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約是期望結親的緣由,雲坤的位置臨近主桌,并且安排他與許平安分開而坐。正當雲坤與領位小姐商量,調個挨在一起的座位時,阿圖的電話來了。趙自海現身了。

參加曹品彰的壽宴本就是個幌子,引蛇出洞才是正事。雲坤不再耽擱,牽起許平安往會所門口走。想到精心策劃的步驟以及結局即将到來,一貫淡定的雲坤也有些亟不可待,腳下的步伐不似開始那麽沉穩了。

許平安刻意放慢速度,等他扭頭看自己了,她微微一笑,“我想起吃什麽宵夜了。”

“什麽?”雲坤一時回不過神,下意識地問。

“等你忙完了再告訴你。”許平安摘下別在雲坤衣襟上,表明貴賓身份的小花束,又用手攏攏他衣領,宛如送丈夫出門一樣纏綿。

雲坤的心思不在這些,很是心不在焉。到了門口,他悄聲吩咐許平安,“你去後面那輛七人座,不叫你不許下來。”

眼見着她快步跑向那輛車,雲坤随即上了自己的車。

“二少,剛有人在附近見到了趙老大。”阿圖報告。

“照定好的路線慢慢走,給他機會跟着。”

雲坤的車在夜幕中緩緩駛向江邊,他選定的地點是既嘈雜又相對偏僻的海濱廣場。說嘈雜是因為那裏有海鮮美食街,而偏僻則是因為它靠近碼頭,離市區遠不說,到了晚上四下裏漆黑一片,除了生意興隆的美食街,其它地方連個人影也碰不上。

二十分鐘後,車上了唯一一條通往海濱廣場的馬路,雙向三車道的路面奇寬,從頭到尾沒有一個攝像頭,等會無論在那個位置動手都不必擔心。但後方空蕩蕩沒車子跟上。

“會不會你開太快了?”阿圖問司機。

“哪快?才六十邁。”

“降到五十。”

平日裏唯恐甩不掉尾巴,今天倒擔心尾巴跟不上。行動推進至此,雲坤反而平靜下來,默默凝視着窗外,一躍而逝的路燈,映過他堅毅的唇角。

馬上要駛到路盡頭,燈火通明的美食街遙遙在望,後面還是沒有動靜。阿圖疑惑地探回身張望,“不應該啊?趙老大突然變白癡了?要不咱們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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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走。”雲坤說。

司機小志眼尖,首先從後視鏡裏瞄到一個小黑點,“有車上來了。”

很快,一輛黑色現代越來越近。

“就是它,前幾個路口它就在咱們身後。”阿圖興奮了,“穩住,往停車場去。”那裏早埋伏了一撥人馬,只等趙自海自投羅網了。

停車場是一大片鹽堿地辟出來的,沒有路燈,此刻已經浩浩蕩蕩停了很多車。雲坤的車一路向裏,撿個寬闊地方停穩了。随之下來的黑色現代跟着他們,最後選擇了與雲坤車頭相對的另一側。

“滅車。”阿圖說。

對面的車也馬上熄火,但沒見人下來。黑暗中兩車對峙,誰也沒有動。

十來分鐘後,許平安搭乘的七人座車也徐徐駛進停車場,與雲坤這邊隔了十幾米停下。照阿圖的安排,車上鬧哄哄下來兩三個人,幾分鐘後,他們會借着夜色隐身在不遠處。

時間分分秒秒溜走,對面的車仍舊沒有動靜。阿圖靜靜地擺弄手裏的短刀,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裏也能看到它暗啞的寒光。

“留着他的命。”雲坤突然說。

“我懂。”阿圖沒有回身,黑洞洞的車廂裏他的話有種森然的冷意,“死人流不出血來,我得拿他的血祭雲先生。”

一陣淚意湧上雲坤眼裏,他趕緊壓了壓眼角。相隔百餘米外就是人聲鼎沸的美食廣場,因為那裏的熱鬧反而更加凸顯腳下這片地方的寂靜黑暗。這種沉甸甸的黑暗是雲坤四年來每天的寫照,他盯着對面的黑色轎車,一字一頓,“我不懂趙自海為什麽殺他。我爸那麽好的人,唯恐虧欠了誰,寧肯他自己餓着也得給兄弟們照料好。他這樣的人對誰都付出真心,到最後怎麽能死不瞑目呢?”

