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獨家發表

財務部終于人仰馬翻地完成了財務報表。看總監神色凝重地捧着一摞紙離去,整個辦公室都松了口氣。大家開始輕松地閑扯一些話題,聊八卦互相介紹電視劇。

作為打雜的許如意還不能閑着,她得去工程部找人來檢修空調口,那裏噪音太大,可能是哪出了故障。正當她汗流浃背領着工程部的人來時,會計一臉緊張的塞過幾張紙,“小許,快送到樓上何小姐那兒。快。”

許如意抹了一把汗,掉頭往樓上跑。沒等走近總經理辦公室門口就聽到裏面的怒斥聲,是何阿嬌那尖利的嗓門,“我憑什麽給他免單?我吃飽了撐的?你簽字?你能代表我?”

許如意緩了口氣,輕輕敲一下門,然後低頭走進去。

財務總監頂着汗涔涔的腦門過來,拿過許如意手裏的紙,小心翼翼送到何阿嬌桌上,“這是全部記錄。”

何阿嬌掃了掃,劈手就将紙砸到了另一個男人臉上,“你大方呀,十七萬,我的生意叫你拿來送人情?”

被砸的男人是銷售總監李聞生。經他簽名,有十七餘萬的餐費被挂在賬面上。這全是曹爺的大兒子——曹晉安欠的。李聞生手忙腳亂地撿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紙,空調強勁的房間裏,他愣是汗透了襯衫。

“何小姐,這事我催了曹晉安好幾次,他說曹爺會結的,我就等着,哪知道……”

“他吃飯憑什麽曹爺結?”何阿嬌兇起來也不失為一個美人,只是這美人的淩厲讓人難以消受。

許如意站得最遠,可以偷眼打量她。自從那天在會所門口離開,過去這半個月,她們再沒打過照面。她象是徹底忘了許如意這個人,不聞不問。反倒是許如意有很多機會偷窺她。有時,是員工飯廳裏。何阿嬌穿得光鮮亮麗,跟普通員工一樣吃那些沒滋沒味的飯菜,并且吃得一絲不剩。有時,是許如意從飯廳出來,路過會所後面那片微型湖。見到何阿嬌一邊走一邊聽人跟她彙報工作。她走得很快,腋下生風似的,逼得講話的人一溜小跑追她。

許如意在財務部這段時間,耳邊聽過很多人的八卦,包括背地裏說財務總監的,但是沒人講何阿嬌。許如意猜不透,這個不聊是因為畏懼呢?還是這個話題屬于禁忌。除了之前從雲坤那裏聽過有關她的事,來了會所後,她反而得不到有關何阿嬌的任何信息。

還有一次,許如意去前臺調一份記錄。因為有規定象他們這樣的職員是不能穿越前面會所的,但財務總監着急要,于是指了一條隐秘的通道,命許如意快去快回。她也是低頭緊走,穿過一個回廊時,聽到不遠處有嬌浪的笑聲。她聽出是何阿嬌,于是閃到廊柱後面。她沒有別的目的,純粹出于好奇。只見何阿嬌挽着曹品彰的胳膊,長裙背後,曹品彰旁若無人地将手覆蓋在她臀部,又揉又捏。她咯咯笑着,游魚一樣往他身上貼。

何阿嬌象是一個多面體,分裂出不同的狀态。既有員工飯廳裏默默無聞的安靜,也有聽取彙報時不茍言笑的幹練,更是有讨好男人時的千嬌百媚。

的确,許如意對她的好奇非常強烈。從小她沒見過何阿嬌,跟她相關的照片全被姥姥撕了。她也從未設想過有關何阿嬌的一切。據家鄉人說,何阿嬌十八歲就生下了許家姐妹倆。是跟同村又同學的許家小子。沒想到生下雙胞胎女兒不到半年,何阿嬌又跟來他們村賣電器的一個南方人私奔了。最令許家奇恥大辱的是,何阿嬌走的同時也掃光了許家的錢。他們一怒之下把兩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扔回了何阿嬌娘家,他們根本不信這是許家的種。未婚先孕不是醜事,可卷錢私奔足以讓人诟病一輩子。

