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獨家發表

許如意永遠猜不到,自己的命多虧了鬼頭——這個讓她高興時可以分食一塊肉,讨厭時恨不得踹死他的家夥。久久等不到許如意出來,鬼頭琢磨過味來:自己叫香姐騙了。什麽她開車呀,丫是帶着老公跑路了。鬼頭之所以叫鬼頭,就是因為他腦袋活泛,查明如意姐有危險,眼珠一轉他連夜奔了深州。

當初因為舍不得許如意走,鬼頭曾追到深州來。雲坤這人、車、老宅,鬼頭都見過,他甚至從後院的院牆翻進去,隔着窗戶跟如意姐扮鬼臉。氣得許如意不得已答應見他一面才哄騙他離開。

遠在深州的雲坤正為許如意的離去黯然神傷,得到她命在旦夕的消息,當即派阿圖、小艾,又帶上精明強幹的兄弟殺到了白老頭家。

後來手術的事,許如意毫無知覺,她腿上的傷已經到了接近敗血症的地步。若是阿圖他們再晚一天到,華佗再世也沒戲了。

那邊,許如意入院接受治療,這邊的家裏,雲坤對鬼頭展開了盤問。

鬼頭打小混在流浪兒的世界裏,自有一套他的存活法則。香姐家的孩子,多的時候□個,少也有四五個。內部是個小社會,同樣劃分了等級階層。鬼頭初來乍到沒少受欺負,因為他瘦骨伶仃,還有手欠亂動東西的毛病,挨耳光成了家常便飯。鬼頭深知,要想混得好得有人罩着。許如意比他大幾歲,來的時間也久,大姐大一樣有威信。鬼頭準備依托她當靠山。他從外面偷了錢孝敬她,結果她不領情反而揍得鬼頭鼻青臉腫。鬼頭想這下完了,他以後更沒好日子過了。誰知揍完了,許如意反而開始關照他,遇到別人再欺負他也出面管一管。鬼頭想當然地黏住了許如意,姐長姐短的叫。

而眼前的雲坤,明顯是個比如意姐更厲害的靠山,鬼頭本能地想抓牢他,為自己和如意姐的下一步出路鋪墊。所以,對其提出的問題知無不言。他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描述了師傅和香姐對他們的摧殘和欺騙,誇大了自己和如意姐挨打受餓的事。又說他們是如何的抗争,但人小力單,完全是迫不得已為師傅賣命。他皮包骨頭似的可憐勁,為這種凄慘增加了可信性。

聽得雲坤心如刀絞,捂着眉心半天擡不起頭來。

阿圖也守在旁邊,這方面他比雲坤脆弱。跟奶奶相依為命的日子裏,他更早地體驗過受人歧視和各種欺負。鬼頭瘦猴般的模樣,典型是他小時候的翻版。不同的是,他還有奶奶,而許如意他們孤苦伶仃,連個親人都沒有。弄得阿圖抽着鼻子出去好幾回。

“阿圖,派人去雲南。”雲坤面上平靜,但語氣中一字一頓的低沉暴露了他此刻的憤怒。

“是。”阿圖鄭重地點頭,“這種畜生就不該留着。另外,那姓白的也收拾了。”阿圖的心狠手辣在某些時候是無底線的。他沒要白老頭的命,但可以肯定,餘下的日子裏他活得生不如死。

“如意跟你說過我?”雲坤尚不知道鬼頭跟到深州的事。

鬼頭篤定的點頭,“姐老跟我說你。她說熬夠了四年就跟你過好日子去了。我們都舍不得她走,可又替她高興。”

雲坤又是一陣唏噓。

鬼頭察言觀色,把話說得愈發感人,“姐房裏有塊大木頭板子,過一天她就劃一道。她不在的時候我和老五幫她劃。姐發現了揍我們倆,說別碰她東西。我猜,姐是想算跟你還有多少天見面,我們倆一摻和,她怕算錯了。”

雲坤把許如意遺落的素描本給鬼頭看,“上面這些線條是什麽意思?”

