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雲坤坐在床邊,默默注視着床上酣睡的她。他要花上半天的功夫消化掉剛才的故事,再用全新的名字‘許如意’來稱呼這個與自己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女孩。姐姐已經說了,留學的是她,那麽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每次談起留學話題,總被她七繞八繞,或是用各種事情岔開掉。

雲坤最好奇的是這麽些年,她在哪?做什麽?生活在一個什麽樣的家庭裏?但這一切沒有答案。連姐姐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因為當初妹妹說得特別含糊,她和姥姥沉浸在喜悅裏,也沒死乞白賴追問。現在再回憶,根本沒什麽印象了。雲坤相信姐姐說的是實話,她感恩戴德的,恨不能掏出心來那般誠實。

窗外的雨聲漸大,預想中的大雨來了,嘩嘩聲傳進屋裏,吵醒了床上的許如意。她緩緩睜開眼,看清雲坤在眼前,于是四腳着地爬到他腿前,唔哝道:“我是不是睡到該吃晚飯了?”

“午飯。”雲坤淡淡地答。

她枕着他腿,小狗一樣蹭來蹭去,迷迷瞪瞪的,“可我不想吃,還想睡。”

她這睡眼惺忪的樣子特別有種憨态。每回遇上她耍賴,雲坤一準縱容地敲她個毛栗子,然後放棄原則陪她再睡片刻。避着人時,他願意遷就她,就象她想盡辦法逗自己開心。聽過姐姐的敘述,雲坤已經沒了滔天怒火,那個倔強的丫頭越發讓他雄。但這種雄無法抵消他心裏的疑慮。雲坤比一般人有更強的戒備心理,無法接受帶着謎團背景的人存在于自己身邊。接下來,他選擇了開門見山,“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是什麽嗎?”

她還混沌着呢,眼皮半睜半閉,“睡懶覺?”

“是欺騙。”

她含糊地應一聲,閉上眼象是又要呼呼大睡。

說實話,雲坤很想看她如何反應,他刻意歪頭凝視她,然後一字一頓,“你最不能容忍什麽?許如意。”

她眼睛倏地睜開了,前一刻還挂在臉上的迷糊蕩然無存。不單如此,她整個身體都變僵硬了。

雲坤有種透徹的解氣,“還好。”

“還好什麽?”她下意識地問。

“還好我們反應差不多,要不然,我真象傻瓜被你耍得團團轉了。”

“你派人查我了?”她這聲音也清醒無比。

雲坤沒承認也沒否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他意識不到自己的表情看在許如意眼裏,是何等的冰冷和不屑。她撐住床沿,從他腿上脫離,卻被雲坤一把抓住,“不說點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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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查過了還問我幹嗎?想看我态度老實不老實?”

“我想聽你親口說。”

“那你要失望了。”

“許如意!”雲坤咬牙切齒地叫着這個讓他陌生的名字。他恨這名字,令他有種錯位感,不知那些過往叼蜜該如何安置。歸于她?還是樓下那個滿懷感激的‘許平安’?

她試圖撥開他手,一下兩下沒有撥動,她揚起臉,充滿敵意地望着他。

氣氛陡然降至冰點。難道錯的不是她?不該因為欺騙而愧疚或是乞求他的原諒?雲坤沒有見識過她這種铠甲似的冰冷,消失的怒火又被勾了起來。他惡狠狠扯住她睡衣的領口,“不要以為我還能象上次那麽原諒你。”為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支付學費,他做了,很快也就忘了。不投注感情的事誰也不會放在心上。如果不是齊神父再帶着她回來,雲坤能想起的只是父親曾做過的一件黃事。

“我沒想讓你原諒!”她的氣勢比他更強悍。

雲坤有種失控的慌張,那個被他拿捏在手心裏,以他的喜怒哀樂為中心的人不見了。她抗拒、決絕,凜冽得象一塊冰,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人。他的怒火眨眼間蛻變成無措,仿佛又重回噩夢裏,找不到刀時,無力茫然的他原地打轉。他用力将她扯進懷裏,壓抑着從心底泛起的一波波寒顫,“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

懷裏的人停了半天,才幽幽地說:“是你先這麽看我的。”

窗外吹進水汽濃重的涼風。雲坤感到冷意的雙重夾擊,此刻的冷更突顯懷裏那個身體的火熱。他俯身尋找她的唇,迫不及待要攫取來自她的暖意。雲坤想,她永遠不會懂,自己有多怕冷。唇齒相依的糾纏中,他探進她睡衣裏,撫摸着她妥帖溫熱的肌膚,雲坤滿意地在心裏長籲一聲。熟悉的感覺慢慢回來了,不管她叫什麽,這個帶給他熱力的身體沒有變。于她,也許是情人間的耳鬓厮磨,而對雲坤則有一重陪伴的意味。經年累月的孤單和沉甸甸的黑暗裏,她是光,是熱,是透進他世界裏的一抹清新。

雲坤帶着幾分恨意咬噬她,報複她剛才的冷硬态度。她逐漸有了呼應,僵着的身體也慢慢酥軟,衣衫半褪之際,她鼻端溢出碎碎的俄吟。雲坤最是得意她情動這刻,溫順的她如春泥一般,任自己,丢失的掌控感漸漸回來了。他就到她臉旁,細細描畫着她唇角,不甘心地追問:“這些年你在哪?”

熱烈回應他的許如意驀然定住了。

他繼續象是以往親密時那般,掐着她最是怕癢的一段肌膚,催促道:“快說啊。”

她抽離得極快,冷笑,“這算什麽?色-誘?”