說許如意不惦念她,莫不如說壓根沒理由想。因為有個活生生存在的人替何阿嬌承載了全部的恨。那就是同村生活的父親。許家姐妹的父親之後又結婚了。他也确定如意和平安不是自己的,看到她們呸呸地吐口水,好象瞧了多肮髒的東西。他不象其它人那樣背後說何阿嬌,他直接用污穢不堪的詞兒罵,還要專逮到許家姐妹和姥姥經過身邊時。臊得姥姥快要把頭埋到肚子上。

小時候,許家姐妹跟姥姥到教堂做禮拜,每次許如意的祈禱詞都是:全能的主,求你讓那個男人淹死、病死,被馬踩死。不知道是不是上帝聽到了她弱小的聲音。四年前,許如意回家鄉,曾經在鎮上見過那個男人。他後來離婚了,獨自一人生活,靠給人拉貨維生。不到四十歲的年紀老得象五六十,甚至不如真正六十歲的曹爺有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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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如意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光審視何阿嬌,看她大發脾氣。莫名其妙湧起個猜想:如果那個男人見到今天的何阿嬌,他會怎麽樣?自慚形穢嗎?起碼以何阿嬌現如今的氣場來說,那個男人絕不敢放肆。

銷售總監徒勞地做着辯解,“曹晉安老是拿曹爺當擋箭牌,我提了很多次不能再簽單,他……”

“明知道他欠了一屁股賬,你還放他進來,你死人啊?馬上把這十七萬給我追回來。要不然你拿工資抵。”何阿嬌一點不給人留情面。

“我、我冤死了。”銷售總監欲哭無淚。

“另外,”何阿嬌突然一指許如意,“帶上她。”

許如意送趟報表的功夫被牽扯進‘讨債’中。她稀裏糊塗跟着銷售總監坐上車。而李聞生也是長籲短嘆,別人要賬是帶幾個膀大腰圓的打手,輪到他這兒是個茶水妹。他懶得理她,只是一個勁地給曹晉安撥電話。那邊始終無人接聽。

車子到了一棟體面的大廈前,李聞生徑自往前奔。許如意跟屁蟲似的随着他。一路到了挂着碩大招牌的‘永昌集團’門前,李聞生整整他那濕了幾回又幹了幾回的襯衫,推門走了進去。前臺小姐聽過介紹後,客氣地說,曹副總不在。

李聞生的嘴皮子挺利索,好說歹說來了一個據說是曹副總秘書的女人,聽明來由,她的解釋也是曹副總不在。

“謝謝幫忙聯系一下曹先生,實在有要緊事找他。”李聞生苦苦懇求,“十分之要緊的事。”

秘書禮貌的請他們會客室等,說是試着再找找。許如意他們兩個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四點。李聞生反複找秘書催問,答複永遠是曹副總還沒聯系上。他恹恹的回來,一屁股坐在許如意對面,終于發出了一聲,“靠!”

許如意陪他等到這會,午飯沒吃,灌了一肚子水。

“要不明天再來?”

“明天?”李聞生說:“明天你我都卷鋪蓋滾蛋了。”

許如意不信那套,自己倒想卷鋪蓋滾蛋呢,只怕何阿嬌不答應。她起身,“我回去了,您慢慢等着吧。”

“敢走?”李聞生拿曹晉安沒辦法,但收拾這個級別比自己低的人不在話下,“我守到幾點你也得寸步不離地跟着我。”

“你守一夜呢?”

“你也守一夜。”

許如意撓撓後脖子,煩得不行,提醒他說:“你沒看出那個姓曹的是躲你呢嗎?你等成化石他也不會出現。”

李聞生當然不傻,可除了守株待兔的法子他想不出什麽招數來。畢竟曹晉安有曹爺撐腰,他這個讨賬人還得笑臉相迎。說白了這是曹品彰家內部的事。何阿嬌也是不敢惹曹晉安,不然她怎麽不跟曹爺告狀去,非要為難自己?“等成隕石我也等。”李聞生一臉絕然。

許如意離開椅子。

李聞生立刻問:“你去哪?”