Advertisement

“地圖。”鬼頭瞥了一眼就答,“我們靠自己手畫的地圖認地方。”

“懂了。”後面的平面圖大約也是為了辨別用。

一提這個,鬼頭眉飛色舞,“你別小瞧我們,有個響當當的稱呼叫我們:江洋大盜。只要你看中的東西,沒有我們拿不到的。不管它藏在哪個犄角旮旯,還是鎖了幾層保險,小菜一碟。你知道我姐最牛逼的一回嗎?”鬼頭突然意識到自己露餡了,這态度不象受壓迫的,倒象吹噓。他趕緊哭喪了臉,“不說了,我姐九死一生的事你們聽了肯定難受。”

雲坤聯想起她說過特別難過的時候,都拿月亮鼓勵自己。雲坤經歷過灰暗的日子,深深理解那種苦。他說:“等如意做完手術,你去接她。”

“你幹嘛不接我姐?你嫌棄她嗎?嫌我姐瘸了?不要她了?”鬼頭很緊張。

許如意傷勢嚴重,阿圖不敢耽擱時間,離開白老頭家他馬上将她送到了臨近的省會城市,入院接受治療。小艾和手下的人統統留下守護,他自己帶着鬼頭回了深州好跟雲坤彙報。按照之前布置,一旦許如意手術結束,他們會馬不停蹄帶她回來。

目前,雲坤也在患病中。許如意離開後,雲坤心力憔悴,一直處于低燒狀态,沒法舟馬勞頓地去接人。鬼頭哪知道這些,扯着細脖子嚷道:“你要是不要我姐,我要。我接她回老家去,我養着她。”

“幾時輪到你!” 雲坤不客氣地斥責,稍微一着急,他馬上咳起來,衣衫下薄薄的肩胛骨不住地跟着顫。

阿圖趕緊送了參茶過來,半蹲□子勸,“二少,別急。”他也回頭瞪瘦骨嶙峋的小屁孩,“一邊呆着去。毛沒長齊呢就敢乍翅膀。”

鬼頭叽裏咕嚕轉着大眼睛,審視眼前的形勢。雲坤好看的模樣超出他預想,病歪歪的身體也出乎意料。夏天人人都是清涼的打扮,可他畏寒似的穿着長衣長褲不說,那臉色白得跟他手裏的茶碗一樣,還有瘦得關節凸顯的手腕子。鬼頭琢磨不透這樣的人怎麽能指揮一隊訓練有素的人馬呢?随便哪個人,随便用點力都能掐死他。尤其阿圖。鬼頭崇拜地叫他‘圖哥’。圖哥呵護備至的小心勁,簡直象侍奉皇帝老子。鬼頭有點犯含糊,是不是這座靠山太高了?自己應該找個矮點的,譬如圖哥?

咳嗽一陣後,嫣紅漫上雲坤的臉頰和脖頸,這讓他的蒼白中揉加了幾分血色,被熱茶燙紅的嘴唇也柔潤欲滴。鬼頭想,他媽的,這男人嬌氣粉嫩、弱不禁風的勁簡直象傳說裏的風流鬼。

阿圖不知道鬼頭的花花腸子,他遞眼色示意鬼頭幫着拿個靠墊過來。等雲坤理順了氣息,他小心翼翼地又為他腰上加了點支撐,好讓他靠得舒服些。

雲坤緩一口氣,接着審鬼頭,“你如意姐不許人碰她頭發,為什麽?”

鬼頭叽裏咕嚕轉動的眼睛忽然定格了,一看就是被問到要害,他瑟縮着肩膀要向後溜。不想叫阿圖看出端倪,他用指尖頂了頂那小子後背,吓得鬼頭觸電似的又往直了站。

“嗯?”雲坤追問一聲,他好奇這點很久了,“說吧,看你跟如意說的是不是一樣。”

鬼頭暗籲一口氣,原來如意姐都說過了,那他沒什麽擔憂的了,“師傅說了,要是失手我們第一對策是跑,跑不掉也得殺出一條路跑。要不然進監獄蹲個十年八年的,出來人也廢了。我們都有自己的招,我姐頭發裏夾了刀片,她手這麽一揮……”鬼頭示範着用右手點了自己頭一下,然後快速移動,風似的飄到阿圖身邊。他不敢真的觸碰阿圖,只是做個樣子,但手的方向準備無誤地滑向阿圖頸部,然後輕輕那麽一撩,回頭解釋說:“她碰誰誰死。”

阿圖驚出一身冷汗,并非因為鬼頭話裏的內容,而是鬼頭的輕功着實了得。不容人看清他移動的過程,已經到了跟前,自己卻還一派放松呢。阿圖後怕地扇了鬼頭後腦勺一巴掌,“少對我比劃!”

