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獨家發表

一切終于在一個夏日炎炎的上午有了答案。這幾年,雲家鮮有客人。應酬方面,雲坤防範心強,能推則推,推不了的由豹叔出面,所以非到萬不得已,他不在家中安排接待。當曹品彰的三房,何阿嬌,未打招呼直接登門時,管家老餘納罕不已。恭敬地送上茶後,他客氣地問:“何小姐是跟雲先生約好了?”

“我不找雲先生,你把許小姐叫出來。”何阿嬌身上的香水味象她本人,迷人中帶着壓倒一切的烈性,逼得人屏住呼吸跟她說話。

聽說找那樓上那位,管家老餘裝傻充愣,“您說哪個許小姐?”雲坤對許如意那種近乎變态的看重,老餘焉能瞧不出來?他得幫着雲坤一起遮掩。

正在這時,二樓樓梯上,一道灰色影子輕飄飄飛下來,是鬼頭。他跟許如意不同,他走路沒有聲音,總是已經站到人身後了,旁人還渾然未覺。家政阿姨被他吓得幾次要犯心髒病。瞧見何阿嬌,鬼頭登時定住不動,只剩了一雙大眼睛叽裏咕嚕亂閃。

何阿嬌也看到他了,她什麽都不說,起身往樓上走。急得老餘亦步亦趨跟着她,嘴裏忙不疊的問:“何小姐認識許小姐?”

何阿嬌快步如飛,幾步之間到了二樓。鬼頭飄乎乎在她前面,既象是被她的氣場震攝,步步倒退,又象隐晦地進行着引路。到了許如意房間門口,鬼頭定住腳,偏身讓出位置。

老餘覺出這裏面有蹊跷,他緊走兩步想搶先擋住門口,不想何阿嬌厲聲的喝問,叫他再也邁不動步。

“怎麽?當媽的見女兒得有你允許?”

話音未落,門從裏面開了,許如意打扮整齊地站在門口。一切都象說妥了那麽精準。老餘目瞪口呆,媽?怎麽可能?曹家三房這妖嬈勁兒,充其量三十五六,有許小姐這麽大的女兒?

關上門,房間裏只有她們兩個。何阿嬌環顧一下四周,自作主張奔了屋裏唯一的一張椅子,翹起二郎腿,她上下掃了一眼許如意,“你到底是平安還是如意?”

“如意。”

“找我幹嗎?”

“帶我走。”

何阿嬌從包裏拿出煙,點燃,用力吸了一口,吐出,煙氣朦胧了她臉上的表情,但語氣裏的不滿很明顯,“讓我幹這得罪人的事?”

許如意有兩個沒想到。一是她竟然來了,二是她的态度。許如意沒敢抱太大期望,但除了她,一時找不到能幫自己脫身的人。派鬼頭撞上門求援,說老實話,許如意自己也覺得荒謬。

對這個媽,她基本沒有印象。但何阿嬌的名字在家鄉、甚至十幾裏外的鎮上無人不知。這可不是什麽好話,從小她和姐姐平安被人指指點點,全是因這位何阿嬌。大一些的孩子編着歌謠罵姐妹倆是阿嬌下的野種。為此,許如意跟那些孩子打架,頭破血流的回家。姥姥見了又罵她野性難馴,将來怕是跟何阿嬌一樣,也被魔鬼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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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品彰壽宴上見面,絲毫沒有勾起許如意的記憶。她已經将‘何阿嬌’這個名字永遠地驅除出腦海。是借着說曹念娣相親,雲坤詳細講了曹家的事,她才琢磨過味來——那個招搖高調的三房跟自己有關系。

她是夜總會小姐、她給曹爺生了兒子,她活得風光無限。四年前許如意回家時聽村裏人說過。時過境遷,人們已經不再象小時候那般惡毒鄙視,他們用一種隐晦的豔羨和酸溜溜的口吻,勸許如意想法找一找她媽。聽說她成了有錢人,從指頭縫裏漏一點錢,也不至于許如意為了姥姥看病的事發愁。許如意嗤之以鼻,那個人連家都不要,又怎麽會在意親人的死活?她活得再好也跟自己沒關系。

何阿嬌一邊磕着煙灰,一邊問:“跟着雲坤不好嗎?”

