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獨家發表
縱然千般不情願,許如意還是回了深州。這事由不得她做主——小艾不聲不響安排了車,許如意睜開眼的當天下午,他們就踏上了歸程。
一行人到深州時将近淩晨了。鬼頭将許如意的衣角纏到自己手指上,他怕自己打盹這會兒功夫,他的如意姐遁走了。車子駛進深州,昏睡了一路的許如意登時清醒了,她坐起身透過車窗凝視外面的街景。這個她以為永遠不會再涉足的地方一如離開時的老樣子。江水徐徐,夜航的油輪亮着雪亮的大燈。她一動彈,鬼頭馬上有了察覺,迷迷瞪瞪的問:“姐,咋了?”
許如意無聲地搖頭,重新躺回擔架車上。坐在一側的小艾因為她的起身,警覺地睜開了眼,瞧她又老實地躺下,于是繼續閉上眼小寐。
車子沒回老宅,因為鄭醫生每天往山上來出診實在不便,所以他們全都回了市裏。管家老餘領人守在門口,見車子到了,趕緊吩咐推開兩扇大門。
在客廳等候的雲坤也急忙迎了出來。許如意推下車子的一瞬,他呼吸差點停滞。先進入他視線的是許如意那個纏裹得堪比樹樁的小腿,暗夜裏白花花一截,驚心動魄。“如意。”叫完這聲,雲坤努力克制才壓住要伸出的手。她又瘦了,那雙黑幽幽的眼睛顯得特別大,反襯得臉也小了。雲坤心酸到了極點。多虧眼下是天亮前最漆黑的一刻,他近乎失态的難過沒人發現。
“謝謝你。雲坤。”從前,她叫起他名字,尾音總是往上飄,親昵裏夾着甜絲絲的跳躍。這會兒是沉靜的,疏離客氣。
不知雲坤下面要說什麽,舉着吊瓶的人,負責推擔架車的小艾和鬼頭都定住不動。許如意卻率先別過了頭,留給他一個硬硬的側臉。
“去二樓吧。”雲坤緩緩退後一步,腳沉得象是落地生根纏到了土裏。
新宅叫許如意陌生,但新宅裏的人各個不陌生。他們也跟雲坤一樣,默默等在旁邊。衆目睽睽之下,許如意擡起胳膊遮住自己臉。她還是不能釋懷自己在老宅裏苦苦求饒那一段,覺得每個人都見識到了她的醜态和卑微。
她休息的房間在雲坤隔壁。從擔架車往床上挪動時,阿圖準備接手,許如意拒絕,“不用,鬼頭,你幫我。”
鬼頭扶着她,一點點移到了床上。家政阿姨端了碗熱騰騰的湯從門口進來,經過雲坤身邊時,小心地望了望他。那意思大約是想問,這湯誰送過去?雲坤緊緊抿着嘴角不動,他站的位置最遠,瞧着一幫人在床邊忙活。家政阿姨沒得到回應,自己往前去了,“喝點湯吧,許小姐。廚房特意炖的,滋補身體的。”
許如意已經躺下了,小聲說:“我困了,不想喝。”
在阿圖的示意下,一屋子人很快消失了,只留下門口的雲坤。他緩慢地走到床邊,拉開她因為着急遮擋而團在身上亂糟糟的被單,平展地替她蓋好,然後說:“喝了再睡。”
許如意背對着他,平靜無瀾的答:“我沒懷孕,不需要補。”
雲坤已經知道了,他說:“你喝了,我馬上走。”
這話象指令,她當即調轉過來,端起碗一口氣喝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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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坤說到做到,等她又躺回枕頭上,滅了床頭櫃上的臺燈。默默出了她房間。門口,阿圖和鬼頭都站着,他們各自擔憂的對象全在裏面呢。雲坤露出個蒼白的笑臉,如釋重負,她完好無恙的回來,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了。他對鬼頭說:“辛苦了。”
機靈的鬼頭等着樓道裏空無一人了,他蹑手蹑腳鑽進了許如意的房間。聽到動靜,許如意警覺地扭頭,發現是鬼頭,沒好氣地罵他,“不睡覺瞎轉什麽?”
“我不放心你。”鬼頭輕飄飄爬上床,縮在她腳下的位置。看樣子今晚就在這睡了。
許如意知道他擔心自己跑路,她無奈地說:“你個傻子,進來容易,出去難啊。”
“那我們就不出去了。這家裏房子多,還有人伺候,我們吃香的喝辣的。什麽罪都不用受就過上好日子了,多美!”
許如意可不這麽想,“人家憑什麽養你?你有手有腳不自己去掙錢?”