司機小志低聲接話,“是,雲先生多好的一個人。我叔叔給他開車,不能按時吃飯落下胃病,雲先生托人從國外給他帶特效藥,藥錢比他工資還貴。他現在一鬧胃疼還念叨雲先生呢。”

“我就是怕做不到象我爸那麽好,所以讓他們都散了。免得他們有一天埋怨我爸,說他沒有養出一個好兒子。”明知別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雲坤還是伸手掩住了臉上的悲戚,“事實上,我的确不好,四年了還沒替他報仇。”

“都怨我,二少。”阿圖激動地掉過身,“上回我親自出馬就對了,無論如何不會讓趙老大逃了。怪我。”說到這,阿圖快速收起刀,“不等了,我過去。”

雲坤忙喝住他,“別動。”趙自海豁出危險跟到這兒,一定沒打算全身而退。貿然上去,很可能是同歸于盡的結果。“我想,他比咱們更緊張。現在看誰撐得住了。”

對峙持續了将近兩個小時。如果不是這麽多雙眼睛看着黑色現代,簡直讓人懷疑它裏面根本沒人。停車場裏的車逐漸減少,再等下去不知會是何時。

阿圖提出一個新方案,派四個人從趙自海車後摸上去,他自前面單槍匹馬迎上。他跟雲坤的身高相似,有夜幕掩蓋不容易分清。

雲坤同意了,只不過他再次強調,要活的。

兩兩相對的車子不過相隔三四米遠,阿圖仗着腿長,幾步之間飛竄過去。只見對方的車燈一閃,黑暗裏響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司機小志早把車的中控鎖落下,他借着安慰雲坤給自己壯膽,“沒事二少,咱這車防彈。”

雲坤不由自主傾過身子,從風擋玻璃向前面看,心提到了嗓子眼。

車窗‘篤篤’被敲響,是阿圖轉瞬間又回來了,“二少,你來。”

沒有十足把握,阿圖是不會讓雲坤冒險的,想必馬到成功了。雲坤拉開車門,極力控制住自己有些踉跄的步伐。借着遠處微弱的一點亮光,雲坤看到被按在現代車門處的黑影。不是趙自海!他急迫地撥開護在自己面前的人,“你是誰?”

被制服的男人冷笑一聲,“海哥托我給你捎句話,雲坤,你死定了。”

雲坤繃了一晚的身體象狂風中的落葉一樣劇烈顫抖。失望、憤怒、瘋狂,他恨不得狂吼幾聲發洩淤堵在心口的那團氣。他握緊拳頭不讓自己失态,轉頭說:“撤。”

說起來這不過是以前無數次交鋒的縮影,趙自海的戒備謹慎不輸于雲坤。但實力變得懸殊的他們,再次重演以前,雲坤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回老宅這一路,他望着窗外,一言不發。車廂裏,只有阿圖做收尾的低語聲,唯恐驚擾了雲坤,他把聲音壓至最低,近乎耳語。但雲坤還是能聽到他跟許平安交談的內容,“不要問了……對,二少心情不好,你少說話……走路輕點。”

回到老宅門口,往常很勤快的周伯半天沒來開門。大家心情都不爽,司機小志催促地鳴笛呼喚周伯。終于他出現了,胡亂地披着一件外衣,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栅欄門上有一道加固的鎖鏈,周伯忙中出錯,竟然越繞越亂,急得他不停地看雲坤的車。小志等得不耐煩,想着周伯老眼昏花的,當即扭亮了車大燈替他照亮。不料,突然增加的強烈光源吓得周伯生生倒退一步。

“幹嘛?”阿圖責怪地瞪小志一眼,他準備去幫忙,見周伯又趕緊動作,這回順利拉開了大門。阿圖剛跨出一步又退回座位上。

停好車,許平安第一時間來到雲坤身邊。有阿圖的囑咐在前,她識趣地閉緊了嘴,無聲地跟着雲坤。

雲坤的情緒已然恢複正常,他沒有直接上樓,提議說:“去後院坐會兒吧。現在還不想睡。”

老宅裏沒有父親的遺像和香爐,他想說話也沒有地方。坐在池塘邊的長椅上,許平安默默站到他身後,替他按摩太陽穴,手上輕輕柔柔的。

“明天我們下山。”他說不出的疲憊。

許平安沒說話,雲坤感覺得到她在後面點頭。他按住她的手,“答應我,平安,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回意大利。”他沒有回頭,但感覺得到她在後面拼命搖頭。

“我的話你從來不聽。”他用力捏了捏她手,像是發洩心裏的怨氣。

許平安繞回到他身前,貓似的匍匐到他腿前,淺淺而笑,哄孩子一樣柔聲細語,“聽,誰說不聽了。”

她的笑有種令人昏昏欲睡的魔力,雲坤很想摟着她,在這個能聞到杜鵑花香的池塘邊靜靜坐上片刻。可他本能地側過臉,看老宅後面黑黝黝的山林,嘆口氣說:“回去吧,我很累。”

送他到房間門口,許平安替他打開門,“你先進去,我給你拿牛奶。”

雲坤連燈也沒開,和衣倒在了床上。空蕩蕩的胃略有些不舒服,他懶得再吩咐廚房開夥,忍着等那杯牛奶。

許平安墊着腳尖走路的聲音由遠及近,她扭亮房間燈,端着滿滿一杯牛奶進來,“喝了它再睡。”站到床前,她感覺有風拂過,擡眼一看,發現窗戶大敞着,遂将牛奶擱到床頭櫃上,先去關窗。

雲坤坐起身來,剛想說話,突然被眼前的狀況驚呆了——緊貼牆壁的書櫃暗角裏,赫然站着趙自海,還有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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