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獨家發表

收拾老蔣讓許如意在會所內一舉成名。沒人提曹爺的暴戾,他們統統認為這是一樁拍手稱快的事——許如意仗義執言,替所有人出了一口惡氣。話傳到許如意耳朵裏,讓她無聲一笑。她才不是渾身熱血的正義分子,若不是坐在這個位置上,老蔣鬧成什麽樣也與她無關。

不過從老蔣這事裏,許如意承認自己也是受益者。會所經理擔心自己飯碗不保,傾盡所能地傳幫帶,把他二十餘年積攢的心得經驗毫無保留地奉上。在他手把手教授下,許如意進步神速。現在的她講話愈發滴水不漏,處理起糾紛更加當機立斷,就連吳小姐,某天也是由衷地誇贊她說,何小姐從哪找的你,眼光真好。

許如意呈現出的訓練有素,得體大方,與她初進會所時截然不同。那時的她勤快利落,雖然做事叫人無可挑剔,但眼神中的茫然和不知未來在何處的迷惘,明眼人一下就能看穿。可自覺變化巨大的她還是沒得到何阿嬌一絲青眼。更準确點兒說,是連個合理待遇也沒有。來會所将近三個月了,她的工資還是茶水妹标準,住的宿舍也是六人間,就是合法的休息日也沒人給她排。

對收拾老蔣那事的贊賞只停滞在當時那一眼中,過後,許如意并未得到其它誇獎。相反,升為經理後與何阿嬌打交道增多,遇到工作上有處理不當或考慮不周全的時候,許如意遭受的诘問、指責、呵斥不比那些男主管輕。大概早年前,何阿嬌逢迎男人有了心理陰影,她對男下屬特別苛刻。各個部門的男主管,有一個算一個,全遭到過她劈頭蓋臉的臭罵,弄得他們對何阿嬌的怵頭滲到了骨子裏。

何阿嬌這人還有個毛病,當她罵你時,你絕對不能辯解或是頂嘴,否則她的火氣能連升三級。每次挨了罵從她屋裏出來,吳小姐都會拍拍許如意肩,安慰兩句。經過老蔣那事,吳小姐的言談話語裏總有些另眼相看的客氣。對此,許如意總是淡淡一笑。這是她來會所後學到的:微笑應對一切,無論對方善意或者惡意。

與此同時,許如意也承認,何阿嬌把自己錘煉得刀槍不入,臉皮比以前厚了許多。挨了罵後,抹抹臉該幹嘛幹嘛。換做從前,她肯定臊得半天緩不過勁來。

這天下午又發生一樁會員投訴的事,許如意作為領導被叫去挨罵是必然的。這些天她在忙另一項工作,投訴的內情完全不知道,于是為自己辯解了一句。這招致何阿嬌更大怒氣,劈手将計算器砸到了她身上。這回許如意不忍了,扭臉自己回了辦公室。臨下班時,何阿嬌花枝招展地來了她這邊。許如意以為她又追過來罵,趕緊起身,準備迎接暴風驟雨。

何阿嬌倚着門,悠然地夾着指間的煙,見許如意站着不動,嫣然笑道:“你這是等我吩咐呢還是怎麽着?”

許如意跟她不扯閑話,也沒什麽可說的,默立不動。

“走吧,跟我去見曹爺。”

“你還是直接吩咐吧。”許如意忙得火燒眉毛了,沒心情周旋。再說,她對見曹品彰興趣不大。

“怎麽?我親自來請,這面子還不夠大?”

既然這麽說,不去是不行了。許如意整整衣服,拿起桌上不離身的對講機。

“放下吧。不用拿它。”何阿嬌說。

走出辦公區小樓,何阿嬌親密地挽起許如意小臂,這動作着實突兀,讓許如意詫異又抵觸。她抽出手揉了揉鼻子,借此避開。哪知何阿嬌哼笑道:“收起你的倔脾氣。等會見的是曹爺,有多少根刺都藏好了,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這話許如意百分百相信。老蔣被痛打一頓後,據說介紹他來會所的戴小姐也被打了,是曹爺親自動手。許如意沉吟一下問:“曹爺見我幹什麽?”

Advertisement

何阿嬌重新挽上她手,施施然扭着腰肢,步态妖嬈,話卻是斬釘截鐵,“許如意,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你有沒有那個命了。”

到了大包房門口,何阿嬌停下步子,仔細端詳該稱為女兒的許如意片刻,凝重得如臨大考。她壓低聲音囑咐:“拿出你所有的機靈來,不許給我丢臉。”推門前一瞬,她象變魔術一樣,抹掉剛才的嚴肅,在臉上堆砌出歡快之極的喜悅,“曹爺,我們來啦。”

不知是何阿嬌的話音勾住了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還是原本這裏就是無聲的,一個熱鬧而寂靜的畫面映入眼簾。許如意粗略一掃,裏面大約十餘個人,女賓居多,神色各異,曹爺坐在上首,自得的叼着雪茄。