坐着的雲坤眯起眼睛。他想起參加曹品彰壽宴,許如意那頭盤得隆重之極的頭發,想必她在背後已經有所準備了。雲坤絲毫不畏懼許如意這些,他非常篤定一點,那就是無論何種時候她都不會出手傷自己。在老宅,他做了許多過分的事,但凡她反抗或是還擊,自己絕不是對手,可她什麽都不做,想起這個更讓他難過。

等雲坤把想了解的事都審問清楚了。阿圖立刻派鬼頭去許如意住院的地方,免得她睜開眼看見小艾或是其他人,心裏一煩再跑了。他仔細囑咐這個眼珠滴溜轉,有點過分活泛的孩子,若是不能勸他如意姐乖乖地回到深州,阿圖威脅說:“小心我拿你這幾根骨頭棒子燒水。”

這話倒叫鬼頭歡天喜地,他更加确定以後的出路在哪了。“圖哥,我辦事你放心。我姐最聽我的了。”

許如意術後昏迷了很長時間,這不全是麻藥的作用。而是前段時間與雲坤的糾纏勞心傷神,長途奔襲到家後沒歇幾天又跟香姐去救師傅,她身心俱疲。終于從沉沉的迷糊中醒來,第一眼看到鬼頭賊兮兮沖自己笑,她怔了一會,“你死了?”

“啊呸,咱倆誰也沒死。”鬼頭嚼着小艾買來的零食,神氣活現的,仗着雲坤派來接人的身份,他要吃要喝自在得比神仙還爽。“姐,死變态叫我圖哥收拾慘了,他再也沒臉見人了。”鬼頭添油加醋說了自己跟阿圖他們進去救她的全過程。說到激動處,嘴裏的食物渣子噴了許如意一臉,她沒力氣罵他,拉起被單遮擋。

“然後,我們就一路護送你到了醫院。”鬼頭用個豪邁的手勢結束了講述。他略去了自己已經去深州見過雲坤的事。因為阿圖囑咐過了,先哄着許如意回深州,其它的事不由鬼頭操心。

“你怎麽去找他了?”許如意的話裏帶着點埋怨。

鬼頭反問,“那我找誰?找香姐?”

許如意沉默了。

這時,聽到聲音的小艾進來,見許如意睜開眼,她二話沒說又掉頭出去了。不用說,肯定給雲坤打電話彙報去了。

許如意問:“我腿怎麽樣?”裹着厚厚的繃帶她估摸不出來。

“萬幸啊。”鬼頭亮晶晶的眼睛裏全是喜悅,“我還怕你瘸了,或者截掉一條腿呢。好在沒傷到骨頭,養好了照樣飛檐走壁。”

許如意沒頭沒腦地問:“你身上有多少錢?”

“啊?”鬼頭撓撓腦袋,“我哪有錢啊?你又不讓我偷。你要錢幹嘛?交醫藥費?不用。”

許如意想的是下一步去哪。養傷需要地點,需要補充營養。原來她走投無路了,香姐那裏好歹是個家,可現在天地茫茫該去哪找個角落呢?

“姐,你是不是想跑路?”鬼頭聞出點異樣來。他賴賴地擠在許如意身邊,仿佛怕她眨眼間飛了。

她自言自語,“往哪跑呀?”

“幹嘛要跑?咱倆去深州。”

“哼。”她冷笑一聲。

“真的我沒開玩笑。”鬼頭少見的一本正經,“你花了人家好幾萬的醫藥費,不是連聲謝謝也不跟人家說吧?”

“鬼頭突然懂事了。”她揶揄。

“我說的是真心話。姐,你想想有誰在乎過咱們?不論香姐還是師傅,都指着咱們給他賺錢。擔心過咱們死活嗎?就算這次不是她算計你,是你失手叫死變态逮住了,他們也不會搭手救你。”鬼頭說到動情處,用力抽鼻子增加悲情氣氛,“雲坤就不一樣,他派了那麽多人救你。為了給你報仇,圖哥狠狠收拾那個死變态,整得他拉了一褲兜子。我看着別提多解氣了。咱們就算給他們多少錢也買不來這份心。姐,你說對不?”瞧許如意還是一言不發。鬼頭拿腦袋頂着她肩膀,無賴勁又來了,“你當面跟人家說聲謝謝怎麽了?我都想替你磕幾個頭呢。”

許如意推開他毛茸茸的腦袋,怔神地望着天花板,迷惘又洩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