“我和你是一起的,養你就得養我。”這是鬼頭的理論。
她抄起一個枕頭,扔到鬼頭臉上,“做夢吧。”
相比許如意的憂心忡忡,鬼頭是沒心沒肺的高興。在雲家他過上了天堂一樣的日子,吃得好住得好,還有人替他洗衣服。鬼頭簡直舒服死了。家裏人對憑空來的他也充滿好奇,尤以家政阿姨為先,拐彎抹角地打聽鬼頭從哪來。
鬼頭又把他的悲慘往事拎出來講,再加上他怎麽受後媽虐待,怎麽流浪,在風雪夜裏凍得腳趾爛掉的事。其實,說這些事的時候鬼頭一點也不難過,或者說他心上結了一層繭子,對悲傷這種情緒已經免疫。他用故事博得同情,而這同情實打實為他換來更多的照顧和好吃的。幾天的時間,他迅速胖了一圈,幹瘦的臉蛋變得油水充盈的滋潤。
但是,鬼頭也發現了一件不妙的事。每當吃飯前後那個鐘點,雲坤一準是面色沉郁的出現。用鬼頭判斷不清的眼神瞧着他和他手裏的碗。吓得鬼頭心裏打鼓。不用說,肯定是嫌自己飯量太大了。有錢人嘛,越有錢越吝啬。鬼頭害怕他一個不爽,把自己和如意姐再趕出去。于是,他自覺地縮減正餐飯量,趁着雲坤沒盯着時再狂吃一氣。
實際上,鬼頭想錯了,雲坤針對的不是他。他是想看許如意的飯量如何,根據剩菜猜測她胃口。與此同時,他也為許如意的沉默發愁。她從不踏出房間,從門口也聽不到裏面發出的任何聲響。她象是執行着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幽禁。
雲坤日日經過那扇緊閉的門,卻沒有膽量推開。
情形終于有了轉機。拆掉紗布後,鄭醫生留了一些外敷的藥膏,中草藥配制的,專門為促進新肉生長。上藥的任務落到了鬼頭身上,每隔一天,他替許如意洗去幹掉的藥,再塗抹上新的。碰巧那天廚房去采購東西,鬼頭在家憋了不少日子,想出去透透氣,直到下午也沒見回來。
雲坤拿着調和好的藥膏進了她房間。仿佛有心靈感應,迷糊睡着的她立即睜開了眼。
雲坤雙手托着藥盆,舉給她看,象是證明自己有正當理由才進來的。“你不要生氣。我是來換藥。”
她慢慢坐起身,“哪的話,這是你家,我們過來是給你添麻煩的。藥不急,等鬼頭回來再說吧。”她象是一瞬間長大了,再也沒了原來毛躁魯莽的勁頭。
她越是這樣越讓雲坤無措,簡直不知道用什麽态度跟她說話了。站了一會,他勉強地笑,“我很想替你做點什麽,拜托給個機會。”
她詫異地瞧他一眼,這麽調皮的話着實不象他能說出來的。雲坤勇敢地在她的注視中坐到床邊的椅子上,一邊調和着手裏暗綠色的藥膏,一邊暗含懇求的說:“你試試,我做得應該不比鬼頭差。”
她還是拒絕,被單捂在腿上不揭開。
“如意,到底我該怎麽做?你告訴我。”積壓多日的相思和隐忍一股腦湧上來,他迫切想尋求一條出路,好打破眼下的僵局。“只要你說,我全都答應你。”
許如意知道他們之間欠一個了結,從親密到結束,總得把話說清楚。于是她非常認真地搖頭,“雲坤,我不愛你了,無論你再做什麽也打動不了我。”
“可我……”他停頓幾秒,呼之欲出的三個字還是沒能講出口。他說:“我懷念我們從前那樣。”
“那是你的事。”
雲坤要被她的冷靜克制折磨瘋了,他捏着藥盆的手微微用力,“你還在生我的氣,你故意整治我,愛怎麽能說消失就消失?它是傷口,就算表面上長好了,留下的疤也随時提醒你,不會輕易忘了。”
“我就這麽薄情寡義。叫你失望了。”
“你!”雲坤挺身而起,卻見許如意閃電般擺出防守的姿勢,一看就是對他充滿戒心。雲坤登時洩氣了,原來他再也不能靠近她一步。盼着她象鬼頭那樣,跟自己傾訴這麽多年的委屈也成了遙不可及的事。不過,雲坤猶不放棄,他又坐回椅子上,換了平靜如水的語調,“我們重新開始,從新的你開始。你叫許如意,是我剛認識的人。只當我們今天第一次見。”
當初許如意愛他愛得多麽義無反顧,今天的拒絕就有多麽幹脆徹底。“這麽騙自己有意思嗎?”
“這不是騙。我對你的感情始終沒變過。”
“那好,我再講一遍。我變了,我不愛你了。”
雲坤懷着滿腔熱情,他幻想用自己火熱的心感動她,融化她,就如當初自己被她融化一樣。可眼前的她根本不是冰,她變成了堅硬的石頭。任你涓涓細流抑或驚濤駭浪,她巋然不動。那天,雲坤說了很多話,說他如何思念,如何歸整她房間裏的東西;又說他不計較她的過去,他會替她讨回所受的每一點委屈,百倍千倍地讓那些人償還,讓他們永生銘記。但許如意只留給他一個側臉,她允許他說,但絕不給予回應。
雲坤跌入了深深的絕望裏,而許如意接下來做的事,又在他的絕望裏揉進了更深的忐忑。傷勢稍有好轉,許如意就開始了下地走路的練習。她拄着鬼頭的肩膀,一遍遍拖着腿在屋裏走。靜谧的下午,甚至午夜,能清晰地聽到鬼頭心疼的抱怨聲。
“你瞧啊,衣服都汗透了。歇歇不行麽?”
“我困,姐。別走了,睡覺吧。”
“姐,你走多半天了?不累啊?”
終于鬼頭的牢騷結束了,因為許如意不需再借助他的幫助,她可以正常行走了,雖然有那麽點一瘸一拐。
鬼頭把這個當做好消息,興奮地跟雲坤和圖哥彙報。他想的簡單,接下來,恢複健康的如意姐要出關了。
雲坤樂不起來,他隐隐有種預感,許如意正醞釀着一件令他措手不及的突變。而她着急恢複的目的就是讓這突變早一刻到來。雲坤無法做出任何防範,他只能被動的等着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