“廁所。”

二十來分鐘後,許如意回了會客室,她悄悄示意李聞生随她走。沿着樓梯,他們一直到了頂樓天臺。經過一整天的烈日蒸烤,地面燙得象燒透的鍋底。

“來這幹嘛?”李聞生奇怪。

許如意帶他來到天臺邊緣,指着離地半米多高的圍牆,“你站上去,做出要尋短見的樣。”

“我憑什麽!”李聞生急了。

“你想要錢嗎?你不逼着曹家大兒子出現,誰給你支票?”

李聞生懂了,這是用農民工讨薪的招。他指揮許如意,“你先上。”

許如意翻個白眼,“你不覺得咱倆都站上去象雙雙殉情嗎?”

“折騰我一人啊?”

“我下樓給你造勢去,要不然隔着這麽遠,人家知道你為什麽尋死啊?”

李聞生考慮片刻,覺得這算是勉強一試的法子。他抓着曬得燙手的護欄,顫巍巍往上爬。爬到一半,底下密密麻麻的車流和小如蝼蟻的人叫他有點恐懼,有點惡心。他回頭看許如意,其實,他是想換許如意上去扮演讨薪的。可瞧她一臉不耐,不象好說話的人,又猶豫了。

許如意熱得滿頭大汗,催道:“磨蹭什麽呀?你要臉還是要錢?”

李聞生悲壯地扭過臉,繼續爬。

許如意回到地面上,仰頭一看,銷售總監稻草人似的豎在樓頂。明顯是怕得要死,連往下看也不敢,別扭地擰出45°望天。就象他要賬,前怕狼後怕虎,畏手畏腳。其實他想不開,要錢本身就是撕破臉的事,看你能不能豁出去而已。

路邊有個雜食店,許如意進去要了一根冰棒,悠然自得地吃了一多半後,再瞧銷售總監已經被尚有餘威的太陽曬蔫了,耷拉着腦袋,半死不活的樣。她詫異地‘呀’了一聲,對雜食店老板說:“瞧,有人要跳樓。”

老板正閑極無聊,猛然發現這等大事,亢奮得站到路邊吆喝,引得路人紛紛止步。老板又興沖沖給110、報社、電視臺打電話,報告在他眼前發生的一幕。人越聚越多,交通有堵塞的趨勢。許如意站到人群中,不時抛出一點小道消息。

“……聽說,那人是找永昌集團要賬的。”

“……好象是永昌集團吃完飯不給錢。”

“……那人是餐館的,聽說今天要不到錢就跳樓。”

很快,警察來了,迅速在此地拉上警戒線。路面交通也被截斷了。許如意吃着第二根冰棍,站在最前排看熱鬧。再手搭涼棚往上看,李聞生已經發現了腳底下的變化,又挺拔地撐起精神頭來。電視臺的攝像機來了,對着樓上的李聞生猛拍。圍觀的人已經把小道消息演繹得有鼻子有眼,對着采訪的記者滔滔不絕。永昌集團是曹品彰的産業,沒猜錯的話這又是曹爺的一樁八卦。關于他的事,永遠有人感興趣。

大約半小時後,許如意看到一輛銀色奧迪鳴着喇叭從人群中擠出來,頂到警戒線前。車裏下來一個體型略胖的年輕人。他慢悠悠關上車門,來到警戒線前,在擡腿跨過去還是彎腰鑽過去這個問題上,猶豫了幾秒鐘。最後發覺那高度需要點靈巧性,萬一自己整砸了很可能象姜文說的——扯到蛋。于是,他撅起兩片屁股蛋,彎腰鑽了過去。然後邁着四平八穩的步态往大廈裏走。許如意本能地覺得那人跟這事有關系,否則誰非要走在衆目睽睽之下?還膽大無比地穿警戒線?

又過了半個小時,樓頂上的李聞生不見了。警戒線開始拆除,圍觀的路人被驅散。許如意知道事情解決了,她往樓裏面走跟李聞生會合,經過警車邊時,發現裏面有人死死盯着自己。對警察她避之不及,忙佯裝怕曬的樣子,低頭遮住了臉。

等電梯的功夫,正遇上銷售總監李聞生被幾個保安押着,從裏面出來。看到許如意,他興奮地亮了一下手中的支票,那個得意勁別提了。

許如意過去沖他伸開手,“給我兩塊錢。”

“幹嘛?”

“這主意不值兩根冰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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