雲坤的臉騰一下紅了,俨然受了侮辱,憤然從她身體移開。

她也掩緊睡衣,坐了起來。這下兩人隔了好大一段距離。

雲坤忍了又忍,沒有發作,他到窗邊關上窗戶。沒有雨聲的伴奏,他的聲音比開始清晰很多,“我知道你六歲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走了。你只要告訴我,六歲以後你在哪,這些年是怎麽過的。”

她背着身,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你說過,所謂解釋是要得到別人的同情和理解。哪樣我都不需要,更沒必要把傷口再掀開給你看一遍。”

語氣還是那麽招他恨,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但雲坤不想跟她計較,只要哄勸她說出具體內容,使自己安心就好。他坐到她身後,溫柔地摩挲她後背,“如果有人欺負你,你為什麽不跟我說?我十倍百倍墊你讨回來。”

“沒人欺負我,也沒人能欺負得了我。”

雲坤想起她提到過的,1500天裏她不停地讓自己堅持下去,還有掉在他指端那些發鹹的眼淚。

“不可能。”

她掉過身,目光堅定的看着他,問:“我第一次是給了你,你不信嗎?”

他當然是信的,問題是他們所談的不是一碼事。雲坤怪道:“傻瓜,我說的如果有人欺負你,不是指的那件事。”

她的抵觸沒什麽改變,“我的人我的心都擺在你面前了,就這樣。”

“如果我一定要你說呢?”

“我說過別用卑鄙的方法對我。”她冷冷的警告。

一看到她臉上浮起的冷意,雲坤就恨,恨不得用利器敲碎那層使自己慌張的冰,他捏住她下颌,“你知道嗎?所謂卑鄙還有一個意思,就是不得已而為之。”樓下傳來擺放碗筷的動靜,看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兩點。再怎麽怄氣,飯還是要吃的,況且也不能餓着客人。“下來吃飯。正好見見你的家人。”

她的冰冷出現一絲縫隙,是無法掩飾的驚懼,“你什麽意思?”

她的反應給雲坤某種提示,他當然沒有那個念頭,這事跟處理豹叔不一樣。但他暗暗高興,無欲則剛,有所畏懼終究是好事。他淡淡一笑,“看你的表現了,別真的讓我不得已而為之。”

走到門口時雲坤扭頭,只見她慷慨赴義似的拿起梳子,背過身梳頭、換衣服。看着她背影,雲坤有種錯覺,她周身都罩上了冰。

老宅客廳裏的大餐桌極少使用。平日雲坤和她要麽在後面花園吃飯,要麽端進房裏。今天有客人來,它派上了用場。許如意下來時,雲坤坐在主位上,兩個客人守着餐桌一邊。

齊神父和姐姐許平安見到她從樓梯下來都驚愕地睜大了眼。

許如意匆匆點了下頭,算是代替招呼,然後默不作聲地坐到他們對面。開飯前,由神父領着做禱告,雲坤沒有信仰,一邊看着他們三個。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你的名被顯揚,願你的國來臨,願你的旨意奉行于人間……”

“阿門。”許家姐妹虔誠地劃着十字。

“可以吃飯了?”雲坤客氣地詢問齊神父。

“可以了。”

沒等雲坤再說,在座的姐姐突然發話了,“你還沒跟神父問好。”

本來就繃着臉的許如意,象不服管教的孩子,無聲而敵視地瞪着姐姐。僵持幾秒鐘,她狠狠白了一眼,才說:“齊神父好。”然後,又不無挖苦地補上一句,“許修女好。”

姐姐神态安然,“我侍奉天主,你應該為我高興。”

妹妹嘀咕出一串誰也聽不清的話,想來也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內容。寬厚的齊神父問她:“如意,你脖子上戴的什麽?”

許如意硬梆梆答:“項鏈。”

“我是問,它是什麽?”齊神父明知故問。

許如意焉能聽不懂話背後的意思,她悻悻的,“我不想聽道理,我餓死了要吃飯。”

飯沒那麽容易吃,姐姐還有教訓等着妹妹呢。在雲坤面前,她很想拿出家長的威嚴來,既是教訓不成器的妹妹,也有替雲坤鳴不平的成分在,“你怎麽又來雲先生這裏,是要再騙錢嗎?你不能利用別人的善心,那是違背天主旨意的惡行。”

“沒有我騙錢你能去留學嗎?沒有我騙錢你一輩子也走不出大山,見不到外面的世界,別跟我得了便宜再賣乖。”許如意不敢對齊神父怎麽樣,但是對姐姐她毫不客氣。

氣得姐姐臉色漲紅,“我應該感謝的是雲先生,感謝他的慷慨和善良。”

“沒有我他認識你是誰?!”

“我為你感到羞辱,願主寬恕你的罪惡。”

“你從我的罪惡裏受益!你應該先去忏悔。”

姐妹倆你一句我一句在飯桌上吵了起來。

許如意轉過臉,象找人撐腰一樣看雲坤,蠻橫無禮地喊:“我不想再看到她,你馬上叫她走。”

“不用你趕,我自己會走。”姐姐氣沖沖站起來。

一側的齊神父也面有不悅,馬上放下筷子。

桌上的飯菜還沒有動上一口,客人卻要離開。本來雲坤還想借助齊神父再勸勸許如意,這下全泡湯了。

許如意象是也後悔了,但她死硬着不說,把齊神父的包抓在手裏不松開。

“你什麽意思?”姐姐質問妹妹。

“你走!我又沒說讓齊神父走。”

齊神父執意拿回旅行袋,他涵養好,話沒有說透,他提醒許如意有時間多讀聖經。對雲坤的挽留,齊神父說,教區裏還有事等着處理,實在不能耽擱。

雲坤也是無可奈何,“我派車送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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