩家沒來競拍,她少了強勁對手,輕輕松松拿下租約,比預想的數字還少了一大截。”
“三房漂亮嗎?”女人關注的永遠是故事中香豔的一段。
“我沒見過,所以答不出來。”
許平安斜着眼睛,繼續看那盞給力的水晶吊燈。
會所經理步下生風地拐進偏廳,恭敬地請雲坤移步後面,曹爺正在等着呢。
法式建築獨有的恢弘高大,讓每個行走在裏面的人頓覺渺小。穿越迷宮一樣迂回地饒了幾圈後,經理推開一扇金色扶手的門。
還沒看清屋內的格局,先有一陣熟悉的煙草香氣撲面而來,原本風輕雲淡的雲坤心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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