“給曹爺問好。”何阿嬌雙手搭着女兒的肩胛骨,象推送一件值得炫耀的禮物,迎着曹品彰走過去。

“曹爺。”許如意恭敬地招呼。

曹品彰一派威嚴,打量着許如意,“我就說天底下哪有那麽象的人,不是你生的才怪呢。早應該告訴我,阿嬌你的孩子不是跟我的一樣。”

“我哪敢,萬一你要是怒了呢?”進入屋內,何阿嬌仿佛舞臺上的演員,提足了精神,表情轉換得活靈活現。“我這拖油瓶的女兒好歹能幫曹爺做點事,不吃閑飯,叫我這當媽的還坦然點。要是窩囊廢,丢我的臉也就罷了,還敢讓曹爺瞧?”

“你們瞅瞅,”曹品彰氣勢十足地點着在座的人,“人家女兒多長臉,再瞧你們一個個的,只會哭喪着臉給我添堵。以你為首,一撇腿呼啦啦生了四個,哪個也指望不上。”

許如意悄悄扭臉,挨數落的是個半花白頭發的老太太,唯唯諾諾,滿臉惶恐,緊挨着她下首的有一位很是眼熟,曹念娣。

許如意不知道,今天她來的是曹爺的家宴。曹品彰有三房老婆。他很是享受這種一統衆人的大家長做派,每個月要特別辟出一天,三個老婆和所有兒女聚到一起吃飯,聽他發威。

何阿嬌對許如意的能力有所認可後,思謀着怎麽跟曹品彰挑明這事。一來瞞不過去早晚得說,二來她費盡心機,終于得到了替曹爺打理財政的大權。會所這生意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但她也舍不得撒手,安排許如意接替,她在旁邊提點一二,說到底也是攥在自己手心裏。何阿嬌撿個合适的機會,跟曹品彰坦白,自己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了。

曹品彰不追究過去的陳芝麻爛谷子,他的信條是:對自己有用的人,多少都不嫌多。添了一個現成的女兒,聯姻也好,替自己做事也好,白撿來的大活人幹嘛不要?曹品彰頗給面子,将認親地點安排在了會所的頂級套房裏進行。

“你,往後挪。”曹品彰拿雪茄點着原配,吩咐她騰地方。依照曹家的規矩,有用的人離曹爺近,沒用的全往後靠。現在的位置是何阿嬌坐右手,大兒子曹晉安在左手。大房的四個女兒沒一個頂用的,統統随着母親往下排,甚至屈居于何阿嬌十二歲的兒子之下。

“我看呀,不如何阿嬌把位子讓出來給女兒坐。”位于兒子下首的二房戴小姐陰陽怪氣的說,“母女倆都那麽能幹,又這麽象,曹爺看哪個不都一樣嗎?”

何阿嬌才不吃虧,利索地接過話來,“要那麽說,不如我們娘倆一左一右,麻煩戴小姐你們也得往後挪了。”

“哼,想的美。”戴小姐驕傲地撫着在曹爺左側,身形胖乎乎的兒子,“我們晉安的地方,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

“扯淡。”曹品彰罵了一句,他最讨厭女人家鬥嘴,但是每個月一次的家庭聚會,又實在免不了聽她們掐來掐去。曹品彰的偏心程度這幾年愈發明顯,所以他先呵斥戴小姐,“就沖你也好不了,我這兒子都被你帶壞了。竟然鬧到叫人造謠吃飯不給錢的地步去。”

戴小姐臉上挂不住,争辯道:“曹爺你怎麽不說有人背後犯壞,挑唆人使陰招呢?”

“閉嘴。”曹品彰抖出威風,惡狠狠一吼,戴小姐立刻噤聲。這時,大房已經給許如意騰出位置。她和她身邊的四個女兒依次往後挪,空出一個位子來。她們五個女人個個半低着頭,看不清臉上表情,可逆來順受的受氣包樣兒如出一轍。

何阿嬌得意地款款而行,挽着許如意,送她到位子上。她坐何阿嬌兒子的下首,排在曹品彰大房前面。

剛坐穩,許如意發現腳底下遺落的餐巾布,想必是曹家大房的。她撿起來,替她鋪到桌沿。大房木然地板着臉,但斜過來的眼神裏分明有種惱恨,只是這份情緒掩藏得極為隐秘。若不是緊挨着她的緣故,許如意也看不到。

“如意,你跟那個雲坤……”曹品彰問。

“沒關系了。”許如意趕忙轉頭,恭敬地答。

曹品彰有些失望,可這算不上什麽糟糕的,他還有一個曹念娣。他指揮道:“念娣,你再給雲坤打電話,約他。”

曹念娣半低着頭,不吱聲。

“你死了?”曹品彰吼道。

“聽到了聽到了。”答話的不是曹念娣,是大房,她和稀泥似的替女兒應承,“馬上就打,吃了飯就打。”