既然她是這幅态度,許如意也釋然了,“你只要帶我走出這裏,其它的跟你無關。”

“既然無關,扯我進來幹嗎?”何阿嬌頗為不耐,絲毫未現出追悔或是羞愧,“是要跟我清算嗎?還是覺得我欠了你的?”

許如意沒有想到她如此自私,根本沒有舔犢之情。也是,若是有了,何來的抛下她們姐妹倆和家人于不顧?與這樣的人硬碰硬絕非可取。

“我想離開這,請你幫我。”

她一軟,何阿嬌的态度也有所緩和,她嘟起嘴,噓出一縷煙氣,說:“幫你就是開罪人。雲坤推了曹爺提親的事,已經惹得他不高興。再知道你我的關系。曹爺那,雲坤這,我裏外不是人。”

“那你今天為什麽來?”許如意有點惱火。

“我想看看你,畢竟是我生的。”她說得直白無忌

“你別指着我叫你什麽。”

何阿嬌笑了,無所謂的笑,“你擡舉我了。”

許如意不想打這種無聊的嘴仗,等會若是雲坤進來,她們還商量不出眉目,只怕麻煩更多。她咬牙問道:“你想要什麽?”

“你有什麽?”何阿嬌哂笑,分明是不屑一顧,“說來我聽聽?”

在她面前,許如意根本不占上風,無論強硬還是利誘,她均是不為所動。她比世人口中的寡鮮廉恥更多了一分刀槍不入。許如意負氣道:“我什麽也沒有,只有我這個人。”

何阿嬌吐着煙氣,再次打量她,那副盛氣淩人,令許如意恨恨地想到了貨主挑選東西。“你象我。”何阿嬌為自己的觀察下結語,“倔、傻、年輕氣盛。”

許如意可沒看出她有這些特點。

煙已經抽到尾端,何阿嬌抛到地上,用精致的高跟鞋撚了一遍,說:“我什麽都不缺,瞧你也拿不出象樣的來。不過,我倒是對你這個人有點興趣。”她俨然是在談一樁生意。

許如意不介意,她壓根沒想過上演什麽母女情深的戲碼。即便何阿嬌哭哭啼啼來了,利用完後許如意也不會給她半個笑臉。

“想必你也知道,我根底薄,不如戴西琳。”說着,何阿嬌看了她一下,“戴西琳是誰不用我說了吧?”

許如意想起,雲坤說過二房是戴小姐。二房三房被人統稱為小姐,但這裏面又有不同。三房的出身是貨真價實的‘小姐’。而二房父母是正經的知識分子。戴小姐本人也是大學生,在八十年代,大學生的含金量很高,追求她的人如過江之鲫。她偏是愛上了大自己十餘歲的曹品彰,跟家裏決裂,不計名分地跟着他。成了當時深州市很轟動的一樁八卦。

許如意聽她的意思要拉自己做幫手,心裏很警覺,這種聯手只怕沒什麽好事。“你想怎麽?”

何阿嬌嗤笑道:“你想多了。叫我發現你爬上曹爺的床,我一樣叫人收拾了你。”

她龌龊的程度超出了許如意的底線,她憤然哼了一聲,“你大可放心。”

“放心這話留到以後再說。我還不知道你能做什麽?”