“唉,”戴小姐幽幽地嘆口氣,她眼角挂着一團淤青,縱然厚厚的粉也遮蓋不住,“我家娜娜就是小,要不然配那個雲坤綽綽有餘。”

許如意擡頭,瞥一眼戴小姐下首的姑娘,估計她就是娜娜。她是這屋裏除了二房三房外,唯一一個昂着頭的女人。她看娜娜,後者也在不錯眼神地觀察她。目光碰撞上,娜娜話音冷冷的,“誰要搭理那個病秧子,哪個活得不耐煩了愛去當寡婦趕緊去,少打我算盤。”

“娜娜,”戴小姐急急地捅她,“女孩子家哪有這麽說話的?沒有教養。”

何阿嬌在旁邊随時準備逮她話裏的毛病,聽見後,當即予以反擊。她笑咪咪對曹品彰說:“我這女兒跟我一樣,沒讀過幾天書。萬幸的是腦子還靈光。曹爺,你知道叫三哥糟蹋的那批魚翅嗎?咱們實打實損失将近三十萬啊,心疼死我了,如意愣是逼着供貨商給換了。你說,光有教養管什麽用?虧了錢不是咱們自己難受?”

“哦,”曹品彰一愣,“這丫頭行啊。不吃虧,會算計。”

戴小姐不愛聽了,“我們娜娜還小,要是這麽比,幹脆不用上什麽大學了,到我的夜總會學做生意,每年也能給曹爺掙個幾百萬。”

“對了,曹爺,我忘了說。”戴小姐的話正掉進何阿嬌布下的坑裏,她暗含得意地報告,“這兩個月是會所淡季,我都沒想着能掙錢,打個平手就知足了。結果你猜怎麽樣?如意連着做了兩個活動,銷售額竄出一大節。我瞧着報表還以為看錯了呢。”她極盡能事地往許如意身上貼金。

氣得對面的戴小姐忿忿不平,“曹爺,親的厚的你得分清楚,不能叫個外來的亂了咱們家裏事。”

“你的意思是曹爺連這點事都不懂嗎?”何阿嬌伶牙俐齒,半點也不讓她占上風,“分什麽家裏的外來的,能給曹爺做事才行。”

“你少斷章取義……”

曹品彰揮手把雪茄沖着戴小姐甩過去,罵道:“你媽的閉嘴!”

除了戴小姐委屈地慘呼一聲,桌上其它人都跟泥塑木雕似的,誰也不吭聲。這裏面也包括許如意,何阿嬌叮囑她拿出機靈來,可瞧這陣勢,哪有她說話的份兒。她也跟大房家的幾個女兒一樣,低眉順眼看着眼前的餐具,一絲表情也沒有。

這時,服務生開始上菜。何阿嬌動手幫曹品彰布菜,她夾了幾片刺身,沾好綠芥汁送到他手底。忽然聽身側的兒子不疾不徐的說:“媽,我不是說過,不要讓爸爸吃刺身。有醫學統計說過,過量食用刺身容易得鼻咽癌。”

聽到這會兒,許如意終于聽到了一個能用正常語氣、正常音調說話的人。她借機整衣角,飛速瞟一眼在自己上首,應該說是同母異父的男孩。整齊的小平頭,細長臉的模樣很象曹爺。不同于這屋裏人的神态,他既沒有冰冷也不見刻薄,端端正正,有股少年持重的文靜。

何阿嬌一改對戴小姐的尖牙利齒 ,語氣溫存的問:“你又從哪看來的?整天這也不許你爸吃那也不許你爸碰,你讓他吃什麽?”她轉頭半是訴苦半是嬌嗔地問曹品彰,“我一天到晚就被這小東西管着。老教訓我,說給你亂吃東西,你說,我給你亂吃什麽了?”

不用說,這個十二歲的男孩很讨他歡心,曹品彰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縫了,“我兒子操心我,怎麽着?這醋也吃?”

“就知道你們爺倆親。”說着,何阿嬌手腳麻利地把刺身換到了一邊,仿佛多麽的無可奈何,“不吃,不讓你爸吃,大的小的哪個我也惹不起。”

“來,兒子,給爸爸倒酒。”曹品彰重重地頓一下面前的空杯。

“如意,你也去。”何阿嬌不失時機地招呼一聲,無視多少雙眼睛的掃射,美得象是只有他們四口之家的聚餐。

許如意當即起身。對面的戴小姐小聲地從鼻孔裏哼出兩縷長氣,“晉安,勸你爸少喝點酒。”她的話沒得到回應,曹晉安穩當地坐着,吭也不吭。氣得她扭過臉,狠狠杵了兒子一肘。

何阿嬌滿意地看着一兒一女站在曹品彰兩側,笑得花枝亂顫,“曹爺,這酒不能白喝,得有點說頭兒吧?”

“對。”曹品彰猛拍腦門,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事,他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遞到許如意手裏,“來,丫頭,拿着。”

“如意,還不快謝謝曹爺。”何阿嬌不為人察覺地眯起眼來,笑得越發開心。

同類推薦