許如意沒搭腔,她不想暴露自己的過去,也不想再命懸一線的讨生活。

何阿嬌也在沉思,或者說她在權衡裏面的利害關系。如何妥貼成事又不給自己招惹麻煩是第一要考慮的。一番思量後,她有了決定。“我可以帶你走。條件是你給我幹三個月,三個月後是走是留都随你。”

“行。”許如意很痛快。

何阿嬌站起身,“你最好讓我覺得開罪一票人這個決定是值得的。”拉開門,她回首瞥了一眼緊跟着的許如意,她兩手空空,“你就這麽跟我走?”得到确定後,何阿嬌搖頭,又為剛才的評語加了一個字:“蠢。”

樓下的客廳裏密密地站了幾個人,無一例外的神色嚴肅。唯有鬼頭滿臉惶恐,他從沒站這麽直過,象根繃緊的弦。

見她們一前一後走下樓梯,雲坤緩緩從沙發中起身,“何小姐。”

何阿嬌嫣然笑語,“雲先生,給你添麻煩了。我來接如意走。”

雲坤已經審過了鬼頭,知道了許如意的計劃,他淡然的笑道:“如意在我這住的挺好,何小姐要是不放心,可以經常來看她。走的事她還沒跟我商量妥,我看不急吧?”

“急是不急。不過我們娘倆好多年沒見,總有些牽腸挂肚。先到我家裏住幾天,增近一下感情。雲先生不反對吧?”

“不反對。就是如意的傷還沒好徹底,等她好了再去你那裏。”

“傷啦?”何阿嬌驚訝的回頭看一眼,“那更要跟我走了,哪能給雲先生添亂。”

雲坤阻攔失敗,轉而看許如意,“不用那麽急吧?”

許如意恭敬地一颌首,“謝謝雲先生的照顧,我跟……本已經好了。該走了。”

一聲‘雲先生’堵得雲坤烏雲壓頂,他顧不上所有人注視,急急地走到她跟前,象個無賴的孩子擒住她手腕,“回去。哪也不許去。”

許如意不掙脫,心平氣和的說:“我找到家了,怎麽能再賴在你這兒?”

“許如意,”他咬牙切齒的,“你還沒給我說清楚,休想一走了之。”

她困惑的問:“你還想怎麽清楚?”

“理由!原因!讓我服氣的說辭!”他臉上彌漫起不自然的漲紅,呼吸也粗重了。

她想了想說:“你還記得齊神父帶我來認錯嗎?當時你說的一句話我牢牢記得,你說,她是個好姑娘。不論我懷着多卑鄙的目的來找你,你相信我有不得已的原因,相信我不是那麽壞。因為你的信任,我可以為你死。可你親手毀了我這份信任。小艾在地下室綁我的時候我都沒有跑,因為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氣,哪怕你來抽我幾個耳光,我也不恨你。可你怎麽做的?”

雲坤難過的別過臉,無法作答。

“我沒奢求你回報我同樣多的愛,但你起碼給我信任,相信我沒有保留的愛你,把你當成這世上最重要的人對待;相信我護着你,比對我自己的命還要珍惜,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原因傷害你。我掏空我自己,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你,心甘情願的。是,我命賤,可我的愛不賤,你不能一邊懷疑我一邊又享受我的愛。”統統說完,她輕松了許多,她撥開他的手,“就這樣,你為我做的,我永遠感謝。”

“我不要你感謝!”他吼道,越發象個不接受殘酷現實的孩子,徒勞地想回到過去,回到那些溫馨充滿甜蜜的往事裏,“我要你給我畫畫,給我制造驚喜,給我……”他哽住了,再說不下去。

“那些呀?你最好不要再提,因為一想起來我就惡心,惡心我自己怎麽那麽賤。”

突然,雲坤想到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話說出來是再一次把自己置于無恥境地。“我送你姐姐去上學,那些錢你還清了再走。”他又重複之前的步步緊逼,體會不到這讓許如意多麽難堪。

“我會還的,你給我一點時間。”

“錢以外的東西呢?你怎麽還?”天知道,他只想讓她留下。

“只要我還活着,總有還清的一天。”她繞開他準備走。不想,又被他抓住。

這次,雲坤徹底沒了辦法,他哀哀看着她,“我一直相信,一直都相信……你非常非常愛我。”

她拂開他冰涼的手,“那是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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